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璋番外: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見你
“昀璋,快來!這兒密林深山的,肯定有肥美的獵物!“
“知道啦……知道啦,”季昀璋唇角抿着一株竹葉,眉眼淺淡懶散,時不時搭話幾句,“王信然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一行人笑笑鬧鬧,好一個難書盡風流倜傥、意氣疏狂。
人群四散開來暗自較勁,比誰打到的獵物多,季昀璋本就偏愛綠意蔥茏青翠,今日更着一襲青山長袍,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人物還是景物。
他一閃身躲到一棵虬枝老木身後,剛剛他瞥見一只雪白赤兔從他眼前溜走了。
他小心翼翼不動聲響緩緩地露出一只瞳仁,弓已拉開,箭在弦上,只需放手,他的箭從不失去準頭。
定睛一看,季昀璋卻愣住了。
之間那少女身着一襲水紅素白長裙,在長得超過人一半高的野草叢中肆意玩耍,她自言自語,自娛自樂,可明明,她身旁一個人都沒有,她卻還是笑得那樣明媚豔麗,濃眉彎彎,杏眼似春雪融化滿盛在她的眸中,杏花飄飄灑灑,從頭上澆落,不見奪色,卻是杏花簪滿頭,盈盈欲溢,恍若花仙。
季昀璋不由得看呆了,他從未見過如此純淨得美好至此的人,怕不是天宮偷跑出的仙女。
一個不留意,拉滿的弓“咻”地回彈,箭不受他控制地飛了出去,他趕忙上前查看,卻見那支箭深深地嵌在古木中,箭頭處還沾染上點點淡粉,不見那仙人蹤跡。
季昀璋撫摸着箭,失了好久的神。
直到遠處夥伴們招呼,他才緩緩跟上前去。
這是天賦型選手季昀璋第一次空手而歸,
之後數十日,那個女子的身影總時不時探上心頭,攪得他心煩意亂,卻又舍不得趕走。
“她是誰?”“他能認識她嗎?”“如果她是仙子他們該如何相愛?”
終于有一日,陽光晴好,他縱馬長平街,路遇皇家轎辇,應誇長風聽話,輕輕掀起那一角金黃,其間端坐無非是他朝思暮想了很久的姑娘。
他聽到路人議論紛紛,“那是當朝長公主殿下呀,可真威風!”
“可不是嘛,陛下可寵愛她了,瞧瞧這小臉,長得可真标志呀!”
季昀璋忽然氣血上湧,頭腦一熱,似傻子般朝遠去的黃金轎辇喊道:“長公主殿下,在下是季昀璋,季府嫡三公子,能同殿下認識一下嗎?”
“相信我們相處會很愉快的!”
路人回頭看了一眼,滿眼嫌惡,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季昀璋沒有看到路人們的神情,他只是有些難過,因為她沒聽到。
那日之後,他苦練騎射,只為在春獵場上拔得頭籌,在她心裏留下一絲絲印象。
粗人學做細活,他跟着工匠細細勾畫杏花琉璃燈的形狀,描畫他心上人的模樣。
一步一步,似乎太過順利,他們的相愛仿佛是命中注定是天作之合,他們一起去看繁星漫天,嘆夜月高懸,嬉溪流潺清,在青燈古廟之下許下你我永遠的誓言。
交握的手握緊又握緊,紅着耳把唇吻過千百遍。
他們想不通高門大族間彎彎繞繞的權力糾紛,只堅信有情人只靠真愛便能破重重黑暗。
可是,季昀璋該去迎親那晚,天崩地裂。
只需短短一個夜晚,十萬八千裏路,此生不知能否再見。
去南渡洲的馬車颠簸,他卻無處可逃,無處可去,平生的潇灑快意粉碎在了車轱辘下的泥濘裏。愁緒纏上的眉眼,家族突然的變故讓他不知所措,分身乏術,只留了一絲念想挂念那遠在京城的佳人可否知曉,有沒有淚流?
紅日初升,現在她應當已經穿戴華麗,憧憬期盼他神采奕奕地到來。
只是……
季昀璋豪飲一口酒,掩飾淚眼婆娑,淚水滾燙。
這次他不能在她身邊替她擦眼淚了。
禁軍層層把手,“季家叛國”的名號打得響亮,沿路無知愚昧的民衆朝他們的車架扔去雞蛋、臭葉子,口中一口一個“賊”地叫罵。
袁絮把季昀璋護在懷中,季家其他人也是面色凝重。
南渡州疫病頻發,可來的路上沒有一個人告訴他們。他們現下兩手空空,卻是是毫無準備的。
只怕在此做縣令,會是一份要把他們置之于死地的苦差。
一路馬車搖晃,他們終至所謂的縣令府。
縣令府破敗不堪,四處屋漏,望眼上下不見乃至一絲翠色,只餘土黃漫漫,風沙侵蝕攀上廊柱,塵埃飄飄蕩蕩,落地便累厚厚土灰。
袁頌德當機立斷,将季氏五口人隔離出來。他知曉自己是縣令,總需外出奔忙,染上疫病不過遲早,但家中人……
他的願望很簡單,袁娘無憂,犬子玉成,百姓安康,國泰昌隆。
明月高懸,季昀璋飽受相思之苦,難以入眠,他赤腳起身,月涼如水,盈盈一室。
隔着雕花木門,他聽見母親擔憂的聲音:“頌德,留在家中吧,路途遙遠,高皇在上,也未必知曉……
人影綽綽,季頌德将袁絮攬進自己懷裏,輕輕嘆了口氣,道:“沿途道旁,你我俱見難民衣不蔽體、面黃肌瘦、骨瘦嶙峋,我……于心不忍啊……“
袁絮抹了抹眼淚,不知再說什麽來挽留,只是将季頌德抱得更緊了些。
此後,季昀璋鮮少好好同他的父親坐下閑談日常,多數時候,他只能看着季頌德來去匆匆。
他一直引以為傲自幼習武的背日漸佝偻,面色烏青,望向他們的每一眼都似乎有道不盡的萬語千言。
季頌德無論到何處體察民情,那些看似瘦弱的百姓總是趁他們不設防東一拳西一腳打在季頌德身上,口中有多難聽就罵多難聽。
這些都是季昀璋在父親的靈座前聽他的哥哥們說的。
時至今日,他才知曉父親遭受了如何的磨難卻尋求神醫到他生命的最後一秒。
忠臣大義,風華無雙。
袁絮終是不堪內心孤苦難過,很快便上吊随季頌德去了。
一大家子仿佛一瞬間飄零荒蕪,雜草叢生。
季昀瑾和季昀璃遵照父親的遺願,不停地尋名醫,制草藥,維護內心救世濟民的為官理想。
哪怕已做足了萬全的防護,季昀璋的哥哥們依舊染上了疫病。
“小璋兒啊,二哥有些累了,先睡了,你從沒見過二哥累的時候吧?”季昀璃斜斜地靠在堅硬的床板上,口鼻蒙上白布,唯餘一雙眼潋滟潋滟,是這副病軀上唯一一點光亮。
“二哥呢,這輩子也算沒有什麽遺憾了,就是擔心我的小璋兒在這世上會不會過得太艱難?”
“二哥走後,小璋兒可不能再哭哭啼啼啦,二哥死得不悔,為百姓做事,是實現二哥的理想了。”
“對了,小時候二哥就是嘴快一點,不是真心這麽想的,小璋兒不生氣了吧……”
聲音漸漸虛弱下去,了無聲息,檀香燃至盡頭,灰燼飄落。
季昀璃走的沒兩天,季昀瑾也命歸黃泉。
季昀瑾是真正的君子如玉,公子端方,離世之前他多想擁抱季昀璋,但擔心疫病傳染,只能作罷。那一雙經歷了太多滄桑的眼遠遠望着季昀璋,低眸一笑,像往日般柔情萬丈。
“昀璋啊,哥哥對不起你,似乎一瞬間就讓你扛下了整個家族的重任……”
季昀璋握着那一紙白宣,泣不成聲。
“大人,方子研究出來了!”
季昀瑾尋訪到的神醫研究制作出了藥方,可踏入門檻見到的卻是季府三公子埋頭哭得傷心,季昀瑾安靜地躺在床上,再不能睜眼看看這世間。
秋風蕭肅,吹起季昀璋的祭服,更顯他身姿清瘦如竹。恍惚間,季宅空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人。仇恨的種子在少年心中生根發芽,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他要刺殺當朝皇帝。
任用佞臣,欺壓忠臣,不辨黑白,枉為人帝。
憑借着最後一點點未被世俗磨滅的少年意氣,他只随手拿上一把劍,便出發了。
一路上風餐露宿,雙腳磨出血泡,疼痛難忍,三個月馬車的路程他走了八個月,上京城,他又回來了。
他嘗試了不下百次的刺殺,可皇帝身邊的護衛仿佛銅牆鐵壁,他根本無法近身皇帝。
他窮途末路,萬念俱灰。
沉澱吧,他離開京城時只是遙遙回望着他曾經無憂無慮的少年生活,想着他心上的姑娘,留下一個決絕堅定的背影。
疫病後的南渡州百姓安居樂業,一派和諧安寧,人人都稱道這裏來了一個愛護百姓、清廉正直的好官,叫季昀璋,季大老爺,年少有為。
距離來這裏已經十年,期間他遞交了無數份闡述自己劣跡斑斑知曉錯處的帖子,只盼着能回到京城。
那日府邸的杏花開了,府裏的小吏屁颠屁颠跑進來,只道:“大人,您能回上京了。”
他撫過嬌嫩的杏花,俯身吻過它。
“備車!”
他知道,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