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剪西窗燭
漆黑的夜色如墨化開,星月也隐匿在稠墨中。葉尖兒顫巍巍滴下露水,草叢裏偶然傳來兩聲早蟬的鳴叫。
暖黃的燈光映照出窗棂上的纖細人影,少女背靠着絲紗的燈罩,獨坐棋桌前。手裏握着一顆瑩潤的白子,懸而未落。
似乎是在忖度棋局,自己與自己對弈。
棋盤上忽落了一子,清脆入耳。
宣菱望向窗外,話語帶着篤定。
“更深露重,客人還是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話音剛落,宣菱只聽到微微的腳步聲,眼前便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先是一雙著地的銀絲軟履,視線往上看去,修長的雙腿隐沒在寬大的雪白衣袍下,流雲暗紋在燈光底下泛出粼粼的閃。
絲綢绶帶束縛勾勒出清瘦腰身,更襯得胸襟寬闊,綴在前襟的梅枝雲紋玉壓襟,帶出一點輕柔細碎的聲響。
長發及腰,是如同夜色一樣深黑的色澤,柔順披散在肩頭,只用一支玉簪固定。
他的眸色很淺,恍若繁星墜落在裏面。
戚衍道:“打擾神女……失禮了。”
宣菱看着那人抿緊的唇,心思有些浮動,之前戚衍拒人于千裏之外,她生出的不悅,卻在看到他的一刻,又雲銷雨霁,冰霜暗解了。
莫名其妙的尴尬氣氛在屋內蔓延。
“戚長老坐吧,杵在那裏像個木頭。”
沒想到這句話,反而激出了戚衍接下來的剖白。
他一字一句道:“我從前失言了。神女并非有意撩撥我的心魔,所做種種也只是為了施以援手。”
“反觀是我,自覺定力不足,便視此為仇雠,出言傷了神女之心。”
宣菱怔愣片刻,抛下了手中棋子。
“這是什麽意思?”
“衍不會再回避自己的心意。”話語溫柔而堅定,像是終于做出的決心,像是無比真摯的告白。
宣菱徹底愣住,幾日不見,戚衍已經說服了自己,一副完成了自己攻略的模樣。
宣菱挑眉:“吾勸你仔細想好吧……你已經是大乘修士,飛升指日可待,離我這個情劫遠一些,才是更穩妥的法子不是麽。”
她下意識地搓撚着指腹,目光略微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戚衍低沉的聲音摻了些啞,語氣很鄭重,“我願意一試。”
宣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雙淡金色的眼瞳吸引,清冷眼底藏着溫柔。她的心髒的邊角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随你。”
随後又冷冷抛下一句:“你試你的,和吾有什麽關系。”
戚衍沒有辯駁,目光落在白玉棋盤上。
黑子白子已經密密麻麻鋪滿了棋網,黑白二色互為交織,他看出黑子的一方被殺得七零八落,任由對手深入腹地。
他輕聲發問:“殿下喜歡下棋?”
“打發時間罷了。”宣菱對下棋算不上精通,操白子,便顧不上另一方,自己與自己對弈,像是左右互搏,稍不留神就心力交瘁。
戚衍已然落座,輕挽起衣袖,持黑子,信手落在一格中。
棋局瞬息之間突變,本來占盡威風的白子被周遭黑子圍困,成了腹背受敵,顯出頹勢。
一招妙手,改變棋局大勢。
戚衍不僅精通,而且棋風兇悍,和他的冷淡性子倒不相符。
宣菱嘴角勾起一抹笑,心中念頭也蠢蠢欲動。
“這種玩法了無新意,吾教你些有趣的。”
素手撥弄棋子,只留下了十數顆在手邊,她先著一子,示意戚衍跟着下。
“所謂五子棋,就是先将五子連成一線者勝……”
戚衍起初還有些生疏,宣菱借着優勢惡狠狠贏了他好幾局,驕傲得快要翹起尾巴。
可幾局後,戚衍便如同浸淫五子棋多年的老手,輕而易舉獲勝,并且将宣菱壓的沒有還手之力。
宣菱先是憤憤地咬唇,後來轉念一想,這人棋子下得這麽好,玩五子棋不更是信手拈來,天賦這東西,真是看命。
她環抱着雙臂向後靠去,像是耍賴一般。“不玩了不玩了,你心眼子太多。”
戚衍擡眸,笑意清淺,“不過是雕蟲小技,神女聰慧,若稍加練習,定然比我下得好。”
宣菱耳朵一熱,坐着也不是起身也不是。随後她擠出一點極輕的聲音:“我又不是沒有名字。”
宣菱沒有擡頭,錯過了戚衍眼中一閃而過的情愫,恰如隐沒在深海中的冰山驟然浮現出了一角。
只聽後者從善如流道:“菱兒……”
這兩個字在舌尖盤旋了許久,輕輕巧巧地吐露出來,戚衍心中卻不複平靜。
掀天的巨浪呼嘯襲來,帶着吞沒一切的氣勢,最終卻化成了一股潺潺的暗流,在心間無聲湧動……
宣菱含糊回應。夜風穿堂而過,初夏的夜裏不再向往日那樣寒涼,熏風微暖。
桌前的燭火微微晃動,伴随着吡啵一聲脆響,燈芯子上結出了一朵绛紅色的花。
宣菱伸出手想要捏掉那燃燒出來的燈花,手腕卻突然被攔了一下。
戚衍微涼的指尖一觸即分,他的聲音似乎含着夜露,滴進了宣菱耳朵裏,“不可這樣。”
宣菱倚窗笑着:“掐了你家的燭火,不高興?”
“不是。”戚衍搖了搖頭,他将衣袖撩起得更多一些,剪去了燈花。燭火搖曳一瞬,燒得更紅更旺。他薄唇複而輕啓,“是小心……傷了手。”
宣菱晃了晃自己的手指,看起來白嫩吹彈可破,沒有被火舌燎到一丁點。
她忽然想到一句歪曲的詩對着此情此景。何當共剪西窗燭,閑敲棋子落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