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別和我說話 - 第 55 章 (三十二)選擇

關于我自己,有什麽好說的呢?

我的一生,回顧後只覺得那麽複雜——是的,是複雜。既不是幸福美滿,也不是落魄貧窮,而是無數的小泡沫,伸手輕輕的戳破:這一個,是童年的某一天,繼母把我關在陽臺曬了一整個太陽最烈的下午。那一個,是霍格沃茨的某間教室,我看着講臺上黑頭發的男人,偷偷從課桌底下掏出一本漫畫。再另一個,是某個淩晨,我獨自坐在租住的小房間裏為了應聘熬夜到嘔吐……更多的,是關于我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我都用超乎常人數倍的毅力去堅持,可最終,每一次的選擇,都被證明了它的錯誤。

所以,我該怎麽辦?關于我自己,我的內心已經被切割成了兩半。一半已經黝黑冰冷,早已死去多時。而另一半,在無數的泡沫中瑟瑟發抖。

我放棄了,從我搖着頭對斯內普說出“我放棄了!”這句話開始,我就做了我人生中最後一次選擇。

也許,它依舊是錯的,但我已經不在乎。

殘腿已經可以毫無保留的展露在他的面前,身體也是。從發現雙腿失去知覺的那天起,像是一個號令,再度喚醒了某些沉睡的東西。整個左半邊的身子都開始有了來源于蠍石傷口的黑色淤痕,它們像是會自然生長,一點點吞噬我健康的皮膚,蔓延的線路順着我的表層血管畫着路線,我盯着它們,甚至可以知道明天它們又會往前生長多少——它們朝上,開始攻略我的脖頸。它們朝下,已經抵達了我的腿根。

我會笑着對斯內普說:“它們好看嗎?我覺得它們就像我的朋友。”

斯內普給我吃鎮定的魔藥,吃孟德爾開的那些維持身體運轉的魔藥,卻始終不願意給出我最想要的那種。他還選擇每天給我洗澡,小心翼翼地把我抱進浴缸。那裏會有他提前放好、溫度合适的熱水。他會仔細地替我洗頭、搓背、清洗四肢,在用帕子擦到那些淤痕的時候,他格外輕柔,幾乎不敢摁壓地撫過。至于前胸和下身私密處,他會停下動作,讓我自己來。

我會時常盯着他,然後搖頭。“我不想洗。”臭就臭吧,人死了以後埋在地下,臭得連蛆蟲也不能久活。

他會固執地抓起我的手,把帕子塞到我的手心,用他的手掌覆住我的,然後逼着我攥緊。“塔埃法。”他幾乎只會喊我的名字了,但語調裏的堅定卻根本無法讓人抗拒。

我只好笑着屈從。因為盡管我在心裏拼命說讓他難過也無妨,但真的做起來,還是永遠會心軟。

我們困在蜘蛛尾巷,一住便已是一個月。這一個月發生了什麽我毫不知情,因為斯內普很少外出,偶爾外出也只是去附近的麻瓜菜市場買些肉和菜,從來不會帶回一份《預言家日報》。他說幸好為了出行,提前去兌換了許多麻瓜貨幣,足夠我們再過一兩年宅居的日子。

他不能去對角巷這類巫師聚集的地方,畢竟那裏有喬裝的傲羅巡視。雖然我們出逃的時候他并沒有被抓住證據,但是作為我最親近的人,他仍然會面臨拘捕詢問。

其實幾乎每一次他出門的時候,我都希望他不再回來。如果他能被魔法部抓到,那麽我們都解脫了。我會拼盡全力一力承擔所有的責任,盡力讓他無罪獲釋。如果他內心已經承受不住這種壓力,決定棄我而去,那麽就更好了。我會獨自待在這所曾經夢寐以求的房子裏死去,安靜而且不受打擾。

可是他總是回來,總是。

我堅持不睡進卧室,在他幾度嘗試遭到我的激烈反抗後,他最終在客廳用沙發給我鋪了一張幹淨舒适的單人床。我無法動彈,連如廁也成了問題。他只好給我買了麻瓜才用的紙尿布,像伺候真正癱瘓的病人一樣給我更換。哎——其實我就是個最醜陋、最虛弱的癱瘓病人啊!

我的魔力已經很淺,但還可以從沙發背後的書架裏取書,于是我開始閱讀,毫無任何目标的閱讀。我會把舉着魔杖的右手随意地指向身後書架方向的某個點,然後念一句飛來咒,對任何掉進我手裏的東西保持好奇心。

斯內普也閱讀,比我更多更勤,除了照顧我以外,他就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看書。看那些布滿最多灰塵、最破舊的魔藥書。普林斯家族傳承下來的魔藥古典和他自己買的成百上千種魔藥書,似乎讓他看不夠。我知道他還是想找到治療我的辦法,可是他和孟德爾兩個人快把整座聖芒戈醫院的藏書都翻遍也沒有找到的魔藥藥方,又怎麽會在蜘蛛尾巷這條小巷子的這個角落裏被發現?

有一天我對他說:“從現在開始,我不再和你說話。”他擡頭疑惑地看着我,我只是笑着解釋:“這樣在我死後,你也能再度适應聽不見我的聲音的日子了。”

“不要提那個字,塔塔,我求你。”他顫聲回應。

“死亡,死掉,去死,死了,死透了。”我若無其事地張嘴,把單詞一個又一個的蹦出來,“有些事情不是你閉上眼睛選擇不看,關上耳朵選擇不聽就不存在的。好了,我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了。”

我撫摸着自己的脖頸,在前一天,我照鏡子的時候發現,淤痕已經長到了我的下巴底下,很快,将是我的臉頰。我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子?我繼續充溢着半心的好奇。

“不論你是什麽樣子,我都一樣愛你。”斯內普放下手中的書,想要坐過來。我伸出手,做了個阻擋的姿勢。

我想用一滴眼淚來解決我們這場無謂的争端,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淚可流,用盡全力也沒辦法從眼睛裏擠出水來。

斯內普嘆氣道:“過幾天,買這所房子的人會來看你。我知道,你在這裏待太久了。”

我面無表情的看他。然後開始揉頭發——為了方便,我早已趁斯內普不留意的時候自己用魔杖(他對這座房子裏所有的鋒利物品都施了咒語,讓我無法拿到)燒掉了大部分長發,只留下短而參差不齊的亂發,斯內普發覺後想要替我複原,但被我拒絕,于是只好用刀把我那些長短不一的碎發修平,讓它們看起來至少自然一點。

兩天後的下午,斯內普外出并帶回來了我和他共同的朋友——布萊斯。我打破了兩天以來和斯內普之間絕對的沉默,忍不住發出一陣詫異的呢喃。

“是你買下的這裏?”我問。在心裏,我想了很多遍到底是誰會買下這裏并且包庇容忍我們還在這裏長住,卻還是沒想到是他。

布萊斯大約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但最終還是震驚于我從逃離出院前那副躊躇滿志又變成了如今的這副樣子,愣愣地看着我。我從他的眼裏讀到了什麽?一種驚駭、同情和厭惡交織的情緒,像我心裏的那些泡泡一樣正在破滅。

“坐吧,我去……泡茶。”斯內普往前推了布萊斯一把,快步走進廚房。

我不知道在他這樣震驚的狀态下問這麽多問題合不合适,但我必須追問:“真的是你買下的這裏嗎?用高價買下蜘蛛尾巷裏這所毫不起眼的房子?為什麽?”

布萊斯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晃了晃身子,在斯內普通常坐着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卻沒有再擡頭看我。“被解救之後,囚禁我的幾個食死徒中有非常有錢的家族成員,為了尋求減刑,他們給了我很多賠償,所以我比你想象的要富有得多。所以,我買下這座房子,你可以說我是為了報答斯內普教授的幫助,也可以說我——”他停住了,不再往下說。

“是這樣啊,所以我又做了麻煩你的事,讓你買了房子,卻不得不忍受我繼續待在這裏用你的房子住。”我低聲道,“謝謝你,希望我不會再耽誤你太久。”

“塔塔,努力活着,我願意把這裏讓給你住一輩子。”布萊斯低着頭,聲音裏略有些顫抖起來。“你可以做到,你已經堅持了那麽久。你快出院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要回芬蘭去,你肯定可以做到,你只需要再多休息幾天,只需要……”

“不行,布萊斯,我們都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我的一輩子注定很短,這也沒什麽不好。”

“為什麽?這不公平……”他開始抽泣,捂住臉,像個孩子。

“如果人只有活得一模一樣的幸福才叫公平,那這世界上有什麽公平可言?”我朝他伸手,“布萊斯,我請求你過來一點,我們好好再看看對方吧。只要你不嫌我現在那麽醜,而且還有一點病人會有的異味就好。”

他順從地慢慢擡頭,輕輕地走過來,半跪在我的沙發邊。斯內普從廚房裏探出半個身子,看着我們。我對他笑了笑,說了兩天以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我要喝紅茶,布萊斯也是。”

布萊斯轉回頭去,也看着斯內普,沒有開口,繼續抽泣。

斯內普點點頭,重新鑽進廚房。

我望着面前的布萊斯,他那麽英俊,那麽好看,盡管他曾經遭受過磨難,但歲月在他臉上還看不出太多痕跡,他滿面淚痕地張大眼睛望着我。我的手,也撫上了他的後腦勺,像是揉我自己的頭發一樣自然地揉了揉他梳理整齊的紅發——他應該成為我的表侄,而不是她的。

噢,還有什麽好較勁的?我又暗自嘲笑了自己一把。

然後我俯下身去,輕輕地對着布萊斯的額頭,刻下代表純潔和友情的一吻。

當我的唇離開他的皮膚,一種灼燒感突然從我唇角竄進了我的喉嚨,我哽咽着用極低的聲音開口告訴他,也是最後一次告訴另一個他。

“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快收官咯!希望潛水的同志們都上來冒個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