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寺廟并不大——僅僅有幾間房,進了大門便一目了然,前面的那三個人中有一個受了不輕的傷,顯然不良于行,他們好像在讨論些什麽,見到錦儀進來也只是看看,便繼續低聲争執起來。
錦儀在這間正屋裏走了走,又左右看了看,整間寺廟的結構她便了然于胸。
這間廟裏的藏身之處不多,正殿裏有三個不小的佛像,原來大概是金身,年代一長便剝落了下來,露出了裏面的黑泥,看起來荒涼破敗極了,但整個寺裏卻還保存得很是良好,牆上的白色塗料沒有剝落,除了随處可見的灰塵與角落裏的蜘蛛網外,與其他寺廟沒什麽區別。
那三個人在一進正門便能看到的位置或站或坐着,錦儀發現沒什麽可以躲避的地方,便躲在了那座掉了漆的佛像後面,那佛像體型巨大,将她遮擋住完全不成問題。
錦儀聽到一個男聲十分焦急地道:“兩位兄弟,你們先走吧,我受了這麽重的傷,只會拖累你。”
一個很粗犷的聲音十分堅持地道:“彭大哥你受了重傷,俺們不能丢下你不管。”
另一個人的聲音不太大,但錦儀也聽得十分清晰:“您不走,我們便不走。”
開始說話那人頓了許久,才有些沉重地道:“鞑子的追兵已經趕到了,既然這樣,我們便拼力殺幾個鞑子,即便身死也無愧于心了。”
那兩人同時開口附和,在這段時間裏,錦儀聽見了馬嘶與低低的人聲,知道外面的追兵已經到來了。
她緊張地握住了劍,豎起耳朵聽外面傳來的動靜,來者不善,一有危險她便會拔出長劍取敵人性命。
那三個人也聽見了外面的聲音,紛紛閉口不言,暗中卻是戒備起來。
蒙古兵的數量不是很多,錦儀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松了口氣,外面傳來的聲音雖然有些嘈雜,但以她的耳力能辨別出來外面來人的數量不超過五十人,雖然數量也不算少,但對她來說,從這些人的包圍之下全身而退也不算非常難,況且外面還有他們騎來的馬匹。
來人的目标顯然不是錦儀,她聽見幾個人的腳步聲,一個人用有些蹩腳的漢話問道:“逆賊還不束手就擒?”
錦儀猜到了那三個人也許就是城中戒嚴所要抓捕的人,不知他們是犯了什麽過錯,會被元軍這樣通緝。那些人的目标是他們,那躲在佛像身後的她便不會被發現了,也就沒有了性命之憂,她松了口氣,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過她轉念又想到她進入這件寺廟的事情前方的那三人卻是知道的,如果他們為了尋一個幫手而強行把她扯進這件事裏來,那可就不太妙了。
她強自抑制住想要從佛像邊緣悄悄看向他們的欲望,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想要取我性命,你們道行還不夠。”那三人中的一人這樣說道,想來他也知曉此處的元軍數量并不多,才多了一份自信。
那元軍首領見狀也不多費口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了進來,錦儀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元軍已經全部進到這間房中了,對那三個人來說,這可是場硬仗。
兵刃相擊發出的清脆聲響和金屬割破血肉的聲響不斷傳來,錦儀有些坐立不安,卻又害怕被他人發覺自己的蹤跡,不敢探頭出去看,在佛像後轉了轉又回到了原處。
刀劍刺入血肉後的“噗哧”聲,錦儀聽得暗暗心驚。
“劉兄弟!”錦儀聽到一聲驚呼,便知道了受傷的人是在她之前進入這間寺廟的三人之一。
“馬大哥,彭先生,”那個聲音因為受傷而變得中氣不足,他低聲說道:“俺是不成了的,你們快逃吧。”
那兩人之後所說的話他皆沒有回應,只是低聲吟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說完這句話,他便再沒了動靜,只聽見那兩人不住地叫他的名字,卻沒人回應,原來是早已氣絕了。
那兩人卻是精神一振,愈發拼力殺敵,那些元兵雖然人數占優,卻武功十分平常,被那兩人一番拼殺,死去許多,錦儀聽得許多身體沉重倒地的聲音,這間廟裏所剩餘的人數便越來越少,到了後來聲音消失得差不多了,只餘下沉重的喘氣聲。
看來那兩人已經殺光了所有的元兵,錦儀松了一口氣,便聽到一個聲音說道:“小友還不出來嗎?”
錦儀一驚,不知他說的是否是自己,又聽見他說道:“小友一直躲在佛像身後聽着我們厮殺,現在沒有危險了,你也該出來了吧。”
錦儀這才确定他說的正是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手中拿着劍緩緩從佛像身後走了出來。
遍地都是屍體,饒是錦儀已經有了準備,還是被這滿地鮮血的景象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才看向遍地屍體中站着的那個人,那人是個三十餘歲的和尚,腦袋頂光禿禿的,身穿一件半舊不舊的灰色袈裟,此時這袈裟上有許多刀劍割出的口子,從中正滲出鮮血來。
他蹲下身來看了看他身邊的那個人的情況,錦儀猜想那人應該便是他的同伴之一了,那人的情況看來很是不好,他搖了搖頭,便無力地在地上坐了下來。
“尊駕有何事?”錦儀想了想,問道。
“和尚想求小友一件事情,”他說道:“我那兩個兄弟,與我生死與共,都力戰而死,我想求你将他兩人葬了。”
這對錦儀而言不是什麽難事,她點了點頭道:“沒問題,你們與蒙古鞑子力戰,我佩服得很。”
和尚合上了雙目,暗自運功,錦儀則是将那兩具屍體拖至這寺廟的後院,用地上丢棄了的刀劍掘土,為他們掘了個墓,将兩人的屍體放了進去,再将土掩在他們身上,想了想,又到前面去找了塊木板,對那和尚問道:“要為他們兩人立塊碑嗎?”
和尚睜開眼來,點了點頭,說道:“就立馬大友、劉向東之墓便好了。”
他沒有說自己的名諱,沒有說要她寫上立碑人的名字,錦儀知道他們是被人追殺,他不寫自己的名字恐怕是怕朝廷軍隊追到這裏,發覺那兩個人葬在這裏,掘了他們的墓,使他們死後還不得安寧。
錦儀依言在木板上刻了字,将木板立在了那裏,心中暗暗想道:願從此天下太平,漢家天下光複,所有人都得以自由。
那和尚受的傷不輕,錦儀身上帶有峨眉的靈藥,也不吝惜,把那藥瓶擲給和尚,和尚自己撕了衣襟裹了傷口,輕聲向錦儀道謝。
錦儀倒是沒什麽所謂,她見和尚的傷不輕,便問道:“和尚,你要去什麽地方?如果與我同路,我們可以同行。”
和尚愣了一下,說道:“在下是明教五散人之一,名字叫做彭瑩玉的。”
錦儀怔了一下,她沒想到這和尚看起來貌不驚人,居然是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彭瑩玉彭和尚,明教自教主以下,便是左右使者,四大法王,五散人,五行旗。錦儀雖然江湖閱歷不多,也知曉五散人在明教中地位很高,武功也不弱。
“峨嵋派貝錦儀,”錦儀也自報了家門,看彭和尚毫不吃驚,有些奇怪。
也許是看出錦儀的驚訝,彭和尚解釋道:“看你的武功路數是峨眉的招式,你劍上還刻着峨嵋派的标志,峨嵋派女弟子很多,你是滅絕師太的弟子吧。”
“家師正是滅絕師太。”錦儀答道。
彭和尚的表情說不上愉悅,顯然他對滅絕師太沒什麽好感,錦儀也知道自己師父嫉惡如仇,平日對明教中人的評價都是惡賊之類的,如果被她知道自己與明教中人有交往肯定會大怒。
但她已經說過要護送彭和尚的話了,而且彭和尚明顯受傷不輕,她也聽說過袁州起義的事情,他被朝廷通緝大概就是因為周子旺的起義,起義軍大多都被朝廷剿滅了,他們是起義軍的餘黨,朝廷中人自然咬住不放。
實際上彭和尚在這之前就已經受了內傷,不然以他的功夫,可以輕易地擺脫那些元兵,也不至于連累那兩個與他一起的起義軍成員了。
“你要去什麽地方,”她的表情很堅持,即使滅絕師太知道了會發怒,但她所說過的話還是要做到,這是她的原則。
彭和尚有些驚異地看了看她,這個時候才開始對她另眼相看,他想了想,說道:“朝廷在通緝我,我想向西去,五散人中的其他人便在那裏,我去與他們彙合。”
峨眉也在西面,說起來也算順路,錦儀笑了笑,點頭道:“我知道了。”
外面有着那些元軍騎來的馬,他們各自挑了一匹駿馬,一齊向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