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別和我說話 - 第 34 章 (二十三)殘存

房間裏安靜得好像時間也靜止了。房間外有人走過的聲音,卻沒有人推門進來打破這裏的安靜。我伏在他的胸口,聽得到他心跳聲的那個位置。他的下巴就在我的耳邊,鼻腔裏的呼吸順着脖頸吹進我的耳蝸裏,帶着幾分暖意和瘙癢。

我閉着眼,嘴皮剛才被咬破,現在還泛着疼。可我心裏充滿了安寧,我的手緊緊攥着他的手。他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他随便放棄自己的生命。哪怕那要我花盡全部的力氣,也在所不惜。

我恨他,我承認。我愛他,我也承認。原來愛恨就在一瞬之間,在一瞬之間裏決定了哪一種成分多一點,就會義無反顧的為此付出一切。

我愛他,就多了那麽一點。

我早已把自己的人生看透,從出生開始,我就已經注定了不幸。如果活不了太久,對我而言也是好事。經歷了太多磨難,我累了。

可是他還可以活。他會有賢惠的妻子和懂事的兒女,巫師的壽命那麽長,他應該活到長滿白胡子的年紀,有幾個孩子圍着他,叫他爺爺。他應該幸福,他必須幸福。

為了讓他活下去,而且活得幸福,我要做我可以做的一切。

其實,我一直就不該糾結他愛不愛我的。早已沒有這個必要了。我注定是他生命裏的一個過客,應該安靜的退場,而不是聲嘶力竭的拉着他,讓他跟着我一起受傷。

他想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去做。

其實,一直如此。

我擡頭,他感覺到我的動靜,也低下頭來。我們彼此對視,我察覺到他的眼裏柔波流動,于是騰出一只手向上,撫着他的下巴,他下巴上冒出了不少胡茬,摸起來硬硬的。我對他笑了笑。

“塔塔……”他低聲的呢喃,抓住我放在他下巴上的手掌,用唇數着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輕輕地吻。他又伸出手,輕撫我破損的嘴皮。

我朝他點點頭,然後緩緩地坐起身。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還愛我。”他的眼睛明亮極了。

我深吸一口氣,朝他的臉頰上湊去,在他的嘴角處留下一個淺吻,作為對他的安撫。

他一時間情迷意亂,就要來摟我,我搶先一步閃躲開。我把地上的紙筆拾起,寫了幾個字,遞給他看。

“從現在起,好好吃飯,好好吃藥,我要看你好起來,一直陪着我。聽到了嗎,西弗勒斯?”

他看完,面露喜色,朝我一笑,恍惚之間竟然像是回到了他十年前的模樣。

我沒法說話,也許是好事,這樣我就不用掩飾我話語裏的慌亂。我從來沒在他面前成功撒過謊,因為我說謊話,是會舌頭打結的。

我收拾了一下自己,又找到掉在床腳的拐杖,支撐着站起。

“你要去哪裏?”他有些慌亂的想來拉我,我又寫了紙條遞給他。

“我去叫護士來給你重新送早飯,我要看着你吃完。”

他點頭,順從地不再攔我。我走出病房,找到護士,然後也如約回到他的床頭,陪他吃了飯。

他吃得很慢,不時擡頭看我。我一直守着他,一刻也沒有離開。

他提出要我回病房和他同住,我同意了,并且馬上就讓護士幫我搬東西。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觀察我,當我把自己的東西重新搬到他隔壁的床上,他好像終于放心了,他看着我收拾東西,然後慢慢睡着。我收拾完東西扭頭看見他半靠着枕頭,閉着眼面色平靜的沉入了夢裏,竟然禁不住心裏一酸,又落下幾滴眼淚。

他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開心的要把寶貝展示給所有人看。還記得以前要在別人面前牽一下他的手,他總是臉紅着抗拒。現在倒好,護士進來送藥送飯,他拉着我的手不會放開。我有時想掙紮着抽手,卻被他緊緊攥着,毫無辦法。無奈之下,我也只有由着他任性妄為。孟德爾知道我們和好了,他對斯內普說:“你如果更努力一點,也許再有半個月就可以出院。”

斯內普問:“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好得更快?”

“如果過程很痛苦,你願意嗎?”孟德爾伫立在床頭,擡起斯內普的手臂,檢查他的傷口。

斯內普立即點頭:“願意。”

于是,孟德爾給斯內普制訂了恢複的計劃,包括要喝幾種藥效強勁但用藥反應很折磨人的魔藥,和做一定的運動。他在病床靠牆的那邊給斯內普安裝了一副類似拐杖的支架,只要斯內普被人架上去,說出咒語,支架就會自動帶着斯內普往前走,同時保持平衡,不讓他倒地。斯內普第一次被幾個男醫生架上去,只走了幾步就倒在了地上,摔得手皮都磨破了,裂了幾道血口子。我在旁邊看得心疼,因為這樣的運動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我總是看見他一場下來渾身都幾乎被汗打得濕透,他一聲不吭,每天堅持要做兩次。後來幾次,他不讓醫生再來攙他,他骨子裏太驕傲,受不了被別人保護。我看着他扶着牆壁慢慢走到支架前,途中幾次差點摔倒,給他寫紙條:“別做了!”

他對着我笑笑:“我要早點好,才能照顧你。”

我一時語塞,心裏閃過一絲痛楚。

斯內普為了康複做出努力,他還會和孟德爾探讨我的問題。關于蠍石,魔法界沒有什麽克制辦法,只能用魔藥抑制它衍生的那些病變。有一點新的治療招數,也都是他和孟德爾在我們的床邊一起想出來的。他不能久坐,卻讓布萊斯給他從地窖裏拿出了很多書,每天坐在床頭看,在裏面找治療的線索。我不能打斷他,也不敢讓他知道我早已在心裏放棄治療,只能默默地看他忙碌。

他們商量出來的魔藥我會順從的喝下,但我知道,我正在變得不好。有一天下午我一個人在盥洗室裏,攏起了袖子,然後發現我以前用來紮進蠍石的那只手臂,開始出現大片的黑色淤痕。我胸口的疼痛也時常發作,哪怕是剛服用完魔藥後,流鼻血的次數也有增無減,有時候我坐在床頭看着他,會突然發現他的臉色變得驚恐,就只好趕緊掏出紙巾擦拭血跡,耳邊聽着他急切地呼喚護士,然後自己疲乏的閉眼。

阿不福思也來看了我們,我為了自己平安夜鬧出的動靜向他道歉,他肯定沒過好這個聖誕節。阿不福思不接受我的道歉,只是強調說他還希望和我過下一個聖誕節。

我想說我還不一定有下一個聖誕節可以過呢,但知道斯內普就坐在一邊仔細盯着我們,終究沒把話寫出來。

阿不福思走後,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我仰頭看天花板。

“下個聖誕節,我們一起在蜘蛛尾巷過。你可以邀請阿不福思來我們的家裏,但我可不想再在豬頭酒吧待上整天了。”斯內普說,“我們自己在家裏做菜,我好想吃你做的烤布丁。”

我扭過臉去望着斯內普發笑。我知道他愛吃烤布丁,可是我很久沒做了,手藝肯定不怎麽樣。

他沒有笑,定神看着我,過了很久才開口,聲音很清晰而緩慢:“塔塔,我們……”

我心裏有不太好的預感,害怕他說出什麽讓彼此尴尬的話來,于是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抿唇,對他做了禁聲的手勢。

我寫好紙條,遞到他面前:“我們先一起努力,好起來。西弗勒斯,你說對不對?”

他看我疾筆寫的字,眼睛裏閃過一絲躊躇,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感覺有誰在遙遠的喚我,我本來已站在了家鄉的海岸線邊,望着翻滾的波浪出神。耳畔的呼喚從細碎到清晰,再到大聲,直至有人從後面猛推我一把,讓我身體前傾,直朝着海浪撲過去,我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回神。

睜開眼,我看見孟德爾正用手拿着棉球堵我的鼻子,同時大聲喊着我:“塔塔,醒過來!”

我醒了,他深吸一口氣,示意旁邊的護士換幹淨棉球。護士顫抖着手遞過來,眼神驚恐地瞪着我。

我低頭去瞟,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我上身的病號服已經被血染透了大半。知覺緩慢恢複,我立刻覺得脖頸和下巴都粘粘糊糊的。一旁的年輕實習醫生舉着魔杖在低聲念着什麽咒語,另一個則抱着幾個魔藥瓶,站在孟德爾的身後。

“血止住了嗎?”那個抱着魔藥的醫生大概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聲音小得像是蚊鳴。

不過房間裏現在極為安靜,什麽聲音都能聽見。孟德爾又換了幾次棉球,還示意拿魔杖的醫生撐着我的頭,讓我昂起來。

或許是失血的原因,我累得不行,逐漸又要閉眼睡覺。孟德爾一直在大喊:“別睡!塔塔,千萬別閉眼!你已經睡了一周,再睡過去就要出事了!”

我睡了一周?在迷糊的困意中我越發迷糊起來。我明明記得我才吃過了午飯,躺在床上和斯內普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然後便記憶斷片——竟然睡了一周?

孟德爾的聲音混混沌沌,像是掉進了冥想盆裏的回音:“血差不多止住了,薩姆,立即把藥拿過來,快快快,灌她喝下去!”

我覺得有人撬開我的嘴,一股滾燙的液體順着食道沖進了我的胃裏,好難受!

我扭了幾下身子,卻推不開幾雙抓在我身上的手,他們把我死死的摁在床上,讓我動彈不得。

我忽然聽見旁邊有人痛苦的吶喊:“塔塔,塔塔!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塔塔,別睡!聽孟德爾的,千萬別睡!”

是斯內普的聲音,帶着哭腔,聲音裏全是顫抖的調子。

幾個醫生嚴嚴實實的把我圍在裏面,我只能看見眼前明晃晃的白大褂,卻看不見他。

胃裏的液體在翻滾,像是熔岩,在融化我腹腔裏的一切。我渾身都在冒汗,感覺所有的水分都在身體裏蒸發。

我哭了,真疼啊!我連哭出聲的力氣也沒有,只能望着天花板默默的流淚,淚水順着我的眼角流進了兩旁的耳朵裏,像是那天早上我躺在他的胸口,他的鼻息吹進我耳蝸裏一樣暖和。

“塔塔,不準睡!你說過要和我一起好起來,你不陪我,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你才答應我幾天?別再來折磨我!我不準!我不準!我不準!”

我聽見斯內普的聲音幾乎瘋狂的在房間裏回響。

我努力點頭,卻沒有多少力氣,只好撐着眼皮,在腦海裏拼命想事。我想起了媽媽以前曾經對我唱過的曲子,便自顧自地低聲哼起來:

搖啊搖,快樂地笑,我懷裏的寶貝,

在溫暖的搖籃中,

媽媽的手搖着你,

在溫暖的鬥室裏。

親親你,寶貝,請你快樂地笑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