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別和我說話 - 第 53 章 (三十一)知覺

“你愛我嗎?”我張嘴,不停地說同一句話:“你愛我嗎?”

他背對着我,我們站在雪地裏,舉目四望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象,滿天的雪粒在空氣裏飛舞,近處是白色的,遠處也是白色,白得迷迷糊糊,看不清楚天和地的界限。

“你愛我嗎?”我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可聲音卻還是響起來:“你愛我嗎?”

那聲音像是知道我用手捂住了嘴巴,堵塞了它的出口,于是奸詐地滑回我的喉嚨,接着是心。我感覺到它躲在我那顆跳動的溫熱的心髒後面,猶猶豫豫卻繼續清清楚楚地響着:“你愛我嗎?”

我跪倒在地,把地上的雪一把把抓到胸口,撕開衣服,把雪貼到□□的□□上方。我想用一切阻止這個聲音響起,冰冷的心,到底有沒有用?

“你愛我嗎?”手掌心裏的雪融化了,順着胸口的弧線向下方流去,像是一行行的眼淚。

我哭起來,真正的哭。

我埋着頭,雙手撐在雪裏。

“你愛我嗎?”我的聲音像是感覺到了我的哭泣,竟然在語調裏也帶上了哭腔,“嗚嗚嗚,你愛我嗎?”

我頭疼欲裂,已什麽也感覺不到。周遭一切與我無關,除了那個聲音,它在哭。除了冰冷透了還在淌着雪水的心,它停止了。

“你愛我嗎?嗚嗚嗚……”

我醒來,意識先蘇醒,接着才是身體。

我躺在一張床上,第一眼先看見的是天花板,很熟悉的紋路。

蜘蛛尾巷。

“為什麽?”我用幹澀的聲音問,“我在這裏?”這是他的卧室,我躺的是他的床。

斯內普抓着我的一只手,摩挲着。房間裏很亮堂,照得他的眼眶發光。

“你睡着了。”他聲音很輕,像是踩在了棉花地裏一樣起起伏伏。“你在沙發上睡着,我怕你感冒。”

我想撐起身子和他平視,掙紮了幾下卻沒有起得來。沒有力氣,沒有任何力氣,總是這樣,起床的時候渾身軟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睡了多久?”記憶回籠,我突然醒悟過來前因後果。

“不到兩小時。”他說,“你睡得很香。”

我有些懷疑他的話,夢境雖然走遠,但那個聲音卻仍舊在我的耳畔繞圈。

你愛我嗎?多愚蠢的一句話!

為什麽在夢裏,我永遠都不能嘲笑自己?

他替我壓被角,仿佛完全沒發現我的意圖其實是起身。我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上面幹了幾塊裂口的死皮。“我要起來。”

“要吃東西還是喝水?上廁所嗎?”他繼續溫和的問。

我不再看他,我覺得難為情。

“我想起床,回去。”

他不是高級保姆,我沒那麽弱,至少我如此希望。

“再休息一天,我陪你留在這裏。”

“我想回酒館。”

“這裏沒人發現。”他還是端了一杯水,舉到我的嘴邊。“喝一口,別睡,但是可以閉上眼休息。”

我瞪着他:“我不想躺在這張床上,這讓我不舒服——”我的話到半截停住了,然後接着道,“我不喜歡。”

他的臉由紅轉青,又最終變得煞白。

我該怎麽挽救?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重了,明明已經下決心不再傷害他,但仍舊抵不過一時沖動的頭腦發熱。剛才的夢讓我太痛苦,我想先吃了自己。

心亂如麻,我繼續掙紮着起身離床。

他來抱住我,我以為他又要把我摁回床上去,但他卻将我打橫抱起。

“你太虛弱了,我抱你下樓去沙發上休息。”

我攬着他的脖子,用指肚摸着他後頸上幾乎沒什麽肉的骨頭,咬唇。

“吃點東西,我來做。”他把我放在沙發上,像剛進來這裏時那樣。只不過這次他給我拿來了一床毯子,我一眼看見便想起,這是兩年前我自己買的羊毛毯。這東西很暖和,很柔順,很輕薄。我突然想起當時我笑着對他說的話:別以為它會很熱,夏天也可以用啊,有咒語可以讓它的內層變涼快,咒語是——

我輕輕動了一下嘴唇,開口卻沒有聲音。我想不起來咒語了,使勁兒也不行。

在他進廚房的時候,我用雙手撐在沙發上想坐起來,竟然也不行!我的下半身像是麻木了,心中念着要用全力伸腿,身體也全往那裏使勁,但腿卻沒有任何反應。

我有點慌了。

“想吃什麽?”他在廚房裏問,聲音飄飄渺渺的傳過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響起了嗡嗡聲,幾乎蓋過了他的聲音。

我的腿動不了。我用雙手在身上胡亂摸着,斷掉的那條腿像根朽壞的木頭,而完好的那一條,也一樣!

我的腦海裏閃過一千種可能性,沒有一種是好的。

斯內普從廚房裏走出來,滿臉歉意地看着我。“對不起,我忘了這裏沒吃的。很久沒人住過,我剛才在櫥櫃裏掃除了幾只老鼠。”

我看着他,不說話。

“你感覺怎麽樣?還困嗎?”

我搖頭。

“我去買點東西回來。”他說,“不走遠,附近的菜場我找得到。”

“為什麽不直接回酒館?”我問。“那裏有酒也有肉。”

斯內普沉吟了一會兒說:“就在這裏最後吃一次飯,以後回不來了。”

“你要出門,那就把我的魔杖拿給我。”我朝他伸手,“如果魔法部找來,我也可以自衛。”

他猶豫了一瞬,從袍子裏掏出魔杖。他一直保存着我的魔杖,離開醫院後也沒有還給我。

其實他知道,我沒力氣用什麽魔法,幻影移形更不可能。

“你出去,能不能幫我帶一份這裏的報紙?”我在他準備開門前說。“我想看麻瓜新聞。”

他應諾了,然後出門。我清楚地聽見了落鎖的聲音,是咒語鎖。

房子裏只剩下我自己了。我掀開身上的羊毛毯,把被毯子捂得濕熱的雙腿展露出來。盯着那一長一短的醜陋物體看了幾秒,然後用魔杖頂端指着短的那一截。

“神鋒無影!”

我的聲音很響亮,意志也很堅決。我知道我的魔力衰退得厲害,我知道我不能使出什麽高深的咒語,但總該有一點反應吧?

魔杖頂端微動了一下,一股緩慢的力量從裏面抽出來,直擊我的殘腿。

我的手抖得更加厲害,話語也越來越急促:“神鋒無影!”

“火焰熊熊!”

“粉身碎骨!”

我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殘腿上被攻擊出一道道的痕跡,雖然魔力微弱,但傷害仍存。割開的口子開始流血,被火灼燒過的地方一片燒痕——

但是,我沒有任何感覺。

我不疼,一點也不。

斯內普回到這裏的時候,我蓋回了毯子。

“今晚吃煎牛排。”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我們吃一頓大餐。”

他把買來的報紙輕輕地放在我蓋的毯子上,然後探過頭來,用手掌捧着我的腦袋,在我的額頭印下一個輕吻。

“你餓了嗎?我會動作快一點。”

我朝他彎了彎嘴角,像是在笑,手裏抓起他買回來的報紙。

他進了廚房,一陣忙碌的響聲。還記得以前他也總是這樣,要麽不做,要麽就動靜十足。他很會做菜,我吃不夠,為此有一段時間長胖了很多。

我聽到他開火,煎牛排的聲音。他端着盤子回到客廳的時候,我手裏還舉着報紙。他把報紙從我手上輕輕抽走,把盤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

他擡眼看我,愣了。

我又一次朝他彎彎嘴角,一顆眼淚終于挂不住,從眼睑上滾落,正好掉到了我的唇邊。

“我到底睡了多久?”

“什麽?”

我別開臉,把視線看向一旁的書架。我不想看他,我讨厭黑色。“報紙上的日期,距離我們離開酒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三天。你卻告訴我,我只睡了兩個小時。”

“塔塔——”

“我的腿也動不了,我癱瘓了。”我感到極度絕望,聲音越來越小。但我總得把話說出來,必須說。“你要看看我的腿嗎?”

我用手掀開自己腿上蓋的毯子,雖然仍舊沒有看他,但我知道他會看見什麽——兩條腿上都有遍布的傷口,來自于那些傷人的咒語,盡管力量不大,但依舊滿目猙獰。

“我沒有感覺,什麽感覺也沒有。”

他開始急促地念咒語——神鋒無影的反咒,火焰熊熊的愈合咒……

可那些沒有用,它們只能夠愈合外表的傷口罷了。

我們都知道。

“我活不到回芬蘭了,你知道,對嗎?”

“不要亂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打顫,仍舊忙着念咒語。“我去給你找魔藥。”

“你應該給魔法部送信,告訴他們我在這裏。”我轉回頭,終于看着他。“而你應該趕快離開,和我撇清關系。相信我,我不是在亂說話。”

“塔·埃法!”他叫我的名字,可我覺得那語氣那麽陌生,像是在叫別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我這麽拖着你,什麽時候才到頭?一次,又一次!這是個無底洞,而我沒有時間了,西弗勒斯。”我搖頭,“我受不了!我放棄了!”

斯內普把我攬進懷裏。“我說過,我們都回不了頭了!”

我還要說話,可他卻緊緊抱着我,像是要把我嵌進他的骨頭裏。

“相信你自己,沒有我你也會活得好好的!”我埋在他懷裏用力說,“我們認識之前,你也活得很好。”

“一點都不好。”他說,“沒認識你之前,我活得一點也不好!塔塔,你就是我所有快樂的源泉,是你讓我覺得活着很有意思!現在你要我回到之前的那段日子,不可能!”

“那就讓梅林賜給我們魔藥,喝掉後能讓我們把彼此都忘掉。我會看着你先喝,然後忘了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然後我再喝,也忘了你,從此後不論活着還是死去,我們都不會再彼此影響。這樣不好嗎?告訴我,你願意!”

“不!”

我用最大的力氣撐開他的束縛,昂着頭瞪住他。“我讨厭這種矯情!我讨厭我們這樣哭來哭去!這讓我惡心!”

他愣了一瞬,用大拇指替我擦眼淚。我猛地甩頭,嚷着:“假冒的魔藥大師,真正的侏儒膽小鬼!去做魔藥,去做遺忘魔藥!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我扭動身體——他不放手,我動不了。其實我知道,他就算放手,我也動不了。

“好,我去做魔藥。”

他忽然推了我一把,把我嵌進沙發裏。然後掏出魔杖,念出咒語。

我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他用了禁锢魔咒,讓我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他起身去了儲藏室,我聽着那裏面的動靜——瓶瓶罐罐的碰撞聲。

接着,他走出來,手裏舉着一瓶魔藥。

“喝吧,喝了就再睡一覺。”

我張嘴,他把魔藥喂進我的嘴裏。溫暖的液體從我的口腔裏滑過,鑽進了胃中。

不管是什麽,□□也好,遺忘藥也好。我全都接受,不會遲疑。

在陷入再度沉睡之前,我始終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他。

我希望忘掉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