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換一個人, 龍琛不會這樣想，可之前的蔣蒼明顯是一個非常高冷的人。
在他這個晚輩面前如此失态，看來是真的窮。
龍琛的眼神逐漸狠厲, 看向床上的蔣蒼。
“單子上只有材料費，還沒算我救你的人工費。口袋裏沒有沒關系，就按照民間的利息吧, 九出十三歸，你慢慢還，還完為止。”
“不會吧。”此時的蔣蒼如喪考妣, 剛剛健康的臉白得像紙，他仔細算着利息，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突然，他膽一橫, 皺眉瞪眼, 迎上龍琛眼中的劍芒。
龍琛毫不畏懼, 伸手推開蔣蒼緊張的肩膀，“你什麽意思, 想跑還是想殺人越貨？看看頭頂。”
蔣蒼探出神識，一道浩瀚的氣息直接将他的彈回來。
“徒兒放心, 我在。嘿嘿嘿, 能給我點酒錢嗎？”混劍仙的聲音響起。
他躺在屋頂上，嘴裏唑着酒葫蘆, 笑着伸手, 想戳戳一旁看傻了的小狐貍。
白皎靈巧地跳開。
他嘿嘿一笑，“看到了吧, 你的好哥哥，在別人面前, 就是這麽個樣兒，他可不是什麽大好人。”
“你敢說哥哥壞話，我咬死你！”白皎嗷的一聲，沖向混劍仙。
混劍仙拔腿就跑，他還不知道白皎有什麽，但知道一定很有東西。被咬到，說不定命都沒了。
他又惦記怕蔣蒼跑了自己沒有酒錢，不敢離開太遠，只能在這屋頂上打着圈兒跑。
白皎并不是真的想咬混劍仙，他太髒了，不過追着一個人跑，還挺好玩。
聽着樓頂啼哩咵啦的聲音，龍琛的嘴角彎了彎。
蔣蒼滿身痛苦蜷在床上。
龍琛不說話。他不信蔣蒼還不上錢，外出闖蕩都是高風險高收益。蔣蒼作為天榜高手，只要肯接受勢力的招攬，靠供奉就能很快還上。
外面很吵，室內安靜如斯。讓蔣蒼更緊張了。
他像只蠕蟲一樣在床上扭動半天，終于自己先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真的沒錢。別人只養一把劍，我要養兩把。還有，你也知道的，在外面闖蕩天天受傷，把藥當飯吃，賺的一點錢都花出去了。”
這次，他選了個簡單任務，還以為一千靈石能手到擒來，誰知道……
龍琛目光銳利，并不說話，就讓蔣蒼心裏發虛，再聯想到屋頂那個強大的氣息。或許他有可能跑掉，但他确實欠錢理虧。
“好吧。”蔣蒼痛心棘手，“我可以為你做事，但若是我不願意做的事，殺了我也沒用。”
“你想什麽呢？”龍琛輕笑了聲。
蔣蒼心中一顫，他算是話很少的，可在龍琛這個小輩面前，他卻感到了很大的壓迫力，不得不主動說話緩解內心緊張。
“那家夥死了吧？”
“ 哦？”龍琛仿佛才想起來似的，“那個元嬰？”
蔣蒼心急如焚，殺了個元嬰期修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人是申家的。申家實力極強還嚣張跋扈，普通人得罪了定沒有好下場。在這裏他對龍琛服軟，有一方面原因也是這個，他們站在同一條船上。
而這時，頭頂上又傳來丁丁當當的追逐打鬥聲，讓人懷疑屋頂是不是要塌了。
“皎皎。”龍琛微笑着喚了聲。
下一瞬，一道白影從窗外飛進來，撲進龍琛懷裏。
“你好像對她很感興趣。”龍琛用手掌籠住白皎，眼神愈加冷冽。
“這麽可愛的小家夥，應該很值錢吧？”蔣蒼咧嘴笑了笑。
屋內的氣氛冷得吓人，蔣蒼手上一痛，才看到白色的大尾巴一閃而過。他捂住手上的傷口，哀嚎道，“說錯了說錯了，你不要誤會，那天晚上動手的不是我，真不是我，可能是那國師，他不是什麽好人。我動過念頭，但我不是這樣的人。”
龍琛輕撫毛茸茸的頭以示安撫，笑道，“申家少爺在火中燒死了。”
“……”蔣蒼感覺這個世界已經完了，罵了幾句粗口，又略帶慌張地問，“那申家可曾發現我們殺人？”
死一個家奴，對申家只算是挑釁，死個少爺，那就是血仇了。雖然他們沒對申虎動手，但那元嬰護衛活着，申虎肯定不會被燒死。這事有因果，申家若知道他們動手，絕不會放過他們。
“暫時還沒有。”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怕啊？”蔣蒼從床上跳下，在屋內緊張地踱步，“那蠢貨少爺，真是被慣壞了，這點能力都沒有，竟然會被活活燒死？”
龍琛笑笑。他從白皎那得知申虎是自己撞暈的，可能就是躺在那裏沒人管，被朱雀神火燒死了。就是有一身法寶，在沒有意識催動的情況下，也難以抵抗。
說出去，別人可能都不信，是申虎神識太差，沒有感知到周圍的場景，只是撞擊就暈了。
龍琛突然想到白皎曾經也敲暈過另一個人，他擡起白皎的小爪子，輕輕捏了捏，想看看有什麽神奇的。
軟軟的爪墊，毛茸茸的背面，手感好到讓人愛不釋手。
聽得昏昏欲睡的白皎打了個哈欠，頭倒在龍琛手腕上，閉上眼睛。
這也太可愛了。蔣蒼猛地睜大雙眼，一眨不眨盯着看，若不是怕又挨抓，勢必要伸手親自感受下。
她對自己這麽親近和放心嗎？龍琛怔愣着，臉燒得慌。他微微側臉，讓垂下來的劉海擋住半張臉。
他咳了下，把蔣蒼的注意力拉回來，“那山塌了，也有可能是砸死的，總之，現在申家已經封鎖了那片山，任何人不能進入。”
“屍體你處理幹淨了吧？”蔣蒼點點頭，這也算是好事，經過火燒和山塌後，他們之前的打鬥痕跡應該很難被找到了。
“還不知道申家的手段。”龍琛道。正因如此，他留下蔣蒼，避免這家夥洩露消息，連累到自己。
蔣蒼沉默。看來，這個危機将會長期存在，若被發現了什麽，真得一直夾着尾巴做人。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問，“他們會懲處那國師吧？”
“皇陵塌毀，國師應該不是國師了。”龍琛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觸狐貍毛。
“山體坍塌，他殺人的證據也毀了。”蔣蒼遺憾地嘆了口氣，“我本打算等拿到那一千靈石，就去仙盟檢舉他，只可惜……”
原來，為了完成任務，蔣蒼一直在桃花林附近做調查，白皎遇襲的那天晚上，他也在外面。找來找去，還真讓他找到了些線索。
蔣蒼說：“我發現了很多人骨，上面有利刃的痕跡，桃花妖想殺人不必用刀。應是人類修士殺人，扔到桃花林裏去毀屍滅跡。”
龍琛微微眯眼，他同樣有過懷疑，“你怎麽确定是國師？”
“我們進入桃林的時候，那家夥的同伴也在裏面，趁着大家視野受限，殺人搶東西。 ”蔣蒼皺眉道，“我還在骨頭堆裏發現了這個。”
龍琛接過，是個精巧的面具，上面的花紋和那天黑袍人的面具很像。
桃林裏，面具人捅了刀，瀕臨死亡的人拼着最後一口氣摘掉了他的面具，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國師知道丢了面具，可他無法在迷障中找回。死掉的人變成了桃花妖的花肥，一段時間後，桃花妖把消化幹淨的骨頭和雜物全部吐到附近的某個角落。
在洞府裏，桃花妖已經醒了。他說，最開始選擇那個山頭，是因為陽光很好。他本是一棵樹，掉下的桃核生成桃林，其他樹都是他的子子孫孫，還未生成靈智太過于脆弱，他便帶在身旁。這些桃樹和他之間氣息很近，他便能附身任何一棵，并用自身的迷障來保護所有樹。
後來還經常有投喂，人類屍體和各種雜物。雖然一直有除妖師來，可沒人能找到他的真身，他也不怕的火。在那山頭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當時的龍琛是不信的。他告訴白皎，這妖精定是花言巧語，說謊話為了保命。可白皎仍不同意殺掉桃花妖，說把桃花妖帶走，就不怕他危害人間了。
如今看來，桃花妖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龍琛用指背輕輕劃了劃白皎的額頭，她睡得正熟，沒有反應。看上去那麽純真，但同樣很聰明。
“申家向來霸道，應該不會放過他吧？”蔣蒼幸災樂禍道。
“嗯。”龍琛輕輕應了聲，突然問，“你知道人不是桃花妖所殺，為什麽還要去殺桃花妖？除了因為那一千靈石。”
蔣蒼撓了撓頭，顯然不明白龍琛為什麽要這樣問，“修士殺妖，不是天經地義嗎？你也是個捉妖師，怎麽還會問這樣的問題。 ”
龍琛身上的傷已完全好了，他便領着蔣蒼前往仙盟，打算再接任務賺錢。
修仙界裏，散修大抵都是如此。他們沒有門派的強制學習和任務，全靠自身安排。閉關修煉、外出歷練，修仙界裏有熱鬧就去湊個熱鬧找找機緣，若沒有便是做日常任務，賺錢來購買修煉資源。
近來，修仙界裏最熱鬧的是便是獸潮了。這次再到仙盟，龍琛發現可選任務幾乎全都和獸潮相關。
“仙盟真吝啬。”蔣蒼對龍琛輕聲嘟囔。他接任務主要看性價比。價高的一般很危險，他不怕死，就怕受傷了要買丹藥，怕劍受損要修。
而這個時候，仙盟的首要目标是消滅獸潮。出價高的都是懸賞大妖的頭，其他危險性不高的任務全是免費招募志願者。
登記任務的人聽到了，憤憤不平道：“前輩怎麽說話的？獸潮是所有人類的危機，大家本應齊心協力共同戰鬥。仙盟統籌安排，已是居功至偉。發布懸賞，也是為了激勵大家勇于挑戰。再說了，妖獸身上處處是寶，你殺多少都是你自己的，還能為正道做貢獻，這就是最大的獎勵。”
蔣蒼也沒想到有人回了他給龍琛的悄悄話，僵在原地裝作沒聽見。
他看向龍琛的側臉，小聲問：“選好了嗎？要不我們就直接去前線吧。挑一只價值高的元嬰期妖獸，你我聯手還是有機會的。”
“又想讓我救你命？”龍琛譏諷道。
他看過蔣蒼主動展示的儲物袋，值錢的東西有但并不多，完全沒有丹藥。剛去過鋪子也只補充了一次的量，蔣蒼給出的理由是怕依賴上丹藥，平白增加日常開銷。
以往的獸潮短則數月，長則上年。持續一陣，丹藥的價格都會數倍上漲。龍琛可不會白白養着蔣蒼。
蔣蒼僵着沒說話。
“這個吧。”龍琛選好任務。
蔣蒼一看是守衛村落，沒有報酬，頓時臉都垮了。
跟着龍琛走出仙盟，他急忙道，“不是吧，你這麽無私，幹嘛還問我要錢？”
龍琛轉頭，眼神冷冽到吓人。
蔣蒼匆忙地移開目光，看到小狐貍的眼神也很奇怪。
他趕緊承諾：“放心吧，我肯定會還完錢的，若是你再幫我，就記我賬上，條目要寫清楚。”
“獸潮中，我顧不了你，你再去補充些丹藥。”龍琛冷着臉說，“你要是死了，我撿走你的雙劍，夠還錢了。”
“我……”蔣蒼想爆粗口，念龍琛是不能得罪的有錢債主，暫時忍住。只得聽話地跑去藥店。
大街上，修士們行色匆匆，似乎已籠上了層戰争的陰霾。
龍琛停在原地，側臉看向肩頭的小狐貍。
剛剛白皎再次問：“為什麽會有獸潮？為什麽人類和妖獸非要打個你死我活？”
白皎從書上得知，上古時期，人類和妖獸本在同一界，後來因為紛争，妖王和人皇協商後，帶領大妖們前往界外開荒 ，并與人世隔絕，形成妖界。現在人間的妖族就是當初沒有離開人間的妖族的後代。
在妖界，妖獸修成後，也可以選擇去神仙界任職，比如許多龍族。神仙的原型有人，有獸，還有有靈的萬事萬物，因此，在白皎看來，人類和獸類并沒有什麽區別，是可以和平共處的。
為什麽在人間不是這樣？
龍琛微微皺眉，搖了搖頭，沉聲道，“我們去看看吧。”
在前往村落的路上，他們撿到了不少人類和妖獸的屍體。
龍琛也不在乎蔣蒼跟他搶，面不改色地摘下屍體上的儲物袋，挖出妖獸的內丹。
在野外，還遭受了幾次妖獸的襲擊。
妖獸紅着眼睛沖上來。
“停下！”白皎大聲叫道。
可這個金丹期的妖獸，卻沒像桃花妖一樣聽懂她的話，張開血盆大口，咬上來。最後死在龍琛手上。
“據說，獸潮是因為大妖驅動獸群，它們的眼睛都是紅色的，像是入了魔，根本沒有理智。”龍琛說。
“大妖為什麽要讓大家送死？”白皎疑惑，而且十分氣憤。暗暗決心，一定想辦法治治這些大妖，她才不愧為未來妖王。
路上，他們撞上了另外的修士，看服飾是天衍派的人。
“龍師弟是去和無雙門彙合吧，不如我們同路。”一男修率先打招呼，他長了張娃娃臉，身上卻有種看淡一切的老僧氣質。
“我們快到了。”龍琛現在還算是無雙門弟子，不過他本來就是去宗門大比幫忙的，結束後還是更習慣一個人行動。他也不信天衍派還有無雙門的人會去這樣同一個小村落，估計是途經此地去前面的大城池。
“對了，你們怎麽認識我？”他看過眼前這七八個陌生的天衍派弟子，都是金丹期，面貌年輕，但修仙界不能以臉來判斷年齡，叫他師弟是比他修為略高。這些人随身的武器至少都是上品，娃娃臉還有個沒穿門派服飾的女修都拿的是極品靈器。
“若不是你，我這陶宣師弟還在門派裏睡大覺呢。”領頭的女修一拱手，“我是尹炎，你這靈獸真可愛！你可不知道，上次你贏了我們後，我們師長都氣瘋了。門派任務多了幾倍，誰也逃不掉。這不，獸潮來了，弟子們都得輪流上前線，殺敵歷練。”
龍琛笑笑。天衍派占領門派第一多年，輸給他，接受不了是正常的。
“哎，你們說，這打來打去，有什麽意思？人間的大妖不多了，人類終究會贏，那些妖獸還不是去送死，給大家送材料。我不想跟你們搶，想在家睡覺，有什麽不好？”娃娃臉陶宣被戳穿，臉也不紅，為自己解釋完，飛在龍琛身邊問，“龍師弟，你在這邊做什麽？”
“仙盟任務。”
龍琛回答過後，天衍派衆人更疑惑了。
在一衆人奇怪的眼神中，蔣蒼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修士歷練，不是殺魔就是捉妖。妖獸實力雖強，可總比陰狠狡詐的魔修好對付多了，收益還高。去哪兒殺妖不是殺呢？我們就近選了這個村子，應該沒人跟我們搶。”
天衍派衆人認為有理。
衆人同行。沒過多久就到了村落外。
遠遠地，就發現不對。
田野裏，丢棄着不少撕碎的人類屍體。被妖獸啃食過一半，現在已經生了蛆蟲。
“嘔！”天衍派有個身材強壯的弟子當場吐出來。
龍琛皺着眉頭，加速腳下的飛劍，如電光般沖入村落。
一座座木屋屋門大敞或者半合，血跡和人類殘肢随處可見，村落安靜極了，能聽到風輕輕卷起屋頂稻草的聲音。
白皎睜大了眼睛。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象。她以為人類世界永遠是熱熱鬧鬧的，充滿食物的香味，和汗水的味道。
而此刻，只有幹涸的血味。
“該死！”尹炎第二個沖進村落，她大叫着，“還有人嗎？”
一間間推開房門，檢查着還有沒有存活的人類。蔣蒼和其他天衍派修士陸續趕到，大多跟着尹炎一起在這個并不算大的村落裏搜尋，還有幾個站在龍琛身邊等待。
龍琛定定站着，對旁邊修士的談論充耳不聞。
他的世界已經暗下來。不是眼前這樣簡陋的木屋，一片殘垣斷瓦中偶有反光，是變了形的黃金和碎掉的琉璃瓦。
他蜷縮在個小角落裏，身子貼着冰冷的玉磚，周圍和現在一樣，寂靜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