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45 章 兩邊緣(下)

第二十二章 一廂情 兩邊緣(下)

次日早晨,祝蘊紅一個人坐在案前,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托着腮,盯着門外看。

嫏嬛一看就知道她前夜和葶苈不歡而散,但沒直接問。“昨晚睡得好嗎?”

拜你寶貝弟弟所賜,一點也不好。“挺好的。”祝蘊紅答道。

未幾,陸子都也下來了,他眼神有些空洞,不過氣色還行。

紀莫邀跟着出來,見獨缺葶苈一人,便一腳踢開他房門,罵道:“要我們全部人等你嗎?”

葶苈手忙腳亂地從房裏跑出來,連聲致歉——“耽誤大家用早飯,對不住了。”

祝蘊紅一見他出來,“嗖”一下便竄出門去了。

葶苈不敢怠慢,拔腿追上。

祝蘊紅停在城牆末端的一棵s樹下,沒看葶苈。

葶苈走近,擠出一句:“昨晚,我……”

“別提了。”祝蘊紅倚木而立,“葶苈,我想上去。”

“哪裏?”

祝蘊紅指了指樹頂。

葶苈不敢多問,上前托起她的腰,把人送了上樹。

祝蘊紅坐穩之後,又嘀咕道:“你手勢沒我表哥好。”

葶苈不禁失笑——“那你是要嫁手勢好的,還是手勢差的?”

語出無心,卻正中祝蘊紅痛處。只見她“叭”一聲折了根樹枝丢下來,罵道:“口甜舌滑!你還敢挖苦我了不是?”生氣是真,可語調裏已經夾雜些許笑意。

葶苈擡頭一看,見她兩頰緋紅,在綠葉與晨光映襯下,更加光彩照人,竟又呆住了。

祝蘊紅見他注目,竊喜之餘又不願給他太多好處,便不安分地繼續往樹上爬,可這一動,披風便不慎被樹枝勾住。她也沒想太多,兩下将披風松開,朝樹下一丢,“幫我接着。”

葶苈始料不及,被那披風一下蓋住腦袋。

祝蘊紅爬到樹頂,遠遠見一行人徐徐移近,頓時大驚失色——“葶苈,快看!”

可葶苈被披風遮住視線,哪裏看得到呢?

“遷公子,你看那是我們家小姐不是?”随從餘但指向土坡上的樹。

吳遷猛一擡頭:果然不錯。“那樹下的人是誰?他頭上蓋着的,是小紅的披風嗎?”

另一随從餘是幹脆喊了出來:“強盜!是強盜!”

餘但附和道:“你看祝小姐,臉都吓白了,一定是被那家夥搶劫,一路追趕,将她逼到樹上。祝小姐為逃命才舍去披風——遷公子,你還呆着作甚?”

餘是更直接,“姑爺,快去救小姐啊!”

無論祝蘊紅如何叛逆,吳遷心裏始終将她視作至寶。如今看來,她似乎确實身陷險境,加之兩個随從慫恿,吳遷便沒多想,挽弓上箭,頃刻離弦。

葶苈剛擺脫披風的糾纏,見到吳遷之時,左肩就被一箭射中。

“葶苈!”

聽得祝蘊紅一聲驚叫,吳遷如夢方醒,無奈悔之已晚。

客店裏,嫏嬛眼泛淚光,緊緊握着葶苈的手,輕聲喚着他的名字。

祝蘊紅守在枕邊,憤恨不已,不住地喃喃道:“表哥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紀莫邀将陸子都拉到一邊,吩咐道:“快馬加鞭,去附近找個醫人來。”随後瞄了祝蘊紅一眼,嚼着薄荷葉離開了房間。

吳遷趕到店外時,只見紀莫邀一人坐在門前。

“葶苈他——”

“不用吳公子費心。”紀莫邀笑道,“你那一籮筐廢話可以省下。但你傷我師弟,我絕不罷休。”

吳遷還未答話,就聽得身旁的餘但喝道:“紀莫邀,你別欺人太甚!明明是你師弟對我們小姐意圖不軌,遷公子才會放箭!你別血口噴人!”

“就是、就是!”餘是也喊道,“難道不是你們将祝小姐誘拐至此的?”

“夠了!”吳遷厲聲喝止。他面上雖有不甘,但又不敢發作,唯有邁步向前,賠禮道:“是我誤會了葶苈,方鑄成大錯。我一人願負全責。”

“爽快。”紀莫邀不給他喘息的時間,“那你打算如何補償?”

“我、我替你們找最好的醫者——”

“不必,我已經遣師弟去了。還有別的想法嗎?”

吳遷一時想不出來,只好搖頭。

“要不我告訴你一個方法?”

餘是急忙阻止——“遷公子,別聽他的!”

吳遷一手将他推開,對紀莫邀道:“但說無妨。”

紀莫邀咧嘴笑道:“我要求不多,只要你在葶苈康複前任我差遣。”

“異想天開!”餘但吼道,“遷公子是什麽身份,怎麽能聽你這個神棍……”

“一言為定!”吳遷打斷了手下的話。他不敢說自己有多聰明,但好歹是個明白人,知道在紀莫邀面前玩不了小把戲,只好順着他的意。

紀莫邀的笑容拉得更寬了,“甚好,那你現在就要乖乖聽我話。我只要你跟在左右,別的人都退下。”

吳遷面無表情,命令道:“餘是、餘但,帶所有人去前方鎮上等我。”

随從們見吳遷屢勸不聽,只好罵罵咧咧地離開。

紀莫邀心滿意足,将吳遷扯到面前,問:“你離開塗州去摩雲峰時,原本沒有打算帶回祝蘊紅,是她自己要跟着你的。如今你返回塗州,卻對她這般着緊,莫非已經跟你姑丈彙報了一切?”

吳遷只好全盤托出——“的确,我離開塗州時未曾打算帶小紅歸來,但她既然要跟我一道去摩雲峰,我便修書向姑丈說明事由。姑丈已囑咐我帶她回塗州,擇日完婚。”

紀莫邀仰頭看了看天,道:“你和那丫頭的事我懶得理。但既然你傷我師弟,就必須要付出代價。別擔心,我不讓你去幹傻事,只要你裝聾作啞便夠。”

吳遷不解,“怎麽裝聾作啞法?”

“很簡單,你可以随意出入,但除了我之外,不能跟任何一個人說話。”

吳遷不知道他打的什麽算盤,但既然答應下來了,就沒有反口之理。

陸子都策馬下坡,卻不見近處有村落人家,只在不遠處的路邊停着輛牛車,車上有一家三人。他于是上前問路:“老人家,在下自驚雀山來,不識這鄉間路徑。不知哪裏能尋得醫人,為我師弟療傷?”

那老頭還沒來得及回答,牛背上的小姑娘便指着他道:“爺爺就是神醫。”

子都見那小女孩左邊眉頭有一道駭人的傷疤,心中一怔。

老漢被孫女點破,登時有些煩躁,問:“什麽傷?”

“左肩箭傷。”

老漢正要答話,身側的少女便問:“你說你是哪裏來的?”

子都答道:“驚雀山,驚雀山無度門。”

“你師弟可是溫葶苈?”

子都愣住了,“正是。”

少女又不說話了。

老頭望了望她,又看着陸子都,擺手道:“老漢我跑不了這麽遠,另謀高就吧。”

子都忙勸道:“神醫,我這裏有快馬,來回不過片刻之事,還請——”

“喂,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啊?都說不要纏着我們了!快滾。”

子都見他态度惡劣,不願糾纏,但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他又不肯輕易放棄,只好轉而跟那少女說話:“姑娘既然認得葶苈,想必有些淵源。如今葶苈有難,還請姑娘幫忙勸勸神醫老人家,救他一命。”

“淵源?呵呵,孽緣就有。”老漢冷笑道。

少女坐着不動,可眉眼間卻有恻隐之意。

那小女孩也回過身來問:“姐姐,是那個溫葶苈哥哥嗎?”

少女不答她,只是低着頭。

老頭見她不吱聲,又道:“哼,你若是念着那臭小子,去救他一命便罷。不過我和毓心就不等了,你回頭到鎮上那間徐寡婦店找我們。”

少女一聽,急忙背起藥袋跳下牛車,跟陸子都說:“我會治,讓我去吧。”

紀莫邀遠遠見陸子都趕回來,立刻出門相迎。

吳遷一見馬上的人,差點叫了出來,但想起紀莫邀的命令,硬是沒出聲。

趙晗青迎面見到吳遷,也愣了一愣,可沒跟他說話,而是直接問子都:“病人在哪裏?”

陸子都引她入內,又對紀莫邀耳邊細聲道:“這位趙姑娘似乎認得葶苈。”

紀莫邀道:“幫我看着吳遷,別讓他跟任何人講話,就算是你也不行。”

吳遷連趙晗青一個正臉都沒看清,便被拒于門外。

趙晗青一進屋,祝蘊紅就跳了起來——“你、你怎麽……”

紀莫邀介紹道:“這位是來療傷的趙姑娘。”

嫏嬛牽趙晗青到卧榻邊上,“我好歹止了血,可還沒上藥。”

“莫怕,我自有辦法。”

嫏嬛又問:“閣下怎麽稱呼?”

“叫我小青。”

祝蘊紅倒是開門見山,問道:“你怎麽不在塗州?”

趙晗青反問:“那你怎麽又在這裏?”她打開袋子,從裏頭取出各種器具,還不忘叮囑道:“我現在給他清理傷口,要集中精力,希望閑雜人等不要幹擾。”

祝蘊紅聽她句句帶刺,警告道:“溫葶苈是我丈夫,你最好上點心,若有半分差池,我定饒不了你!”

趙晗青聽得“丈夫”一詞,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我管他是誰?只要是我的病人,我就會負責到底。”

祝蘊紅不堪直視,氣鼓鼓地離開了。

紀莫邀趁機将溫嫏嬛拉到門外,私下點明了趙晗青的身份。

嫏嬛揉起了太陽穴,“這麽複雜?”

紀莫邀翻了個白眼,表示贊同。

祝蘊紅見到趙晗青,本已十分不爽,一出門又見到吳遷,更加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破口大罵道:“騙子!無恥小人!你不忿葶苈與我結為夫妻,要來暗算謀害他嗎?僞君子……我恨死你了!”

吳遷沒答話。

祝蘊紅見他不吭聲,更加怒不可遏,“子都哥哥,可否借你的寶劍一用?”

子都心中一驚,問道:“劍鋒無眼,你要借來何用?”

祝蘊紅冷笑,瞪着吳遷,道:“拿你的弓出來。”

吳遷只是s猶豫了一會,就又聽她催促道——

“快點!”

吳遷只好将心愛的盤根寶雕弓遞了出來。

祝蘊紅二話不說,拿起子都的恫心劍一劈——寶器霎時一分為二,化作一文不值的碎片。“我警告你,葶苈已經是我的丈夫了。你若再敢傷害他,我絕不輕饒!”她罵完,甚至忘了恫心劍是借來的,一手丢在地上,憤然離去,看得子都心痛不已。

恰在此時,紀莫邀與溫嫏嬛從裏屋出來,陸子都忙上前問:“大師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紀莫邀笑道:“沒什麽打算,就是耽誤了行程而已。”

“要我先行一步去告知師父嗎?”

紀莫邀有些意外,道:“倒也不必,那個醉鬼又不會算着日子等我們回去。”

“如此多事,還是讓師父有些準備為好。”

紀莫邀見他堅持,大概也知道緣由,唯有應允。

“大師兄,趁是白天,不如我現在就出發吧。”

“不用急啊,吃點東西再走也不遲。”

“不,大師兄,早些出發好。”

紀莫邀情知他待不下去,終于點頭。

嫏嬛明白陸子都為何決意遠去,見他離開後,便對紀莫邀小聲道:“他面上輕松,心裏卻還是不好受,如今一刻都不願多待。”

“由他去罷,別多心。”紀莫邀輪番注目立在門外的祝蘊紅、在五步外待命的吳遷、以及屋裏的趙晗青和溫葶苈,細聲對嫏嬛說:“真有什麽問題,也不會因你而起。”

錯綜之結如何斷,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