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哥哥!”白皎的聲音。
春日的和風吹過, 午後的太陽曬在身上,龍琛有點熱。
他用手指輕輕捋着小狐貍頭頂的毛,期待這份柔軟和溫暖深入他黑暗的內心。
白皎昂着頭, 她看到龍琛的失神,即使龍琛的手貼着他,她也感受不到龍琛到底在想什麽。
她有些無措, 用頭蹭蹭龍琛的手心。
龍琛重重在白皎頭上揉了下,将白皎托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位置。
他笑了,燦爛得比陽光還要耀眼, “我們出發。”
他右腳一踏,劍出現在腳下,淩空飛起。
“像是妖獸襲擊過這個村落,暫時沒有發現存活的人, 我們再去找找。”龍琛的語速很快, “小心, 附近可能還有妖獸,随時都有可能遭遇襲擊。不要怕, 有我呢,盡管來吧。”
白皎聽得認真, 龍琛一直在說話, 讓周圍的寂靜不再那麽讓人心慌。
推開門,沒人, 門後水缸裏的水有些紅。他們淺淺掃了眼, 便前往下一家。
沒有。沒有。沒有。尹炎等人在村落裏搜尋,都忘了他們只是路過, 目的不在于此。
“救命!”一身驚叫響起。
龍琛瞬間調頭飛起,白皎連忙抓住他的肩膀。
是位弟子在巡查時遭到偷襲, 他肩膀和脖子連接處的肌肉已被咬掉,只差一點點,他的脖子就會斷。
龍琛跳下飛劍,持劍刺去,動作一氣呵成,逼得那妖獸放棄撕咬。
襲擊者是只漂亮的大貓,看樣子剛剛結丹,修為并不高,輕盈無聲地邁着爪子,見到衆人追來,立即往山林裏跑。
速度快到驚人,衆人禦物飛行都難以追上。
“該死!”尹炎拉動火弓,遠遠射箭,将大貓定在地上。
衆人上前,亂刀砍死。
“啊。”白皎躲進龍琛懷裏,不敢看這場景。
殘屍對她來說并不可怕,只是肉。但大貓那雙澄澈如琥珀般的眼睛仿佛定定望着她,她莫名感到害怕。
她的眼睛抵住龍琛的胸膛,溫熱的跳動能讓她感覺好受些。
軟軟的,動起來有些癢。龍琛微微紅着臉,把手覆在胸口的鼓包上。
“小可愛這是害怕了?”尹炎笑道,“等它強大起來,就會知道人類只是食物。”
“她很挑食。”龍琛眼裏露出些不悅,“不是什麽都吃的。”
受傷的弟子原地休養,有上好的丹藥,傷口肉眼可見地在愈合,看得蔣蒼羨慕極了。
其他人搜尋過一圈,又發現了幾只留在村落裏的妖獸,并無人影。天衍派衆人也沒有停留的必要,安排好陣型,準備離去 。
陶宣走到龍琛身邊,“龍師弟,你看看,這村莊也沒什麽可留下來的價值。修士只負責斬妖除魔,善後的事自有凡人官員去管。不如随我們去前線吧?”
見龍琛不言,他繼續加大籌碼,“龍師弟不如和我們組隊一起擊殺妖獸,我們要在仙盟的積分,這些都可以給你。”
說完,他就吩咐其他弟子們把剛剛收獲的妖獸屍體擡來,一人割下妖獸的耳朵,剩下的堆砌在龍琛面前。
蔣蒼眼睛一亮,看向龍琛,滿是焦急。
龍琛眯眼,眼神冷冽,“為什麽?”
此時,仙盟的積分算是功勳值,獸潮中妖獸大量死亡,仙盟給的積分不會太高。而妖獸身上出産的靈材則因種類而不同,稀有的靈材價格極高。對方竟然給出這樣的優待,若說沒有圖謀,龍琛是不信的。
“這些東西對我們來說可有可無,送給你算是交個朋友。”陶宣懶洋洋地笑着。
蔣蒼快羨慕哭了,他在修真界成名已久,在這些人眼裏竟然還比不上龍琛這個新秀?
龍琛冷笑一聲,顯然還是不信。
“我想跟你比一比,誰殺得多。”陶宣輕輕抛着手中的短棒,說出了他的真實目的,“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也挺無聊的,不如加個彩頭。”
“蠢貨。”龍琛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離去,“等你們在獸潮裏活下來,再說吧。”
“抱歉,龍道友,我這師弟确是蠢貨。”尹炎大聲喊,“獸潮都到了這裏,野外并不安全,若你們也要前往前線,不如同行?”
蔣蒼追着龍琛一直走了很遠,到了處小溪旁。
龍琛清理出一塊大石頭,堆上柴火。
白皎探出頭來,知道是要吃東西了,又高興起來,她跳到水邊,想看看裏面有沒有新鮮的魚蝦。
“不能吃,水源可能被污染了。”龍琛捏了個簡單的水訣,放出一桶水。
“有好處為什麽不占,你錢多嗎?”蔣蒼悶悶地說,語氣很委屈,多好的賺錢機會,那兩人去殺妖獸,他去撿靈材,簡直是無本的買賣,想想都感覺要發家致富了。
“你去過獸潮深處嗎?”龍琛低頭,手上不緊不慢,在雞肉上戳小孔,刷上調料,将蘑菇雕成小花,放在白皎面前。
白皎沒注意,她擡頭,目光年粘在龍琛臉上,期待龍琛繼續說下去。
蔣蒼愣了,許久後才回過神來,聲音變得哀戚,“去過。”
“像是絞肉場,萬獸奔騰,連同類都會踐踏,找不到幾具完整的屍體。”蔣蒼喃喃道,眼神飄忽不定,思緒像是飄了很遠。
“有的人很強,殺紅了眼,沖進獸潮裏再也沒有回來。有的人只是想撿回屍體,卻把自己留在那裏。是呀,戰場上遺落的寶貝太多了,可不一定有命去撿。”
蔣蒼整個人像洩了氣,悶悶地坐在大石頭上。
白皎昂着頭,還在看龍琛。從他的眼睛裏,白皎感到了哀傷,可她不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龍琛感到白皎的目光,他彎起嘴角,用幹淨的手背,輕輕撫了撫白皎的頭頂。
“再等等,很快就有好吃的了。”
他在難過,為什麽還會對她笑?白皎的眼眶突然有些熱,有些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擁堵在胸口。
“有好吃的,小老兒我來了。”
蔣蒼側頭,一個老頭躺在他身旁的石頭上,吓了他一跳。
他趕緊向龍琛求助,卻見龍琛正在切桃子喂小狐貍,仿佛根本沒有發現多了個人。
“你你你!”蔣蒼朝龍琛身邊靠了靠。
“有酒,你喝嗎?”混劍仙笑嘻嘻的,遞來酒葫蘆。
濃郁的酒香,有些刺眼睛。
龍琛蹬了混劍仙一下,“你離遠點,熏人。”
蔣蒼瞪大眼睛。他感受不到這老頭的氣息,而老頭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出現,必然是修為遠高于自己。龍琛怎麽敢的呀?
後面的一頓飯吃得更加詭異。蔣蒼眼睜睜看着巴掌大的小狐貍吃掉了十多只雞。前輩趴在地上看得流口水,可完全不敢搶,只一個勁兒求龍琛。
龍琛對蔣蒼還算客氣,給了只雞,他不好意思分給了前輩半只,沒想到,剩下半只也被搶了。這個深不可測的老者,沒有一點兒前輩的樣子。
蔣蒼聞着香味,咽了咽口水,還好,金丹期已經可以辟谷。
“兄弟,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啊?”此時的蔣蒼感到迷茫。去前線是高收益,也是高風險,但讓他退走,似乎也有些不甘。
“往前。”龍琛擡眼,“已經沒有退路。”
四周都是高聳的大樹,濃密的枝葉擋住了他的視線,可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這一切,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獸潮都到了這裏,說明前線已有漏洞。獸潮是整個人類的災難,若修士們不能擋住,遭殃的就是更多的凡人和低階修士。高興的只有那些魔修,他們能退到哪裏去呢?
短暫休息過後,他們便繼續上路,蔣蒼發現那名前輩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到底是不是同路人?
“我們走山林裏。在寬闊的平原上跑起來的确更容易,但若是敵方數量太多,很容易形成包圍圈,除非我們的速度遠高于它們,否則難以脫身。而在山林裏,有高低不平的地形,還有樹木草叢,都可以用來隐藏身形,利用地形牽制,分散對手,有機會能跑掉。”
“你說得對。”蔣蒼點頭,一回頭,看到龍琛側臉,像是在對肩頭的小狐貍說話,并未看他。
蔣蒼突然感到自己有點多餘。
這時,在離他們數裏的地方,天衍派衆人正深陷獸潮之中。
他們都沒想到,在叢林上空飛過時,突然驚起群飛鳥,紅着眼睛的鳥不要命似的攻擊他們。他們再會禦物飛行,也比不上鳥妖,很快便有同伴被高空擊落而喪生。他們降落到地上後,仍然是鳥的活靶子,戰鬥一陣後,竟還吸引來了附近的妖獸群。
作為天衍派的核心弟子,他們沒有實力弱的,出來歷練自然也帶足了寶貝,身上還有師長們給的保命符。但在如此之多的妖獸面前,也顯得遠遠不夠。
戰鬥持續了數個時辰,又一名弟子倒下。
“怎麽辦?”剩下四人中的體修張開雙臂,用身體幫同伴擋下一擊。
尹炎拉動紅弓,火焰箭矢大面積地射殺妖獸,她身邊的銀狼如風般飄過清理戰場。
手已經麻木,可妖獸仿佛無窮無盡,他們找不到出路。
“蠢貨!我……”陶宣狠狠地罵,誰也不知道罵的是妖獸,還是他自己。
他的眼睛都紅了。精美的劍上,劍刃已經卷起,雕花劍把上紅色寶石依舊璀璨,上面曾挂着的精編吊墜已經不知遺落到哪裏。
獸群裏大部分都是煉氣期築基期的妖獸,修為不算高,可它們有着兇悍的身體,還發瘋似的不知疼痛和害怕地進攻,饒是裝備精良實力不俗的天衍派核心弟子也只能疲于應付,一個接一個被耗死。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得死。
“你們讓開!看我的。”陶宣殺紅了眼,也因為同伴的死亡而滿腔悲傷憤怒。
“等等!”尹炎一把揪住陶宣,她隐約知道陶宣的底牌,在密集的獸群中,他們怎麽可能躲得開?不死在妖獸口下,難道要因為陶宣而死。
“都是死,還能如何?”曾經的陶宣,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被困在低階妖獸群中。他和元嬰期妖獸對戰過,從與魔修的大戰中殺過七進七出,怎麽會死在這裏?
“啪!”一道驚雷從天空劈下。
衆人吓得連忙使出護身法器來抵擋,卻見焦黑的鳥簌簌往下掉,砸到他們的頭上。
“援兵來了。”尹炎驚喜道,指揮着自己的靈獸銀狼靠近,準備突圍。
不遠處的石碓旁,蔣蒼回頭問,“沖嗎?”
咦,人呢?他再轉回頭,發現龍琛已經禦劍飛向遠處的獸群。蔣蒼咬咬牙,只得跟上。心裏埋怨着,不管裏面的人是誰,都得多讨點救命錢,自己可不能當冤大頭。
白皎縮在龍琛胸前。他們知道要避嫌,可在速度極快的情況下,想在龍琛肩膀上站住太難了,白皎會被風吹掉的。
自己跑太累。四條腿是比兩條腿跑起來快,但是消耗也大,白皎堅持不了多久。她跟龍琛學過禦物飛行,但技術不佳容易跑偏撞樹,還是征用兩腳獸當坐騎比較好。
他們剛剛從濃密的森林裏出來,遠遠地,看到平原上盤旋的一群飛鳥。龍琛說定是有人遇襲,便全速跑來,沒想到真是如此。
龍琛的一道驚雷清空了一片飛鳥,給天衍派衆人争取了空間。
尹炎瞬間飛起,她快速射箭,幫助隊友們争取逃跑的空隙。
陶宣眼見希望來臨,往自己嘴裏塞了把丹藥,發瘋似的進攻,以攻為守,為自己和同伴們開辟一條生路。
轉瞬間,龍琛就飛到了獸群附近,長劍停在原地,左手一揮,另一把劍砍死襲來的妖獸,右手飛快結着法印,放出大範圍攻擊的法術,進行清場。
他不會深入,若深陷其中,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活着出來,在這裏接應,給對方希望,能不能活下來,還要看他們自己。龍琛已經看到尹炎,知道那些人是天衍派核心弟子,這群在整個修仙界享受着最佳修煉資源的天之驕子們,保命的手段應該比他要多。
蔣蒼明白了龍琛的意圖,感到點欣慰,這龍琛是跟對了,不是那種無腦救人的菩薩。
他就在龍琛附近,揮舞雙刀,旋風所到之處,全是被割斷脖子的妖獸。
兩人的大範圍攻擊,迅速收割着妖獸的性命。更多的妖獸被吸引,朝着兩人而來,他們且戰且退,引走妖獸。
天衍派幾人的壓力驟減。
“快走!”體修去拉另一個同伴。
那人的眼裏剛剛放出希望的光,幾頭巨獸撲到他的身上,任陶宣和體修發瘋似的攻擊,巨獸們也不退卻,牢牢地咬住人,有的頭都被打掉了,爪子還深深陷入那人的身體中。
“你們走吧。”那人張開嘴,想說出這句,可鮮血自己跑出來,吞沒了他的話。
“嘭!”一聲巨響,那人選擇爆掉金丹。
陶宣和體修都被掀飛,落入獸群中,很快被淹沒。
“啊啊啊啊!”體修紅着眼撞出來,身上挂滿了妖獸的血肉。
尹炎一把抓住還想再殺的陶宣,朝着龍琛兩人飛去。
“準備撤了。”龍琛輕描淡寫般地說,又放出一道雷電,劈向尹炎身後的獸群,清出塊空地,只留焦炭。
接着,他腳下的長劍飛出,整個人似狩獵的飛隼,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圓的弧線,劍光飛出,幾息間就把尹炎身邊的妖獸全部清理了個幹淨。又飛回衆人最前面,帶路。
“好快!”尹炎回頭,“不怪師弟們輸掉,他太強了。”
陶宣坐在尹炎驅使的法寶上發愣。
蔣蒼清理掉側翼追上來的妖獸,一把拉起被妖獸纏住的體修,跟在最後。
看向獸群裏無數的妖獸屍體,還有核心弟子殘留的儲物袋,他心有不甘,大聲呼喊:“就這麽走了?”
“我可不會再救你。”龍琛說着,帶領衆人飛入密集的叢林。
他們兜兜轉轉,繞到天衍派弟子都迷失了方向。不過大部分妖獸也因為丢失視野而不再追他們。
他們殺掉零星的妖獸,在一處瀑布下清洗掉滿身的鮮血,才找到個山洞,布下陣法掩蓋氣息,躲起來休息。
天衍派弟子只剩下四人,尹炎陶宣實力強勁,體修身體強度夠一般妖獸都咬不動他。最開始遇到獸潮時,他們中有個弟子騎着靈獸,靈獸帶他跑了,他一人面對小型獸群,靠着靈獸自爆才活下來,在森林裏迷了路,剛剛被龍琛找到帶回來。
其他人都死了。衆人卻都顧不得傷心。體修倒在地上,昏睡不醒。其他人都吞服了靈丹,打坐入定。這時候,多恢複一分靈力,就多一分存活的希望。
龍琛倚着劍坐在地上,定定看着洞口小小的一個白團。
白皎坐在洞口,目光落在一棵大樹下。
那裏有一只白狐,身上的白毛沾滿了灰塵和血。白狐的紅眼睛滿是血光,不知疲憊地用頭撞着透明的結界。撞着摔倒,又跳起來,再撞。
這個結界是龍琛布下的。他不太會陣法,但想困住這樣一只練氣期的小獸,太容易了。
這只白狐是獸潮中上千妖獸中最普通的一只,在擊殺時龍琛的劍落到一半停住,看了看胸口微微發抖的白皎,動手布下這個陣法。
一點兒都不像。龍琛在心裏比較着,那只靈狐比白皎大,毛也髒兮兮一點兒都不白,手感肯定不好,尖尖的嘴一看就很奸詐,絕對不會和白皎是同類。
白皎卻看得入神。這只白狐很像她的哥哥點十四,只是沒有頭上那簇黑毛。
“哥哥,他不知道疼嗎?”她喃喃道。
龍琛起身,坐到白皎身邊,小心地靠近。
“他的眼裏沒有痛苦,心裏或許會疼,他應該也不想這樣。”龍琛說。
“像是傀儡,也像是入魔。”他繼續說,“他或許也會害怕吧,對于弱小的動物,人類應該很值得恐懼。”
“殺掉他吧。”白皎倒在龍琛的胳膊上,讓眼淚陷入他的袖子裏。
是的,她也害怕,害怕那些不要命攻擊的妖獸,也害怕妖獸的屍體,和染滿妖獸鮮血的人類。
“吭。”輕輕一聲,長劍利落地刺入白狐身體,白狐眼裏的紅光散了,在失掉光芒的最後一剎那,恢複成黑色。
龍琛伸手,收回飛劍,雪亮的劍上沒有留下一滴鮮血。
伏在地上守護主人尹炎的銀狼趴了下去。
陶宣一醒來,就看到蔣蒼紅着臉,蹲在他的面前,他吓到心跳停止。
“道友,你讓讓。”他推開擋在面前的蔣蒼。
蔣蒼想要讨救命錢,可他憋紅了臉也不好意思開口。但陶宣這個舉動激怒他了,竟然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蔣蒼雙劍一揮,交叉橫在陶宣面前。
劍光照亮了陶宣的臉,他當即就要拔劍。
“別。”尹炎趕緊出聲阻止。
陶宣才不管,一劍劈去。
蔣蒼的雙劍抵住,他的臉漲到通紅。猶豫着要不要在這裏施展旋風斬,若龍琛肯與他練手,定能讓這群瞧不起人的臭家夥全軍覆沒。只是會引起天下第一門派的報複。
“我說,你們肯付買命的報酬。”龍琛的聲音響起。
聲音不大,也沒什麽感情,可洞裏所有的人都轉頭朝他看去。
“他才肯出手幫你們清理獸潮。”龍琛莞爾一笑,甚是燦爛,“哦,忘了介紹,這位可是天榜高手。”
“失敬失敬。”尹炎趕緊扯着陶宣離開蔣蒼身邊。她是天衍派衆人中在獸潮裏最清醒的一個,看清了蔣蒼的舉動。
若只論自身實力,不看身外手段,蔣蒼很有可能是在場最強的一個。他的雙劍範圍廣,速度快,出手更是精準無比分毫不差,每一下都只割破妖獸的喉嚨,沒有一點兒多餘的動作。果真,天榜上的人,全是修士裏精英中的精英。
“師兄請放心。”尹炎拱拱手,奪走陶宣手中的劍,“我們肯定會付酬勞的。”
“師弟,你會幫我們都付的,對吧?”她按住陶宣不動。
陶宣呆愣了片刻,顯然不明白為什麽話題轉換得如此之快,“付錢是小事,你是天榜多少位啊?你小心點,我是懶得動,這次出來,我也是為了刷排名的!”
“先付錢再說!”蔣蒼惡狠狠道,雙劍壓進。若不是他一張臉紅得吓人眼神閃躲不定聲音還有點發顫,簡直像是個兇狠的劫匪。
陶宣爽快地掏出儲物袋裏的所有靈石,光是上品靈石就有數十塊。
蔣蒼瞬間得了數十萬,只覺得整個人生都敞亮了。
而龍琛伸手,把靈石都收起來,只留給他塊價值一萬的上品靈石。
蔣蒼哀怨地擡頭看向龍琛。
龍琛并不看他,只笑意盈盈看着陶宣。
陶宣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抱歉啊,龍兄弟,我好久沒出門了,身上只有出門前剛領的月俸,我拿靈材丹藥抵給你怎麽樣?”
這數十萬當然不是一個月的供奉,陶宣真是很久沒出門,出門前把之前沒領的都領了。不過能用上品靈石算月俸,已經足以讓蔣蒼羨慕哭了。可惜他年紀太大,靈根又不怎麽樣,天衍派不可能收他為核心弟子。要不然他還真打算去試試。
“可以。”龍琛直接上手,對陶宣那些價值不菲的寶貝挑挑揀揀。
看着龍琛淡定的模樣,蔣蒼突然明白了什麽。若沒有龍琛提議,他不會動手救人,若沒有龍琛的話術,他非得和人打上一場才可能把錢讨回來。嗚嗚嗚,就是能把錢還了,他也不舍得離開龍琛。
龍琛太會賺錢了。
“陶道友,我看你這劍都卷邊了,修不修?”龍琛眯着眼睛笑。
陶宣眼睛一亮,“修!當然要修,龍兄弟難道還是煉器師?快幫我修修,要什麽材料?不要吝啬,盡管用最好的,不用擔心我掏不出來,我爹是天衍派的陶峰主,我欠你的,你盡管問他要。”
蔣蒼無聲地落淚。之前,也是龍琛主動提出幫他修劍,害他又欠下一筆巨款,可他沒有一個有錢的爹啊。
洞口,白皎蹲在那裏,看向遠方,眼睛有些無神。
尹炎輕手輕腳地走到小狐貍身邊,生怕吓到了小家夥。
她伸手,掌心有塊方糖。
白皎聞到香甜,轉過頭。她突然想到昨天也有這樣一個女修,溫柔地喂了她一顆糖,伸手想摸她的頭,被她躲開了。
可今天沒再看到那個女修。
白皎眨了眨眼,每次閉上,都是血紅色的。妖獸的屍體、人類的屍體,撕咬、撕裂、劈砍、炸開。那個女修在哪裏呢?
“還是,你想吃點其他的?”尹炎又取出塊肉幹,這是特制的靈獸糧,她每次拿出來銀狼都會興奮地撲上來。
這次也一樣,銀狼伏在她的腳邊哀怨地嗚嗚叫着,不滿主人把好吃的送給別的靈獸。要不是看小狐貍長得可愛又弱小,他一定撲上去搶。
生肉的味道刺激到白皎,她眼前的血紅更甚。她站起來,弓起後背,毛都炸開。
“她不吃。”龍琛發現異常,大聲說,快步趕來。伸手想去安撫白皎,又怕引起她的應激。
“皎皎。”他輕輕地喊。
聲音溫柔到蔣蒼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這反差太大了,他接受不了。
白皎擡頭,眼裏是龍琛溫柔的笑,她跳起來,鑽進龍琛的懷裏。
軟軟的布料包裹着她,能感到龍琛溫和的體溫,和堅實有力的心跳,白皎感覺好些了。
她趴在龍琛胸口,小心地問。
“她問,你們中另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修去哪了?”龍琛擡眼,掃過天衍派幾人,目光裏沒有一絲絲感情。
天衍派幾人互相對視,眼裏都是愧疚和難過,誰也說不出話來。
沉默半響,尹炎紅着眼睛開腔,聲音微微顫抖,“她死了。”
“她是個醫修,善良美麗,她家境還不錯,為大家治傷都不收錢。上次在與魔修的對戰中,她幾天幾夜都沒合眼,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大家都很感激她。我們帶她出來,她就這麽死了,大家都會恨死我們吧。”
“醫修普遍都很弱小,其實她實力還不錯,能修到金丹期,真是非常非常不容易,也經歷了無數次生死大戰,都活下來了,門派在她身上耗費了很多。是我們沒用。”
“別說了!”陶宣煩躁地大喊。
“嗚嗚嗚。”強壯的體修擡起手,抹着眼淚。
洞內安靜極了,氣息沉寂到銀狼都不敢大聲呼吸,他把頭枕在主人的腿上,一臉羨慕地看着龍琛懷裏的小狐貍。體型小真好啊,可以無限制地和主人黏在一起。
“哥哥,死了到底是去哪兒?”白皎輕輕吸了下鼻子。她還沒有經歷過親近的人死亡,不太理解這種感覺,可這次是真的讓她難受了。
見到這麽多同類凄慘地死去,活生生的友好的人類不見了。他們都攪合在一起,成了紅眼妖獸們腹中的肉。
龍琛頓了下,在安靜的時候,他能感到白皎小小的,起伏不定的心跳。
他把手隔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覆在白皎身上,輕輕的,怕重一點她就會感到疼。
手上的觸感是暖暖的,軟軟的,仿佛一碰就碎。他多想,這份柔軟和溫暖能一直停留在自己心上。
他也怕,怕着一些他猜不透卻能隐隐感知到的東西,怕他和白皎之間出現裂痕。
他扯着嘴角笑起來,讓自己傳遞給白皎的話語是輕松的,“據說三界內有個鬼界,身體死掉的靈魂都會去到那裏,可以做個鬼修,也可以再次輪回進入下一世。要是我,我肯定做鬼修,學了這麽多東西真的很不容易,我才不想失去記憶,再學一遍。”
輕快的聲音在白皎腦海裏響起,引起她對鬼界的興趣,“是的,我聽說過鬼界。不知道我死了能去嗎?”
“能。你可不要輕易死,活
着多好,還能做許多你想做的事。”龍琛回道。除非得道成仙,要不終有一死,據說神仙也是會死的。他不會哄騙白皎不會死,怕死或者不怕死都不是好事,他想讓白皎平靜地面對死亡。
而不能去鬼界,可能是魂飛魄散,可能魂魄被人拘留不得超生,都不是好事,他肯定不希望白皎這樣。
“可我想進入輪回再選一次。”白皎撅着嘴巴,眼淚都要掉下來,“我不想再當白皎了。”
她想到了妖王宮裏的其他人,她的兄弟姐妹們,還有被送進宮裏的哥哥們。他們不用學習,每天都在吃喝玩樂,他們還有親人,在宮外還有一個家,可以出去玩,還有娘親可以依偎。
而她的爹爹不見了以後,她好像只有紅珏。他們卻都沒有多少耐心,聽她說話。
龍琛沉默。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白皎不是他曾以為的那個簡簡單單天真無邪的幼獸,她的身上或許承載着他想象不到的東西。白皎這個名字,到底意味着什麽,龍琛不敢去問,怕觸碰到她內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願意等,等她自己展現出來。
天道輪回,是不能選擇的。所以人世間,才有那麽多人做好事,希望積攢功德,換上天垂憐,下輩子不用堕入畜生道。
修仙界裏,換一個人,或許會這樣說。
龍琛不會。
他輕輕拍了拍白皎的脊背,像是沒發現白皎哭了似的,用輕快的語氣說,“那你想做什麽?”
白皎努力地想,一個個她見過的面孔在她眼前流轉,選來選去,她似乎也沒選出最滿意的一個。
她羨慕過其他妖,桃花妖就挺讓人羨慕的,每天曬着太陽,還有吃不完的桃子,可他太弱了,好像人人都能殺掉他。
好像,每個人,每個妖,都不是完美的,都有自己的缺憾。就連她眼中無所不能的龍琛的人生,也很不好,他太累了,似乎永遠都不會休息。
她搖搖頭,“我還沒想好。”
“那你可以慢慢想。”龍琛笑道,“因為啊,不是每個人或者獸都能選擇的,弱者沒有選擇權。”
“啊?”白皎吃驚地擡起眼睛,眼裏滿是遺憾和難過,像是到手的寶貝丢了。
龍琛輕笑着說:“據說,神仙犯錯,都會被貶下凡,體驗痛苦的一生,可見大部分神仙也不能選。不過呢,應該是有真神掌握六道輪回,他能選,可以讓他幫我們選。若他不願意,我們就打到他願意。不過,這樣要很強很強才行。”
“是哦。”白皎感覺自己好像從哪兒聽到過這種話。這樣狂妄的話,應該是爹爹說的吧。不過爹爹并不狂妄,因為他真的可以呀。據說天帝都怕他,應該就能達到一切願望。
若是自己成為真正的妖王,是不是也可以呢?她想過靠爹爹,但仔細一想爹爹是個靠不住的。多少次她哭着躲在爹爹的寝宮裏,爹爹都不出現。哎,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妖界的所有妖都說白皎是未來妖王。在她眼裏,這個目标仿佛很近很近,只要她一伸手就能觸到。
白皎雄心勃勃,心情也振奮起來,胸腔裏裝滿勇氣,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的腳下。
她渾身發燙,高興地從龍琛懷裏探出身子,“放心吧,哥哥,我可以的。等到那時候,你想做什麽,我就讓你做什麽,沒有人能阻攔你。”
這下,龍琛是真的笑了,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着,堅實有力。
他伸手,握住白皎伸出的爪爪,“一言為定,我們一起,走到那個地方。”
不遠處,蔣蒼看到龍琛和小狐貍握爪,覺得有點怪,可是他心裏嫉妒死了。他也好想摸摸啊,誰能告訴他,哪兒能買到這樣一只香香軟軟甜甜的小狐貍?貴不貴啊?
片刻後,龍琛起身,叫蔣蒼上路。天衍派幾人都沒有多說話,氣氛沉郁地跟在龍琛身後。
龍琛也不計較,帶領着衆人在叢林裏低飛。
漸漸的,衆人的神色都越來越凝重。
之前的遇襲,讓他們知道情況不容樂觀。可往前走,才發現情況嚴重。
突破防線的獸潮不止一縷,路過的村莊沒一處好的,他們還遭受過數波獸群的襲擊。這還是在龍琛帶領他們挑選過地形的情況下,若他們自己走,只怕等不到與師長們彙合。
“那日遇襲,我們就放出了通訊符。停歇時,也給師尊發出傳音,可是為什麽支援還不到?”天衍派弟子問,他們是核心弟子,門派非常重視他們的生命,絕不會放任他們不管。
“看這情況,可能是前線頂不住了,也許那邊的情況更加危急。”尹炎皺着眉頭說。
本來,他們這些核心弟子應該是跟着大部隊前去歷練的,那一批裏面有衆多實力頂級的長老。只是包括陶宣在內的這幾個人不服管教,非要擅自行動,拖了一段時間才出發,又不肯等門派派長老護送。
尹炎剛完成任務回到門派,本來是要等下一批,就是太有責任心怕這幾人迷路或者亂跑,才跟來,沒想到成了帶頭的。這次同伴死亡,她傷心自責,同時又擔心回到門派後要受責罰。
“正常。”龍琛淡淡道,“我們實力弱,吸引不來什麽強大的妖獸,他們實力強,有的是大妖想吃他們,或許你們應該慶幸,他們不在這裏。不過去了前線,魚龍混雜,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只渡劫期的妖獸突然飛過來,讓我們都灰飛煙滅,也有可能。”
“還有魔修渾水摸魚,他們恨不得妖獸們都沖進人類腹地,把這裏變成人間煉獄。他們能操控死屍,操控亡靈,有一部分獸潮也是因為他們。他們還會直接動手殺人,不會像妖獸那樣一口咬斷你的脖子,而是慢慢折磨,讓你們求死不能。”
“當然,還有借機生事,或者尋仇的。尤其是,你們這群名門子弟,平時沒辦法殺到,在那個亂糟糟的時候,多的是機會。你們死了,背後的師長也不知道是誰幹的,沒辦法去幫你們報仇。”
聽了龍琛的話,天衍派幾人都變了臉色。
龍琛仍然在微笑,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怎麽樣,你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