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內普坐在校長室,對着對面的鄧布利多念手裏的魔藥材料清單。外面下着大雨,鄧布利多把壁爐點燃,燒得房間裏暖意洋洋。菲尼克斯栖在枝頭,不時低鳴。斯內普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要融進哔哩啪啦的火焰裏。他說兩句,停頓一下,再說兩句,盡管鄧布利多輕咳了幾聲,還離了幾次座,他卻沒有擡頭去關注。
他蹙眉,面容陰沉得比外面的天氣更糟糕。好不容易等到冗長的清單念完,報告了最近工作上的事情,他立刻起身。
“西弗勒斯,別着急,坐下來和我喝杯下午茶。”鄧布利多不緊不慢地說,然後揮揮魔杖,茶壺和茶杯從一旁的架子上飛過來。“你要大吉嶺還是阿薩姆?”
斯內普聽着倒茶的流水聲,猶豫了一瞬說:“不了,校長,我想我要——先回去。”
“去哪兒?今天是周五,課都上完了,晚餐時間還沒到。快周末了。”鄧布利多拉開身下的抽屜,拿出自己的糖罐,往茶杯裏填了兩顆方糖。“坐下,我們還可以談談話。”
斯內普重新坐下,輕聲道:“校長,我這幾天很忙。”
“噢,對了,差點忘了你需要給塔塔代課,突然要上一門新課不容易吧?麻瓜研究課可并不好上啊。”鄧布利多手裏忙碌着,“要松餅嗎?樓下的小家夥們剛烤出來的。”
斯內普抿了一口茶,沒有回話。
鄧布利多吃了一口松餅,神色輕松地說:“說起塔塔,她明早就要走了,你知道嗎?”
斯內普把茶杯放到桌子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的手指沒有離開杯柄,食指在陶瓷表面上輕輕滑動。
“知道。”
“多好的姑娘,”鄧布利多繼續不緊不慢地說,“她回到這裏的時候的那股勁頭,讓我以為她打算待在這裏一輩子。我想,她本來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老師。”
“我想……她雖然任職的時間不長,但獲得了大多數人的認可。”斯內普說。“她的課,學生都很喜歡。至少——比我做得更好。”
鄧布利多用手托着茶杯,擡眼看着窗外。
窗簾半掩,雨滴不時拍打在玻璃上,霧蒙蒙的濕潤天氣,真不像這個季節該有的。
“可惜了,她即将離開。有些時候事情總不像我們預想的那樣發展。其實,我們都有過經驗,如果換個角度看問題,或者多一點行動,結果也可以随時改變。關鍵是,是否能夠及時并且正确的做出決定。我覺得,塔·埃法小姐并沒有真的認可她自己的決定,她如果能夠停下來再想想,也許就會有別的看法。但現在,缺少一個能夠讓她停下來再想想的人,而這個人再不出現,她明天就将啓程,也許如她所說,她将永遠不再回來。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我想在這裏繼續讨論我們的同事也不太好,我們還是繼續喝茶吃點心吧!你說呢,西弗勒斯?”
斯內普猛地攥緊手裏的杯子,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黑眸深不見底。而鄧布利多只是輕輕地朝他笑了笑,接着便繼續若無其事地品嘗他的茶點去了。
下了一整夜的大雨,直到第二天的清晨雨勢也不見小。塔·埃法推開房間裏的窗戶,雨滴立即和猛烈的風夾雜着翻滾進來,靠窗邊的書桌上濕了大半。溫度驟降,她打了個寒顫,重新關好窗。
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但她該走了。
她抓起桌上的羊皮挎包,用拇指肚擦擦上面沾上的雨水,接着最後一次環顧房間,确定別無遺落,便邁步出了房門。
她特別選了清晨離開,六點鐘。周六的霍格沃茨校園裏靜悄悄的,學生們還沒起床,雨下了兩天,空氣裏都是濕潤的水汽味道。天沒亮,走廊裏還點着夜燈。她準确地選了最近路線,走過一段又一段的路,下樓梯,拐彎,細長的鋪着地毯的連廊。她走得很快,但盡力不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都很輕微。
其實,她沒有想好下一步怎麽辦,她只是查到了最近一班從霍格莫德車站開往倫敦國王十字車站的火車将在這周六的上午九點啓程——這不是每天都有的。
她幾乎毫不猶豫地決定搭上這班車,她連到了倫敦後是立即轉車去其它地方還是找個旅館先住幾天都沒想好。那天斯內普說對了,她沒錢,古靈閣裏的存款只有兩位數。奧裏·埃法有些財産,比如那棟沒人住了的房子,或者還有銀行戶頭,但她沒去仔細了解過。魔法部在奧裏·埃法的案子宣判後,把他的財産資料統一裝在牛皮袋裏,交到了塔·埃法的手上。他被判終身□□于阿茲卡班,按照法律規定這意味着他在古靈閣的財産被封存了。不過塔·埃法作為唯一繼承人是可以取出來的,只是她從未打算這樣做。她連查一查他在古靈閣的錢有多少的興趣都沒有,至于麻瓜世界的房子,就永遠放在那裏吧。
她快走到校門口,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她現在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在意了。在這個世界上,她重新回歸了孤獨。這種感覺來得很強烈,非常強烈。不過轉念一想,她本來就一直孤獨。那些關于她可以獲得幸福的想法都是假象,現在假象被戳破了。她痛苦,但并不慌張,她能夠承受。
她轉過最後一個拐角,打起傘走進了雨中,走了幾步就停下來。雨滴撲打到傘面發出清脆而急促的響聲,她随着這節奏抽了一口氣。
鄧布利多、麥格、弗立維、斯普勞特、海格……還有其他的教授,全都撐着傘站在那裏,天還很暗,但她看清楚了海格的手裏還拿着一束花。
“我們知道你今天早上要走,都決定來送送你。”麥格等她走近一點,輕快地說着,接着溫柔地擁抱了她。
她從麥格那裏抽身,又融進了斯普勞特的懷抱,再接着是弗立維……她聽着他們對她說着那些情真意切、依依惜別的話。
海格給她送上花,遺憾地說着就是有些太濕了。她微笑起來,還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最後是鄧布利多,他們依舊擁抱,只不過他在抱着她的時候還輕輕地拍了幾下她的後背。塔·埃法有些歉疚,她在應聘時對他的那些承諾,成了一紙空文。她像個騙子,騙到了霍格沃茨的教職後又輕而易舉地遺棄了。
出乎意料的是,鄧布利多沒有再重複前面種種措辭的告別語,而是聲調輕松地說:“祝你過個快樂的周末。”
塔·埃法微微一愣,點頭。
她會想辦法過個快樂的周末,也許她會在倫敦的街頭閑逛一天,然後坐在一家咖啡館裏發呆到深夜,不去思考任何事,直到她用突然湧起的勇氣決定下一步行動。
她揮手與伫立的人群最後作別,然後悄然擡頭望向被當做背景的霍格沃茨城堡。
天未亮,城堡在霧氣的掩護下,平靜地站在那裏。
而他沒有來送她。
不過塔·埃法自嘲地分析,她早就該知道會這樣。那天晚餐時她在教職工席宣布自己離開的時間,他沒有反應,一直一言未發。
其實他們這段時間也說了不少話,從他答應替她代課開始,他們為了課程內容的順利轉交承接又一起工作了幾次。好像回到了在她讀書的時候,她居然再次在非授課時間,在地窖裏穿梭來去。
她會忍不住仔細觀察他,只因為這大概是最後能看見他的機會。她會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在心裏把他的眼睛完完整整的記下來。可是她記住的只有黑色,黑色,還是黑色。她覺得自己看不出他的情緒,看不出他在想什麽,當她回到房間裏再次拿出畫紙試圖把畫給畫完,給她畫的那些輪廓添上眼睛時,她依舊沒法動筆。
最終,她放棄了。
現在,天開始變得蒙蒙亮。塔·埃法從出了校門後,就放慢了速度,朝着霍格莫德車站的方向,一步步地走。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她穿着雨靴,偶爾踩在泥地裏,濺起幾朵泥花。周遭很安靜,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有幾次路旁的草叢裏突然傳出來異響,一兩只小鳥或小動物竄出來,快速逃走了,她連看也沒看清楚。她有幾次出現了幻聽,覺得身後似乎有腳步聲,但她知道那不過是幻覺罷了,懶得轉頭去看一眼。
她走了很久,當她終于走進車站的時候,天已經徹底亮了。她在進站口買了票,上了站臺。坐到長椅上等待之前,她在小食窗口買了一個熱狗——她還沒吃早飯。
她坐下來,咬了一口,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順着臉頰流到了冒着熱氣的熱狗香腸裏。她仔細看了一下,才确定了是自己的眼淚。
什麽時候突然哭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認定自己沒感覺,心除了在跳動以外,并沒有什麽異樣,依舊很沉。
也許只是雨水從額頭上滴落。她又狠狠地咬了幾口熱狗,幹淨利落地吃完。
站臺上只有兩三個人在等車,她把挎包抱在胸前,深呼吸。
“嗚——”鳴笛聲響起,火車緩緩進站。她起身,走到站臺邊緣。在站臺和軌道交接處,屋頂沒有蓋到的地方,她愣愣地盯着從瓦片上垂落下來的雨水形成的雨簾,看着掉在地上的水滴又被濺起、分解成更細碎的水粒。幾個乘客陸續上車,檢票員站在車廂門口,穿着雨衣看着她——只剩她沒上車了。
她本想打傘穿過雨簾、邁過這最後一米的距離,抓着雨傘的手卻最終沒有舉起來。她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走進雨中。
她伸手,摸了摸停在站臺上的火車,鐵皮冰涼,帶着雨水的濕膩感。
“小姐,上車嗎?”穿着制服的檢票員高聲問。
她搖搖頭,随即又啞然失笑,朝着那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男人點點頭。
雨水正熱情地順着她的衣領灌進她的衣服裏,她又打了個寒顫,然後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氣,把目光投向車廂口。她不會再回頭看一眼身後,這是她最後的決定。
她舉起票,放進檢票員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