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來
歇在榻上,柔腸百轉,心思不住往一處飄。宣菱摔了枕頭,無可奈何從空間取出玉符,上面镌刻着她看不懂的符文。以此為引,通入夢中。
再次睜眼,宣菱出現在一處府邸的角落,面前似乎是大戶人家的祠堂,夜色沉沉,門扉虛掩。宣菱推開這扇門,冷風跟随着灌了進去,呼呼作響。
“是誰?”堂中跪着的小人立刻警覺回頭,眸若雙星分外明。宣菱一下子便認出那雙眼,此刻哪怕他模樣稚嫩,不見從容,宣菱還是認出了他。
宣菱嗫嚅道:“我只是路過,見屋內仿佛有人。”
他垂下頭,神色變得漠然:“這裏是天元宗的禁地,不可擅闖,請淑女自行離開。”
“那你為何會在此處呢?”宣菱提起裙裾走近,俯下身與他平視,紫色煙羅裙擺若一團薄霧彌散。
“犯錯受責。”小人惜字如金。
他始終跪得筆直,脊背和後頸繃成一條直線,目光落在前方的匾額之上。他的膝蓋直接接觸着冰冷的磚石地面,也不知跪了多久。
少年人的骨頭是掰不彎的,就像被大雪覆壓的青松,寧折不彎。
宣菱還想追問,卻聽見一陣咕咕聲,小人下意識去捂,眉頭微蹙,羞窘不言而喻。
“剛好我也餓了,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宣菱揉了揉肚子,裝出一副腹中空空的樣子,又從系統空間拿出兩盒芝士焗飯引誘着他。
這股香味生出柔軟的觸手撩撥人的感官,戚衍的鼻尖極輕地聳動了一下。
他垂眸道:“九思堂禁食……”
“這裏又沒有別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宣菱伸出手指點了點彼此。
“小古板,別跪着了,快起來吧。”
接着便不由分說挽起戚衍的胳膊,将他扶起。碰到小人身子的那一刻,宣菱才察覺他不受自控地輕顫,整個人像剛從隆冬臘月的冰窖裏挖出來一樣。
“手怎麽這樣冰涼?”宣菱吓了一跳,忙取出一個手爐給他焐着。
再次感受到這樣的溫度,像是被燙到,小人輕輕把手縮了回去。
“淑女不必如此,若是讓掌門知道了,會牽連淑女。”他平靜陳述,聽起來幾乎不近人情。
宣菱笑道:“我不怕他。”
手爐外面套上了一個織金繡花的罩子,四周滾一圈雪白皮毛,這樣精巧的東西,最适宜給漂亮的小人。她重又将手爐塞進他懷中,又拿出軟墊靠枕和一副桌椅來。
戚衍眸光微動,愣愣注視着懷中溫熱之物,良久,啞聲道:“淑女一定是很厲害的人。”
他在心裏補充道,也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許多年來,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從天而降,毫無芥蒂地對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人。
“你為何會被罰?”宣菱眼中帶着探究。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宣菱以為他不會再回答。戚衍開口了,像是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我曾經養過一只兔子,紅色的眼睛白色的皮毛,進食時會兩耳輕晃。”
“它誤食了門中長老的靈草,長老欲将它丢去喂靈獸。我為它求情,卻也最終害死了它。”
記憶裏的師父居高臨下看着他,任憑戚衍如何求情也無動于衷。
“修無情道之人,必先斷情絕愛,戚衍,你的憐憫之心太過……”
最終是戚衍親手用弓弦結束了它的性命,而他被罰跪在九思堂思過三日。
白兔臨死蹬了一下腿,漸漸沒了氣息。他懷抱着小小的屍體,感到心髒結了冰。
突然,戚衍的手被握住了,握得很緊,試圖傳遞給他一絲暖。
宣菱輕聲道:“戚衍,那不是你的錯。”
……
用過飯,戚衍的小臉多了幾分血色,還未長開的臉蛋玉雪可愛,披着宣菱給的大氅,模模糊糊地,竟然有了幾分睡意。
他的視線越來越昏暗,距離阖眼只剩一線,他終于向那個方向虛虛一抓,“淑女……”
“唔……”卻是大夢初醒,一切不得尋。
戚衍憶不起夢中女子,只隐約記得一身紫衣,半蹲下來展顏一笑,發絲如月光傾瀉了一地。
逆光而上,無可追溯。
……
脫離夢境,宣菱心中洶湧着的複雜情緒還久久不能平息。
“系統,世界上真的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嗎?”
系統此時就像死機了一樣默不作聲,宣菱也并不指望它給自己一個答案。她只能步履不停走下去,堅定地走下去,直到能夠驅散籠罩這一切的迷霧。
時序輪轉,冬雪消融,又是一年春初。晨起早課,修煉不辍,這便是神霄宗大部分弟子的日常生活。
沈自靖赤着上半身在院子裏練劍,背脊上浮出一層薄汗,一晃眼,少年身形更結實修長,趨向于青年人了。
手臂挽出一個個潇灑的劍花,動作行雲流水,收束利落。
謝婉路過提點一句,“春寒料峭,沈師弟記得添衣。”
沈自靖抱拳,微微颔首:“多謝師姐關懷。”
謝婉一笑置之,沈自靖修煉刻苦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了。遇見這麽個內卷的師弟,連謝婉也不得不焚膏繼晷……
謝婉道:“師弟如今修為一日千裏,可紙上得來終覺淺,不如趁此時下山歷練一番,夯實根基。”
“師姐言之有理,是我眼光太淺了。”
沈自靖有醍醐灌頂之感,自他入神霄宗以來,便再沒有回過充州的故居。他只顧着修煉,仰頭才見蒼山負雪,華枝萌芽,雁鳥掠空,留下淡淡雲痕。
幾日後,他禀明宗主下山歷練,傅玉之很開明,臨行贈給他許多護身法器。
“你如今是修仙者,獨自在外行走,凡間已是百無禁忌,但遇上修仙界之人,還需有禮,知道進退。”
“若遇上解決不了之事,便報上神霄宗名號,多少能與幾分薄面。”
傅玉之嘆了口氣,“去吧,這是你自己的路,還要你自己走。”
“千山萬水,萬分艱險,你,保重。”
傅玉之說了許多話,眼角多了不尋常的濕潤痕跡。他曾經也有一個愛徒,在外與人掙紮,被人奪去了性命。然而對方勢力強盛,整個神霄宗也不能與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