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龍琛的話像是巨鐘, 震得天衍派衆人頭皮發麻，尤其是他們剛剛經歷了同伴的死亡。
陶宣看似不在意地轉動着手中的短棍，仔細看去, 他竟無法轉出一個完整的圈。
“多謝龍道友。”尹炎低頭彎腰，語氣鄭重，“情況比我們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如今回去的路也不安全，待與師長們彙合後，我們再做決定。”
衆人繼續向前。
鎮龍山脈從南到北, 山勢綿延地形多變，是野獸的樂園。人跡罕至，橫穿難度極大。即使修士想過，也得再三思量挑選路線。
而在獸潮期間, 這裏危險更甚。
“有什麽聲音？”
像打雷, 又像地震, 大地微微顫抖。透過叢林裏濃密的枝葉空隙能看到漫天的塵埃。
“快跑！”龍琛把白皎揣進懷裏，調動飛劍加速。
倏而, 便在叢林中消失了身影。
陶宣震驚，“為什麽這樣快？”
衆人使出全力跟上。
萬獸奔騰, 從山林中呼嘯而來, 龐大的氣勢沖到巨樹，甚至會踐踏不設防的同類。
若是跑慢點, 不葬身獸腹, 也會被沖擊踩踏而死。
“糟糕，那邊也有。”尹炎看到龍琛調頭回來, 身後同樣跟着獸群。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深陷獸潮的洪流之中, 地面上沒路了。
只能高飛。在獸潮中這不算明确的選擇，很容易吸引妖獸，畢竟高階妖獸同樣會飛。
“怎麽辦？”體修聲音顫抖，他堪堪躲過道妖獸吐出的水箭，差點從飛劍上掉下去。
“打啊，還能怎麽辦？”陶宣看過去。
站在飛劍上的龍琛比在地上還要靈活，翻騰、跳躍、回旋，劍仿佛成了龍琛的一部分，讓他更自由自在。手上的劍仍絲毫不慢，進進出出，招招見血，很快便殺出條路。
“好強啊，可惡！”陶宣劈開一只撲來的妖獸，看向另一邊。
蔣蒼的雙刃快如旋風，以攻為守，快速通過。
龍琛胸前，白皎小心地探頭，濃郁的血腥味和腐爛的臭味，刺到她眼睛疼。
她努力睜大眼睛，看向宛如洪水般的獸潮裏的每一只妖獸。
有嗜血的牛羊，有被牛羊踐踏的豺狼虎豹，有鳥雀如飛蛾撲火般沖上來化為塵埃，有大耳朵的兔子怒吼着撲來。
他們是在做什麽？這些最弱小最平常的妖獸們，竟比普通野獸還要失智。
眼前數不盡的妖獸，讓白皎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恐懼在內心蔓延。
“什麽時候是頭？”衆人裏最強的蔣蒼也開始抱怨。
無人回答他的話，大家都受了傷。先前龍琛撿回來的天衍派弟子再次走丢，這時沒人顧得上再去找他。
獸潮像是山洪，身處群山當中的他們匆忙奔走。
尹炎的銀狼白毛染成血色，有的地方都被妖獸咬禿了。
白皎看了覺得可憐，往龍琛懷裏縮了縮。
龍琛感到她的動作，輕輕用手拍胸口的鼓包，“別怕。”
“啊！”體修大叫着從空中掉落。
尹炎咬牙，驅使銀狼下落去追。
“別。”陶宣來不及阻止。
稍稍停滞，獸潮便在他們身邊彙聚，衆人如深陷泥沼，無法前行。
“抱歉了，各位。”
陶宣說完，空中傳來嬰兒的啼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獸潮浩蕩的聲勢中竟顯得格外清晰。
這聲音對人類的殺傷力極大，龍琛皺眉身子一晃差點從劍上掉下。
“這是什麽，好醜？”白皎看向被陶宣放出來的靈獸，頭上長角，像雕。
巨大的翅膀展開，飓風升起沖向四周。
龍琛整個人被掀起，打着旋兒倒飛，飛劍也被沖走，他仍不忘用手護住胸口，心裏把陶宣罵了千百遍。
“小友。”溫和的聲音響在他的耳側。
春風似的力道托住龍琛的身體，幫助他停下。
“多謝林長老。”龍琛召喚回飛劍，沖眼前的的中年修士行禮。
這人是之前在仙盟裏招攬過龍琛的林長老，他的身邊還有一大群實力不俗的修士，無須禦物便能飛行，修為遠高于龍琛等人。
強大的氣息四散，威壓将妖獸們從空中打落，硬生生在獸潮中清出一大片空曠的區域。
其他人依次被救回，衆修士和陶宣那只靈獸蠱雕打起來，蠱雕野性難馴比起妖獸更喜歡吃人，攻擊起來根本不看對方是人是妖。幸而這群人中有天衍派的大佬，否則衆人非斬了這蠱雕不可。
在獸潮中沒有停留休息的時候。天衍派的長老攤開柔紗狀的法寶，讓幾個小輩們在上面休息，他們繼續逆着獸潮前行。
陶宣從長輩那裏要到療傷的丹藥，分給衆人，“你們放心吧，我已對長輩說過你們救人的事，他們會提供庇佑。”
蔣蒼高興地接過丹藥，詢問陶宣是在哪裏捕獲了那樣一只上古兇獸。
龍琛不言，微微皺眉。
這群仙盟集結的修士，是去救人的。一個修士的據點被獸潮吞沒，暫時失去聯系。仙盟猜測可能是遇到了大妖。關鍵那裏有衆多大勢力前去歷練或執行任務的弟子長老，仙盟很快就召集附近強大的修士前去救援。
這種級別的任務，本來不應該讓小輩們參加，可此時在獸潮裏難以把陶宣等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只好将他們帶在身邊保護，等完成任務後一同回歸鎮守的城池。
“哥哥，他們為什麽會喜歡一只吃人的妖獸？”白皎看向陶宣幾人，他們談論蠱雕的表情異常興奮，仿佛忘了蠱雕剛剛在無差別攻擊。
而龍琛被掀飛，白皎對蠱雕記恨在心。
龍琛從思緒中醒來，伸手輕輕摸了摸白皎的腦袋，溫和說，“他們當兇獸是工具，就像把刀，雖然不小心會割傷自己，但利用好就是把利器。”
白皎撓頭，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龍琛與其他人不一樣。危險的時候，別人讓靈獸在前，而龍琛護她在胸口。
哪怕是看起來關系很不錯的尹炎和銀狼，也做不到這樣。此時的銀狼傷勢極重連丹藥都吃不下，尹炎正在幫他上藥。
再往前走，高階妖獸出現的頻次變高。不過在一群高階修士中間，還輪不到他們出手。
獸群如冒出新綠的草地，被人一片一片的割掉。
蔣蒼痛心疾首，湊到龍琛身邊輕聲抱怨，“我的妖丹啊，那些能賣多少錢！”
大佬們看不上的妖獸屍體，放在他們眼裏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不過要蔣蒼下去撿，他也不敢。
龍琛不為所動，輕按住白皎。
小狐貍應該是看到這麽多厲害的妖獸，在害怕吧？蔣蒼不明白，龍琛為什麽要把一只輔助觀賞性靈寵随時帶身手邊，不能戰鬥的話，放進靈獸袋裏不是更方便嗎？可蔣蒼不敢問。
白皎是在害怕，但她害怕的是妖獸們的死亡。明明有那麽多同類都死了，為什麽獸潮裏的妖獸們都不感到害怕，還在沖向這些眨眼間就能讓他們喪命的人類呢？
跑啊。她的心裏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可她沒有出聲。她猶豫了，那些妖獸也會攻擊她，她該讓他們都死。可是，為什麽看到他們死，她還是會難過呢？
石頭堡壘殘破不堪，衆多修士如同關在籠子裏的雞鴨，擠在一起，有的探頭張望外面的動靜，有的抱頭痛哭。
無雙派的馮蘭蘭縮在一處石頭狹縫裏，這趟她跟着萬劍派弟子出來試煉，周圍有各大門派的精英弟子和長老，全是她望塵莫及的戰力，誰曾知曉，竟陷入如此絕境。
妖獸群如狂風暴雨般沖擊着法陣，數位在修仙界享有赫赫聲名的高手在維持法陣，守護弱小和受傷的修士們。
勇敢或強大的修士進進出出，他們拼命與妖獸搏殺，有的再也沒有回來。
而這處人類據點仍像是大海中的孤島，在風雨飄搖中，随時都可能被獸潮淹沒。
“大家撐住！援軍來了。”遠處傳來驚呼。
馮蘭蘭擡頭。
不計其數的法術在法陣周圍炸開，炫目過後，視野變得幹淨起來，就連妖獸的屍體都化成灰燼。
數道靈光劃破天際，是前來救援的修士。
其中銀藍色的一道，劃過的弧線極美，劍上的人瘦高而肩寬，光是站在那裏，看不清面容，都吸引了不少目光。
定是個氣質非凡的美男子。
近了，馮蘭蘭眼裏露出興奮的光，是龍琛！
龍琛跟着仙盟的人進入法陣，他環視四周，看到了無雙門的人，萬劍派的人，目光從烈刀門等人身上飄過。
蔣蒼樂呵呵跟着陶宣等人與天衍派衆人彙合，能跟第一大派的人同行，在這種時候算是挺讓人心安。
乍一回頭，卻驚異地發現龍琛沒有跟來。
圍住龍琛的人各個都背着劍，身上血染負傷累累，讓自诩為戰鬥狂人的蔣蒼看了都心驚。
蔣蒼默默和天衍派衆人告別，走到龍琛身後。心中嫉妒，這龍琛還真是受歡迎啊。
萬劍派的人很高興看到龍琛，龍琛在上古洞府內對他們的幫助已經在門派內傳開，而當時龍琛的不告而別，讓不少人失落遺憾，期待再次見面。這次重逢算是在這凄慘的境地中難得的好事情。
聚在一起商量對策的修仙界大佬們卻高興不起來。
“必須殺掉那藏在暗處的綠蛟龍，否則誰也走不出去。”抱着斷臂的修士擰眉，因為重傷，身上煉虛期的氣息控制不住地外洩。
“果真，傳音符、傳音法寶在這裏都失靈了。”新來的修士恍然大悟。
“那小綠蛇主修神識，只差一步就能化龍。”胸口腐蝕了個大洞的修士嘆息道，“哪怕它沒有龍的強悍體魄，妖獸的實力也不是我等可比，就是我們一起上，也……哎。”
“莫要長他人志氣，諸位仙尊都在修仙界稱霸一方，難道還怕了這蛇不成，再強它也沒能成龍。”
“還是想辦法快點離去，此次獸潮如此兇猛，只怕不止這一只頂級大妖。”
“我們能走，可諸多小輩們怎麽辦？不說這獸潮，只要沒能擋住那綠蛟的一次攻擊，弟子們就要損傷大半。”
衆大能修士遲疑，他們可以不在乎小輩的生命，但不能不在乎門派的未來，一旦精英弟子大量死亡，形成斷代，上層得不到補充，門派衰敗将不可避免。
“不如還是固守在此。我們孫長老不幸隕落，老祖定會很快得到消息，前來支援。”
不少人點頭。在獸潮初期，大妖還未現身，人族的隐世大能們也還沒出世。沒想到這次大妖出現得如此突然，讓他們損失慘重，就算是為了人類的命運，那些閉死關的大能們也會出手。再等等，或許會更穩妥。
可執行救援任務的修士們不甘心，哪能救人不成把自己也陷在這裏，不試一試就被捆在原地，說出去簡直讓人笑話。
“淩城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這次的獸潮太猛，聽那幾個小輩說已經有獸潮逸散出去，我們再不回去，那邊也撐不住了。”
外面的戰力減少，不一會兒，法陣外便集聚了堆成山的妖獸。妖獸們不停沖撞向法陣，外面的妖獸撞擊裏面的妖獸，血肉橫飛，妖血腐蝕着法陣，在法陣的靈光中染上了妖異的色彩。
陣師和補充靈力的修士們一瞬間都不能停，一旦靈陣破碎，将有無數人喪生。
各處響起聲音，修士們擁擠着朝各自的勢力集聚，就是散修們也結成團。他們将要打開法陣出去了。
萬劍派劍修們很快排好劍陣，将龍琛和無雙門衆弟子護在中間。
“保重。”萬劍派的帶頭長老拍了拍龍琛肩膀，看向四周，像是在找什麽。
龍琛點頭，臉上的表情同樣不輕松，他在心裏叮囑白皎，遇到危險第一時間躲進洞府裏。
“大家準備。”一個雄渾的聲音在這上千名修士耳邊同時響起，“三、二、一。”
法陣散了。
一瞬間，各種恐怖的氣息碾壓而來，己方的，妖獸的，哪怕有大能幫忙抵擋，衆多低階修士還是相當不好受。
龍琛臉色蒼白，扶住身邊搖搖欲墜的築基期弟子。
他低頭，看向從胸口探頭的白皎，她的耳朵耷拉着，像是不高興的樣子，但看上去似乎沒受到什麽影響。
龍琛微微放心，握緊手中的劍，擡頭看向空中無數逸散的元嬰。此時已在獸潮深處，高階妖獸層出不窮，都是他不能應付的。
那顆嬰兒很像人類，應是只猿猴類妖獸，身體被滅，也不想着逃，仍攻擊來，在劍修的劍下屍骨無存。
蔣蒼很感動，這是第一次，他不用自己去戰鬥，被人牢牢護住。
“啊！”白皎抓着龍琛領口探出身子。
龍琛順着白皎的目光看去。
只看到隐隐的綠光，湮滅在嘈雜的戰場上。
“和頤仙尊！不——”
空氣安靜了一剎那，數個修士以幾乎是瞬移的速度出現在一位年輕男子身邊。
龍琛對那個男子有印象，一直坐在空中撫琴，龍琛能感到自己的恢複速度變快了。
面容俊美的白衣仙尊躺在衆人懷中，像是睡着了。圍在他身邊的人都紅了眼睛，滿是怒火。
“該死！”一位手持長戟的修士快如閃電，不顧沖撞周圍的修士，刺向某點。
空無一物的空氣中出現一點翡翠似的碧綠。
低階修士們只覺得眼前一晃，眩暈到想吐，氣血翻騰，有弟子直接昏迷，不少人口噴鮮血。
龍琛擦掉嘴角的血跡，半眯了眼睛。
這就是即将化龍的妖獸實力嗎？只要看一眼就會讓人受傷。
“小心。”不知什麽時候，混劍仙出現在龍琛身邊，他的眼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凝重。
“是條綠色小蛇。”白皎擡頭，“哥哥，你怎麽了？”
不待龍琛回話，衆人只覺得腦中刺痛。
刺耳的聲音在響，整個世界都仿佛撕裂了。那聲音卻不是從耳邊傳來，而是從他們體內，像是耳鳴，卻強到要刺穿他們的身體。
“嘭！”“嘭！”“嘭！”
離得近的，而又沒有高手保護的散修，直接爆體而亡，血肉炸開，帶着周圍的妖獸們同歸于盡。
煉虛期修士們咬牙，沖向空氣中一閃而過的綠意。
化神期修士面色蒼白，幫忙護住身邊的人。
元嬰期修士凝神注目，堪堪護住自身。
而金丹期和修為更低的修士們在高階修士的保護下，各個難以保持靈智。
渡劫期妖獸的實力竟恐怖如斯！這還是一只不擅長搏殺的妖獸。一個照面就把在場的所有修士拖入泥沼。
萬千妖獸們在剛剛停滞了一剎那，卻比修士們更先行動，一場難以反應的沖擊，瞬間就把龐大的修士群體沖得七零八落。
萬劍派的劍陣散了。
龍琛抱住懷中的白皎，滾落在叢林裏。
站在空中的混劍仙看向遠處的龍琛，他突然想到了某一天，那天沒幾個妖獸，人卻很多。
一人和千百人？那天他做了選擇，似乎是沒有錯，卻讓他永遠活在痛苦裏。
這次呢？
龍琛左手甩出個漂亮的劍花，擊退數個撲上來的妖獸，他利落地起身，跑起來，左手使劍，右手施法。沒有不遠處蔣蒼的旋風雙劍破壞力大，卻靈活地像條滑溜的魚，看上去頗為游刃有餘。
或許還不到真正做選擇的時候。混劍仙将手中護住的馮蘭蘭交給一位萬劍派長老，彎曲着手臂，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拿着斷劍，晃悠悠走在空中。
他步伐慢而懶洋洋的，可仔細看去，卻能發現他的腳下縮地成尺，速度快到像是在瞬移。
“小綠蛇，我們玩玩。”混劍仙似漫不經心地笑着。
心中已暗暗下了決定，只要幹掉這個威脅性最大的東西，那所有人都能活下來。
無須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