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并肩 第三十九章··迷途
沒有人能知道,在那夜莊絮離開了病房之後,林司慕究竟想了些什麽。只是自那之後,她按部就班地高度配合着醫護們的進行康複工作,但她依舊還是拒絕了所有人的探望。
傷口長勢很快就愈合了,但那皮肉之下的腺體卻還是像在沉睡着一般,莊絮對它的一切刺|激都無法收到任何反饋。反觀林司慕卻沒有什麽失望的神色,除了照常配合着治療,她更多的時間是呆在醫護院的健身室內。眼下的她,好似已經不再在乎腺體是否能夠恢複如初,而是日複一日的錘煉着自己的肉|體。
今天的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鍛煉到熄燈的時間,從健身室出來的時候,林司慕滿身大汗淋漓,除了沒有腺體,現在的她就仿若從前一般并無區別。
簡單的回房間沖了一下身子,林司慕決定去刑之顏那邊看望一下。
在醫護進行康複工作的間歇,她曾問過刑之顏現在的情況。據護士們所說,現在每日來陪護他的是俞桃,也可謂是非常的盡心盡力,雖然刑之顏偶爾會與她簡短地說幾個字,但大部分情況下還是對任何人都置之不理,就連尹樂樂他們的探望也是如此。
之所以選在這個時間去找刑之顏,是因為日落之後俞桃不得不按照區內的規定返回生活區,而林司慕也并不想見到其他任何人。
傍晚清涼的風在醫護院的長廊上吹過,帶走了一些令人煩悶的暑氣。
林司慕慢悠悠地溜達到了刑之顏的病房門口,說實話并肩作戰了這麽多年,刑之顏的好脾氣是人盡皆知的,但其實他內心的那些真實的想法,林司慕也并不了解。
推開了病房門,甫一入鼻的是朱瑾花的香氣,大朵嬌豔欲滴的花枝都插在花瓶中被擺放在臨近窗口的桌子上。不難看得出來,送花的主人對它們的精心照料。
刑之顏還是半靠在病床上,手中正拿着一本散文集,林司慕的到來仿佛并不讓他意外。
終日卧床的他,與林司慕的相比,病號服下是清瘦見骨的身軀。
這也讓林司慕一點也不意外,她還沒想好要以怎樣的開場白來和舊友敘舊,只是欺身走近窗口,擡起手,指尖撫過那每一朵都盛着水露的花瓣。
“恢複好了麽?”良久之後,還是刑之顏先開了口,不常發聲的嗓音帶着一些喑啞。
林司慕轉過身來,有些不忍地看着刑之顏的病容,“我以為今天自己可能會碰一鼻子灰被你掃地出門呢。”
這略帶玩笑的調侃并沒能讓刑之顏有任何的表情,他長舒了一口氣,将手中的書放了下來,看樣子是想對林司慕說些什麽,但張了口卻還是未能說出任何。
反觀他的表情,林司慕只能繼續道,“我的恢複不能說不好,最起碼皮肉都長好了吧。”她轉身在桌邊的椅子內落座,向來都是直接的人,并不會因為任何情況而選擇迂回,“你也躺的夠久了,眼下我還不能回去帶隊,你這個做副隊長的準備什麽時候去接任呢?”
刑之顏別有深意地看着林司慕,而後開了口,“你覺得,我們人類還有希望麽?”
在她的眼裏,刑之顏有着良好的世家,坦蕩的仕途,以及溫良的秉性,林司慕很不明白為何他要這樣問自己。
“從我第一天站在前線上為人類反擊着那些怪物時,每時每刻都能看見身邊的同僚們以幾乎所有令人無法想象的方式去赴死,他們或是懵懂年輕的少年,或是本該安享晚年的耄耋。但時隔五年了,我們從最初放棄城市的十幾億人口到現在放眼整個國內區區不足五十餘萬的所有人,你告訴我,在這場看似沒有終結的劫難中,我們奮戰的盡頭到底在哪裏,在何時?”長時間沒有說過這麽長的話,刑之顏有些氣喘,他的眼底是不曾見過的暗淡,就像是一汪死水,讓人不敢深望,多看一秒或許就會溺斃,“我看不到希望了,也不想在每個夜裏的夢間,一遍遍的回想起那些死去的同僚和普通平民們。”
刑之顏說的這些話何嘗不是林司慕在內心深處的焦慮,只是她身處在高位上,從來不敢把這些世人皆知的想法表露出來。從B區轉移出逃的那刻,她其實就已經深感疲憊了。那日複一日的奔走在末日的破土上,放眼望去全是屍骸和蒼涼,風塵裏除了喪屍的腐臭無外乎就是血腥味。曾經美麗富饒的土地上,再也沒有一處是令人心安的家園,安全區不過是保留人類最後生存尊嚴的牢籠,固步于此就像是井底之蛙,牢籠困獸的人類們,其實早已喪失了部分理智,倘若不是軍隊的鎮壓,內亂早就将安全區輕易的毀滅一旦。
二人的對話,誰也沒能讨論出所謂的“答案”,林司慕沉默地離開了刑之顏的病房。
宵禁已到的警備區除了巡邏的軍士們,再無任何人。
林司慕靜靜地踱步在校場上,路過的同僚間或地向她投來些帶着探尋意味地目光,這讓她很是煩躁。腳步一轉,徑直地走向了墓園。墓園處沒有太多的燈光,只有園區門口有盞比較大的探照燈。林司慕就站在那燈下摸出了口袋裏莊絮嚴令禁止的香煙,徐徐缥缈的煙霧後是她沉思的雙眸。不同于刑之顏亞洲人種特有地深褐瞳色,林司慕的眸子在沒有太多情緒之時,就像是呈着月光的淺色水灣。當她這般凝視着人的時候,總會讓對方覺得遍體發冷,從而更深感這個人的不易近人。
指間明明滅滅的光點似主人的心情一樣,并不明朗。不一會的時間,林司慕的腳邊便堆滿了煙蒂,夜風一吹就帶走了些許還未燃滅的煙灰,乘風而上飄向看不清明的夜色深空。
就在林司慕仰頭看着燈光近處飛蛾撲火的那些小飛蟲時,身後傳來了些沉悶地腳步聲。
她已經無法用信息素的分泌來識別來人,只能轉過身來,入目的竟是多日未曾見過的林慎。
剛結束了冗雜工作的林慎,還身穿着正式軍服,臂彎處夾着軍帽,眉間是不曾舒展地愁淡。
林司慕并未出聲,而是恢複了剛剛的動作,繼續仰望着燈光下那些依舊平白費力的飛蟲們,仿若那是一幕非常有趣的畫面。
說實話,自從少年時與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分開之後,再次相見的每一面,他們二人之間都是針尖對麥芒的不甚愉快,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很多時候,林司慕也是懶得應付他。
不知這深夜對方特意來尋自己,到底是什麽目的。
林慎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眉頭,正在思考着怎麽開口,不止是林司慕,近些年的自己在很多時候也是不知該如何去面對着自己的妹妹。
眼見着她随着年齡的增長變得愈發地出挑,愈發地像那個他記憶裏曾經豔驚R國一衆人們的女将軍,林慎漸漸開始陷入了一種非常矛盾的情緒。一面是跟自己有着一半相似基因的親妹妹,一面是鏡花水月中求而不得的遙望,斯人已逝,留下的除了那些成績斐然的研究成果之外,就是眼前這個和她一樣擁有着桀骜不馴性格的遺腹子。
軍人的基因已經深刻進林慎的骨血中,就連私下的會面,他也是保持着那種只有在軍人身上,才能看到的特有的剛直。
而與他對立的林司慕,卻總是在脫去制服之後變得懶散無骨,即便如此也依然別有一番韻味。
林慎還是沒有開口,卻罕見又局促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臂彎間的帽檐。
就在林司慕熄滅了今晚手中最後一支煙火時,二人之間仍是沉悶的氣氛,頓感無味的她腳步一轉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停下了手中排遣焦慮的小動作,林慎适時開了口,“你恢複的怎麽樣了?”
打林司慕從研究所回來的當夜以及手術臺上生生的熬了下來之後,大大小小的軍官們都走馬觀花地來慰問過她,雖然都被安夏囑咐莊絮那一句“謝絕訪問”給噎了回去,但林慎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面,所以今時今日看似是一句最普通的兄長的問候,卻讓林司慕倍感可笑。
遙想自己幼時,從未見過母親,父親又常年駐紮在前線,家中除了值守的衛兵和照顧日常起居的保姆,身邊就只有自己的這個哥哥,是林司慕曾經仰望的,也是少有的能從他身上感受到親情的存在。
但自從她決定北上去往最邊遠的軍區開啓自己的軍人生涯時,他們之間那岌岌可危的親情就像是一絲蛛線,怦然斷裂。在末世開始前的那些年,駐紮在B區的林慎偶爾也能見到回本部述職的妹妹,眼見着她肩上的軍職越挂越高,可二人之間的距離也随着軍銜的高升,變得像是陌生人一樣一般無二。
林司慕停下腳步,半是譏諷意味的回道,“承蒙日理萬機的林上将挂懷,卑職的這條命早已經賣給了國家,是好是壞不都要戰死到最後一刻麽?失去了腺體确實是給你們老林家丢了面子,但我林司慕也不會做戰場上的逃兵,就算是不能全屍而歸,也不會讓你們林家顏面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