斯內普第一次為了期末考試而感覺有些緊張。要知道,他從一進入霍格沃茨便常拿年級第一的成績,考試發愁的滋味幾乎沒有體會。
他擔憂的,現在自然也不是他自己。
今年的終極巫師考試,塔·埃法要參加。
距離上次塔·埃法聖誕夜離家出走,過去了快兩年時間。這兩年內,他幾乎和塔·埃法再沒有單獨的交流接觸。塔·埃法不再到地窖裏幫他做事,這讓他手忙腳亂很是不習慣了一陣子。而聖誕假期和暑假,她也安靜離校,不再來找他。
斯內普聽說塔·埃法也并沒有回家和奧裏埃法和好,假期裏她有時候去同學處過一段日子,有時候找店面打工,自己掙點兼職的錢。有幾次斯內普在暑假離校前去霍格莫德買東西,碰見了在文人居羽毛筆店裏做店員的塔·埃法,她擡頭只是朝他微微一笑,叫了一聲:“教授好。”
他一開始失落,到後來也終于習慣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疏離。
只是每次聖誕假期和暑假,她走了,他也選擇不再留校。他回到蜘蛛尾巷的房子裏,一個人坐進書牆下放置的皮沙發裏,常常會有些恍惚地覺得屋內還有她的聲音,好像她用清亮的聲音,還在布置房間。可一回頭,他看見的就只有空落落的牆壁。
他努力保持蜘蛛尾巷房子裏的整潔,布置也和塔·埃法來過的那次一樣不變。他覺得她把所有東西都安排好了,一切都很合适。很難想象她當時才是個沒滿十六歲的孩子。
他又是一個人了,不同的是他已經不太習慣這種單純的孤獨。
塔·埃法不再使勁追趕成績,整個年級裏依舊是安德魯永遠保持第一。她逐漸落到後面,從第二,到有幾個拉文克勞慢慢徹底超過了她,再到又出現了兩個極為聰明的斯萊特林排到了她的前面。她的每門課都成了中等,不讓人過于擔心,卻也毫無驚喜。她永遠安靜的上課,再也不會主動舉手發言。斯內普有時候鼓足勇氣抽她回答問題,她總是簡單作答,應付了事。一下課,她就頭也不回的離開地窖,走在第一個。
她又長高了一些,也越來越瘦削沉穩。她披着金色長發,直至腰際,走起路來總是搖曳,襯托她秀美的容顏更加漂亮。
霍格沃茨裏打她主意的男生排了長串,就如同斯內普曾經設想過的那樣。有幾次他在魔藥課上查到了不同的男生給塔·埃法寫的小紙條甚至情書,氣得關了男生們的緊閉,處罰比一般的犯錯更嚴厲。
他暗地裏觀察塔·埃法的舉動,懷疑她的成績下降是不是和她偷偷戀愛有關系。可是他怎麽也找不到她戀愛的證據,她的一切行動都很正常,從沒有和某個男生特別親密。高年級的男生磨蹭畢業了,同年級的男生也都全被拒絕,低年級的男生對着她有心無膽不敢涉獵。她的生活裏,一直沒有什麽男生出現。
她沒有戀愛。
斯內普想問她對于未來有什麽安排,參加終極巫師考試後如果順利拿到畢業證書,她會選擇考進魔法部,找一個巫師村落定居工作,還是回到家鄉芬蘭?
他知道她不會回英國的家,奧裏·埃法那裏不是她的家。那她該怎麽辦?就像當年的自己,畢業後糊塗了一陣子,父母都不在了,生命裏只有自己一個人随波逐流,無助又無奈。
塔·埃法在圖書室複習考試的時候,斯內普作為斯萊特林院長剛好要在那裏看管學生。他躊躇了很久,終于有一天起意,走到塔·埃法桌前。
“埃法小姐,今天下午課後,你留下來行不行?”
塔·埃法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已經擡頭,她似乎一直注意到他的舉動,所以反應很快。不過她面色很平靜,沒有微笑也沒有驚慌失措的盯着他。聽到他開口說出來的話,她好像有些意外。她愣了愣,點頭的瞬間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猶豫。
“好,教授。”
斯內普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唐突了,他也不知道塔·埃法會不會再和他多說些什麽。不過實際上塔·埃法沒有再搭理他,垂下腦袋,目光又落回了書本上。
下課鈴聲響起,人群從地窖的魔藥教室內魚貫而出。
斯內普站到講臺邊,用右手扶着桌沿,看着三三兩兩走出去的學生。眼神逡巡幾次,終于瞥了瞥依舊坐着沒動的塔·埃法。
他看見安德魯朝着塔·埃法靠過去,聲調很小,他不動聲色地悄然施了個放大咒,來不及想這樣做是否道德。
“塔塔,晚上的生日會,你怎麽突然不辦了?”
“哦,有點事。”塔·埃法同樣聲音很小,她的臉掩在角落的陰影處,讓人看不真切。
“可是,你今天十七歲,成人禮啊……”
“或許明天補辦吧,替我給她們都道個歉,謝謝你,安德魯,我知道你很好的。還有,別說了。”塔·埃法邊說,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沒有朝斯內普看過來。
聰明如安德魯,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面色讪讪然,但沒有再多說,也沒有看向斯內普,而是背包走出了教室。
再沒有別人,該走的都已經離開,只剩下教室裏的座鐘發出走時的嘀嗒聲。
不知到過了幾分鐘,塔·埃法轉頭,與斯內普對視。
“教授,什麽事?”
她的語氣平靜得好像他們之間才第一次見面。斯內普有一絲羞愧,他找了個錯誤的日子,她的生日!她應該是有自己的安排,比如和朋友一起慶祝成人——他把什麽都破壞了。
“你今天生日?”他找了一句最沒有營養的話作為開頭,挺糟糕的。他甚至忘了他是施了個咒語,才能聽到剛才的話,他不該暴露出來。
“你……”塔·埃法立即猜到了一些什麽,不過只頓了頓,沒有讓尴尬的氛圍蔓延開去,她輕咳一聲,“嗯。對,我今天滿十七歲。”塔·埃法彎了彎嘴角,“好難得,像是命中注定,我想你事先一定并不知道這是我的生日,否則,你不會挑這個日子把我留下來。”
斯內普的喉頭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謝謝你,教授。雖然是個偶然,我也感覺很奇妙。其實我不打算說出來,因為我怕你會覺得不自在。”
“我只是,把你留下來是,因為,我,想着你快要畢業了,所以,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呃,你以後,想做什麽?如果我能幫上忙,我可以試着幫你,畢竟你做了幾年我的助手……”
“所以,是為了工作?”
“你的工作,你的未來。”這是個多好的理由!斯內普盡力鎮定了一些,前進幾步,走到塔·埃法面前。女孩擡頭凝視他,他感覺呼吸突然有些沉重起來。女孩白皙秀美的面孔在夕陽的餘晖裏像是一幅畫,她的眼神明亮又俏皮,渾身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我的工作,我的未來——啊,我早就想好了。”塔·埃法笑了笑,“我會努力做一件事,如果做到了,我這輩子一定會很幸福。”
她起身,雖然現在比起前兩年身高長了不少,但她依舊比瘦高的斯內普矮了一個頭。她的眼睛對着他的下巴,似乎在觀察他新長出的胡茬。
“可是,教授,現在我還不能給你說,因為我怕這件事一說出來,就做不成了。”
斯內普想問她到底是什麽事,可是忍住了。他看着她那雙不含雜質的藍色眼睛,似乎那裏面有一片大海。他有些慌神,內心中他很想走近一點,可身體內的理智又在撕扯他後退。
他晃晃悠悠的搖擺身體,直到塔·埃法很快伸手,抓住了他左手的袖口,然後輕輕地扯了扯。
“我會努力的,教授,只要——”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好像有些猶豫該不該開口。
斯內普攥緊拳頭,輕聲開口:“只要是合理的事,我都會幫你。”
塔·埃法似乎想了想,然後終于微微笑了。“那麽,教授,今天晚上?”
“什麽?”
“我的生日會取消了,因為我以為你找我大概要耽擱很久。所以,也許我只有請你一個人幫我過生日了。”
斯內普沉默了,他內心裏突然有些戒備,不是對着塔·埃法的,而是對他自己。他有不太好的預感,說不出來為什麽,他覺得他好像正在做什麽不該做的事。可是他卻沒有搖頭的力氣。這給了塔·埃法機會,她伸出手,做了個讨要的姿勢。
“請我喝酒?”
“你要喝酒?不行。”斯內普一動不動,但是嘴裏的話說得不算強硬。
“我今天滿了十七歲,可以喝酒了。就喝一杯,沒有別人知道。”塔·埃法聳聳肩,“就算你不請我喝,我下次去霍格莫德也能進酒吧喝一杯。”
“我沒有酒。”
“騙人,我知道你有酒,儲藏室裏藏了幾瓶。”塔·埃法提高了音調,“我好歹做過幾年你的助手,你剛才才說過。”
斯內普有些尴尬。
“我們好久,沒有單獨說過這麽多話。”塔·埃法說,“如果你不請我喝酒,我就走了,再見。”她轉身,拿起座位上的背包。
她的勇氣快用幹淨了。
“就一杯,我請你。”斯內普沒等塔·埃法欣喜地轉身,從門口走回,已經先快步進了儲藏室。
他确實有酒,不過那是快十年前的陳釀,那段時間他一個人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後來為了保持冷靜,他基本不再喝,扔在儲藏室裏。
他找了一會兒,拿出一瓶當時買來、還沒有開過的威士忌,還順帶拿了兩個酒杯。
塔·埃法已經在課桌前重新坐好,雙手拖着腮,認真地看着斯內普開瓶,倒了酒,遞到自己面前。她舉起杯子,放在鼻邊輕輕嗅了嗅,濃郁的酒氣沖進她的鼻腔裏,她忍不住皺眉。
“你以為酒很好喝?”斯內普坐在桌對面,彎了彎嘴角。
“好不好喝,要喝了才知道。”塔·埃法不再多說,克制自己想捏着鼻子的欲望,張嘴喝了一大口杯裏的威士忌。
“咳!”她猛地嗆了幾聲,但最終愁眉苦臉的把酒咽了下去。然後平複了一下難堪的臉色,努力吐出幾個字:“好喝!”
斯內普低沉地笑了幾聲,忽然覺得放松了下來。
一瞬間,他覺得好像回到了前幾年。
“我成年了,祝自己十七歲快樂!”塔·埃法凝望着手裏的酒杯,似乎剛才那股子嗆口又惡心的氣味消散了下去,液體流進了腹腔,帶來了一陣溫暖和悸動。
“生日,快樂。”斯內普一字一頓地開口,“我也祝你。”
房間裏突然又安靜了下來。塔·埃法又抿了一口酒,表情自然了一點。斯內普凝神望着她,有些發呆。
“你也喝一杯,好不好?”塔·埃法把另一個空杯子放到斯內普面前,伸手去倒酒。
“不,我不喝。”斯內普摁住酒瓶。
“你又騙人!那你為什麽拿兩個杯子?”
斯內普愣住。
塔·埃法趁機抓起酒瓶,往空杯子裏倒了半杯酒。“就算是祝福我,你也得喝一杯啊!”
斯內普沒有再阻止,看着她倒完酒。
“喝吧,我們碰杯!”塔·埃法把酒杯舉起來,往斯內普舉到手裏的杯子上輕輕的碰了一下。斯內普看着女孩把杯裏剩下的酒全部喝幹淨了,自己也舉起杯子,緩緩的一口氣飲完。
還是那個味道!好多年基本不沾酒,可他只喝一口,就能回憶起那個味道,辛辣、嗆口的香味,溫暖、灼人的氣息。可是,這酒曾經帶給他的,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他的心,有些下沉。
“我許個願望。”塔·埃法做着許願的姿勢,閉上眼。
斯內普靜靜地凝望着她,看她無聲地張着嘴,似乎在口裏念了幾句什麽。随即她睜眼,抓起背包,動作幹淨利落。
“我回宿舍了,謝謝你,教授。”她快速起身,留下還愣在原地不動的斯內普,獨自出了地窖。
塔·埃法把話藏在心裏,在往上爬梯子的時候,這句話一直在她的腦海裏回響,借着酒精的作用,她真想吶喊出來,可她走幾步,停一下,始終沒有力氣再開口。
我希望……
以後,不再只是你的學生……
作者有話要說:
10月因為有重要的事耽誤了更新,接下來會恢複較快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