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內普跑進站臺的時候,傾盆大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他跑了一截路,所有雨水全順勢灌進他的衣領,黑袍貼在身上,已經濕透了。他渾身冷得發抖,喘着氣,伸長脖子去看站臺,然後在買票窗口問售票員:“火車開了嗎?”
“十分鐘前就開了,對不起,要買下一班的票請等十天後的《預言家日報》公告。”
“車會停在哪裏?”
售票員本來在看報紙,此刻終于擡頭,看了看窗口外的男人。那是個神情焦急的青年,臉頰上全是雨水,額頭上搭着幾縷黑發,凝成了一股。
“國王十字車站。”
“我可不可以去站臺上看看?”
“現在?當然可以。”
斯內普點頭道謝,在售票員好奇的目光注視下走進站臺。
他站到站臺邊沿,那裏的雨水形成了一道密集流動的雨簾,發出刷刷刷的聲響。他被吸引住了,一直盯着看。
看了一會兒,他擡腳,穿過雨簾,走進了雨水的包圍。他身上沒有一處幹燥,也就無所謂更濕。雨水拍打在他的黑袍上,啪嗒,啪嗒。
似乎在幻想中,她正站在自己旁邊,遠方傳來火車進站的轟鳴,她扭頭看了一眼緩緩駛進站臺的龐然大物,回過臉來對他一笑,輕輕揮手。
再見。
他垂下眼把目光投向軌道,鐵軌貼在地表,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個個積水的小水窪遍布在鋼鐵畫的直線和弧線中,一切都很濕潤。
他還是錯過了。
那天下午從校長室回來,他在地窖的辦公桌前坐了一夜,因為他睡不着。閉上眼,他能想到自己過去的二十多年是怎樣的一種經歷,所有憂傷和憤怒奔湧而出。還有那些刻骨銘心的片段,黑色默片般的片段——關于父母、童年、霍格沃茨讀書的那段時間、黑魔法、預言、他對鄧布利多的承諾……還有那雙綠色的眼睛。
這幾年以來,他從沒有睡得特別安穩,在他沉浸的夢境裏,這些東西像是搖獎池裏的彩球,總有一個會被搖出來,滾落進他深眠的腦海。
而現在,記憶變得更加沉甸甸的,而且不再是單個的襲擊,而是蜂蛹而上。
他想關閉閘門,但沒有任何辦法。他的那些跳動的片段多了很多,五顏六色、聲音清晰,散發着新鮮的味道。有時候是一股淡淡的發香,有時候是擁抱時彼此的體味,有時候是用餐的煙火氣,更多的時候是地窖魔藥的藥品氣味。坩埚的燃燒會産生成千上萬種氣味,有些好聞,有些難聞,他從來不算喜歡魔藥,盡管他必須以此為業。但他此刻懷念起這些東西,只因為,有她。
她是個好姑娘,鄧布利多說得對。而關于這一點,他比鄧布利多更了解。她那麽漂亮,而又不僅限于漂亮。她那麽聰明,卻又偶爾會傻裏傻氣的做事——她是活生生的。
而多年來,他自認為不過是一具腐壞的屍體,躺在棺木裏,等着蓋上棺材蓋。也許有人會報以同情,有一天走過來給他挖坑,把他埋進土裏。也許永遠沒有這個人——然而他早已不在乎。她自然不應該踏進來,踏到他的棺材裏。淤泥散發着惡臭,而她的皮膚那麽白嫩,這對比太鮮明。
可是,他抛卻不了心裏對她的想法。他像是站在了一座別無他人的劇場,而帷幕拉開,過去的那堆默片記憶全塞在角落裏落滿灰的木箱中,而關于她的一切思緒正在舞臺正中央,翻來覆去、聲嘶力竭的呈現在他面前。
不知道這場表演進行了多久,忽然間,力氣像是用光了。面前的畫面靜止,聲音也戛然而止。他發現帷幕正在緩緩落下,塔·埃法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帷幕遮住了她的頭發,她的臉,她的脖頸——她伸出右手,手指微微張開,朝着他。她的全身都被帷幕擋住了,只剩下朝前伸着的那只手臂。
斯內普愣了愣,往前,顫抖着抓住她僅剩的那只手,冰涼的手。
心裏有什麽東西破裂了,他晃了晃身子,接着猛地轉醒。
他坐進地窖的那只椅子裏時,早就過了黃昏,房間裏暗淡無光。當他的意識再次複蘇,周遭已有微光。他立即擡眼看了看牆上的挂鐘。
七點半。
窗外還在下雨,他穿得很薄,坐在地窖裏整夜,體溫已降低到令他瑟瑟打顫。他撐起身,飛奔出了地窖。
他撞見了麥格和弗立維,兩個人在走廊上邊走邊說話。
“塔塔呢?”他的聲音發出來,大得自己都有些詫異。他耐不下性子等兩人停下來回答,拐彎下樓。
他碰見了海格,在他穿過草坪的時候。“塔塔呢?”可他沒等海格反應過來作答,大步向前跑遠。
他遇見了鄧布利多,站在校門口,朝着他招手。他剎住腳步,還沒緩過氣,對方已經先笑容燦爛的開口:“西弗勒斯,你知道去霍格莫德的近路嗎?”
他最終趕到火車站,卻來不及阻止八點鐘的火車開走。
斯內普收回思緒,一聲長嘆。
他要去倫敦,國王十字車站附近不能幻影移形,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想到最快的方法抵達那裏。
至于到了那裏又會怎樣,他并不去設想。
就讓他自私一次,為自己活一次吧。
他轉身,準備走出車站。
接着,他瞬間愣住。
夢境照進現實,她站在站臺的長椅邊,手扶着椅背,看着他。
是幻覺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他的手很涼,刺骨的寒意貼着他的皮膚,一個激靈。
塔·埃法胸口劇烈起伏。
“你怎麽來了?”她張嘴,準備這麽問。但雨聲吞咽下了她的聲音。
斯內普擡腳,而塔·埃法動作更快,已經撲了過來,在原地攔住他,伸手将他抱緊。
他也回以用力的擁抱,用一只手扶着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他的動作極為有力,好像她本身就是他的一部分,他們只是重新嵌到一起罷了。
他們站在雨中,無遮無攔。
“我上了車,又下來了。我只是不死心,想等最後一次,等着看你會不會來找我。我想好了,如果我等過了今天你都沒有來,我就住在霍格莫德,然後搭上十天後的下一班火車,再也不回來。”塔·埃法的嘴貼在他的耳垂下,緩慢開合,好像這是一個稍微大聲一點便會蘇醒過來的夢。
她微微掙脫一點他的懷抱,眼神猶豫了一下道:“你是來送我的嗎?如果是這樣,我也很滿足了。我其實真的受不了不和你說再見。”
他們親近得幾乎鼻尖對上了鼻尖。斯內普貪婪地盯着她的眼睛,那雙清澈見底的藍眼睛,此刻夾雜着羞怯和猜疑。
他不能讓她再亂猜了,他做了自己的決定。
“我不是來送你的,”他一字一頓的說,“我是來接你的。別走,我們在一起吧。”
他看着她的眼裏霎時間布滿了不可思議的驚異,接着隐約出現了其他的情緒:猶豫、不相信、害怕……他受不了,騰出手扳正她的臉,輕柔地把吻印到了她的唇邊。
這一吻,立刻點燃了他們之間牽引的那根細線。她嗫嚅着發出一聲顫抖的輕喚,這讓他渾身一緊。
他們曾經如此親密過,盡管她并不記得。而這一次,不再只是一個人的操弄,而變成了兩個人的全情投入。
斯內普耳尖發燙,腹部發熱,冰冷的身體似乎回溫得極快。他感受着面前的女孩一點點的努力吻着他,沒有任何方法的在他唇邊回以又輕又細的淺啄,笨拙但充盈着極度熱情。他稍微用力,捉住她的雙唇,吮吸并用舌尖嘗試着探入。他沒什麽經驗,全憑感覺,但他知道自己的感覺對了,因為她驚喜地抽氣,然後也開始學着他的動作,取悅他。
兩個愛情的新手,就這樣在大雨裏,一點點開始探索獨屬于他們的世界。
過了片刻,他們從纏綿中回過神來,才覺得身上都涼得厲害。塔·埃法別過臉,輕聲打了個噴嚏。斯內普的黑袍積蓄了雨水,越來越沉,他看了眼塔·埃法,也好不了多少。她的淺灰色巫師袍同樣全部濕透了,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映襯着她姣好的身材弧線。
“我們回學校嗎?”他暗啞着開口。“或者去別的地方?”
總之,留在這裏不是個好主意。遠處的售票窗口傳來開門的聲音,那個長滿灰白長胡須的售票員慢悠悠地從那個小盒子裏鑽出來,立即直愣愣地往他們的方向瞧。
塔·埃法昂着頭,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我想去你的地方,你的家裏,蜘蛛尾巷。”
一在蜘蛛尾巷的巷口落地,斯內普便着急的朝着那所巷子深處的房子走。他擔心,這一場大雨會讓她生病。既然如此,他得趕快把她按進客廳的沙發,給她搭上毯子,然後升起壁爐的火,再去給她在儲藏室裏找點禦寒的魔藥才行。
可他的手被她拉住了。
塔·埃法輕聲說:“慢慢走。”
他順從地慢下來,攥緊她的手心,一邊前行,一邊不時地扭頭看她。他依舊有點不相信她是真的還在,他在一小時之前,還在絕望地想着他們恐怕永遠見不到了。
塔·埃法覺得很疲乏,卻很滿足。
她感受着從斯內普的手掌心裏傳遞過來的溫暖,覺得渾身都正在燃燒。
她在夢裏夢到過無數次,她和他牽着手走過這條小巷,然後一起推開家門。他們曾經一起走過一次這條路,但那時候她是他的學生。她想要的,是情侶的陪伴。與他真正地在一起——這是她最大的願望,如今竟然成真了。
走了片刻,斯內普終于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太對勁。他用魔杖撐起了一道屏障,舉到他們的頭頂。雨水被遮擋開,他們漫步在雨中,從容多了。
這條荒涼而寂寞的小巷,除了雨水聲,便只剩下他們的踩水聲。塔·埃法忽然扭頭,看了看斯內普,露出燦爛的笑容。接着,她松開了他的手。
他一時有些慌亂地想要再去抓住,她卻邁開步子跑遠了,重新跑進了雨裏。
“我們比比誰先到!”她丢下這句話,已經和他拉開了五米的距離。
他啞然失笑,急忙前奔。
推開房門的時候,斯內普揉揉塔·埃法濕漉漉的頭發,然後像是懲戒一般,準确地探出唇,在她的唇上落下淺吻。
她熟練的回應,把吻加深。
在她意亂情迷的前一秒,她一直在暗暗祈禱:願自己的人生,永遠像今天一樣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下一章的番外會有一點熱辣的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