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別和我說話 - 第 51 章 (三十)世界

我成功了,應該說,是我們成功了。

由于興奮和激動,我使用假肢的時間比平時練習時長了一倍。直到斯內普确定周遭的安全後,把我打橫抱起放到了酒館包間的沙發上,提醒我要脫下假肢,我才突然發覺自己已經累得不行,截肢面疼痛難忍。

我要他背過身去,堅持着不讓他碰我殘腿。這是一間面積很小包房,只有一扇長方形的窗戶立在外牆的正中央,而且由于天色已晚,外面黑漆漆的。他轉身朝着那扇窗戶伫立,利用這個時間我快速脫下了假肢,輕輕地觸碰一下截肢面,又紅又腫還一碰就針紮一般的疼。我猛抽了一口氣,然後用長裙掩好腿部。

“好了,轉過來吧。”我抓起一旁的拐杖,放到自己的腿上,示意自己已經處置妥當。“我弄好了。”

他回頭看我,房間裏只點了一盞燈,在昏黃的光線下,我卻看見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這裏暫時不會有太大危險,我們可以休整幾天再出發。”他說,“都已經安排好了,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當然,我相信你。”我說,“謝謝你,西弗勒斯。”

他突然動步,緩慢而平靜地朝我靠過來,坐到我身邊的沙發裏,伸出雙手捧起我的臉,我以為他要吻上來,拿手去抓他的手腕,緊緊攥着,微微用力外掰。我有些害怕,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藏了一個太陽,熾熱至極,幾乎要在我的面頰上墜落熔化。我想躲着他,這一刻卻不能明白是為了什麽

但他并沒有吻我,他只是仔細地打量我的臉。

“我們都回不了頭了。”他低沉地開口,“從此以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像我說過的那樣。”

他下了結論,非常完美的結論。

我松手,任手指垂落,然後朝他輕輕一笑。

我們在那間小酒館裏待了兩天。之所以知道那是一家酒館,是因為雖然我沒法看見門外,但我能聽到隔壁和樓下傳來的喧鬧聲和笑聲,雖然早已喪失了嗅覺,我仍舊可以想象到那股麥芽發酵後的酒香味和人群混雜的體味有多濃郁。我們是從壁爐進來的,安置到了房間裏後,斯內普不讓我離開房門一步,危險在他的口中還沒有徹底解除,一切都必須小心翼翼。

我當然知道還有危險,因為雖然我不能外出,但每天都會由酒館老板送餐時帶來當日的《預言家日報》,那上面有了關于我外逃離開聖芒戈醫院的報道。一起失蹤的還有風頭正勁時卻從霍格沃茨學院卸任校長,還帶着我逃跑而引起關注的斯內普。那些非議和指責免不了落在他身上,他好像一瞬之間又從富有傳奇色彩的英雄間諜角色被推下了懸崖。麗塔斯基特立即寫了新的專欄《斯內普:情聖還是犯罪愛好者?》,裏面對于我和斯內普往事的渲染好像比我們自己都更了解似的,然而實際上全是胡說八道。我看了兩眼便一把扭住報紙,揉成了一團,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我等得太無聊,不免東想西想混日子。沒事可做,只有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好像越想,羁絆就越多。斯內普給我吊起了輸血的架子,我插着管子躺在窗邊的陰涼處小憩的時候,一邊聽着外面的人群激烈興奮的吵鬧宣洩,一邊就想着這樣那樣的雞毛蒜皮。

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我在霍格沃茨的私人物品還沒有仔細清理。如果我回到芬蘭并且再也不返回英國的話,那些東西放在那裏該怎麽辦呢?或許等我——那時候斯內普應該會擁有它們,然而那是我最不願意看見的,我不希望在他的身邊留下關于我的太多紀念品,既然要走遠,那麽就越遠越好,既然要離開,就該徹底不見,不再殘留蹤跡。

而另一件事,是我還是想再去一趟蜘蛛尾巷,哪怕是最後的告別也好,我希望再看一眼它,把它永遠刻進我的心裏,這樣哪怕在地底下見到媽媽,我也能說出自己曾經有過的半個家,是什麽模樣。它有幾間房間,有哪些家具,我會在哪個地方幹什麽事。甚至它的哪塊牆角有我踢壞的一片牆紙,哪行書架上有我磕破的一個凹角。我給沙發縫上了自己買來的布做的套子,給卧室的床選了自己喜歡的床單……

說到底——我要走了,确定不再回來,于是希望帶走一切。

我沒有告訴斯內普我的所思所想。醫院好像給我們之間的關系蓋上了一層薄膜,而離開醫院讓這層薄膜被撕開了。我們中間沒有了孟德爾、值班護士和其他人作為阻擋,似乎不得不在□□裸的氣氛中強行變得親密。而我早已不習慣這種親密,從很久以前開始。

那天我在桌邊睡着了,原本我坐在木桌邊想随手翻翻從聖芒戈帶出來的幾本魔藥書,卻沒想到困意倏忽而至,連自己什麽時候昏沉入睡也記不得了。只知道再度醒過來時,正躺在斯內普的懷裏,他把我抱到床上,蓋上薄被。我緊張地抓着被邊,瞪着他。

“你的眼神像是怕我把你吃了。”他說完,突然咧嘴笑了幾聲。

我原本想撒起床氣,卻在看見他的笑顏的瞬間內心軟化了,咬牙說:“這句話以前我說過,前不久我就說過。”

“對啊,我還以為你忘了。”他察覺到我的不耐煩,适時退了幾步,坐到床邊。“以前你經常說,可你只說不做。”

“那是因為你不好吃。”

“你沒吃對地方,上次你亂咬我的脖子,脖子上可沒肉,還容易磕着骨頭。”他舉起手臂,擡到我面前。“要不然試一試這裏?”

我伸出手指觸碰他的手臂,貼着一層皮的骨頭,不用摸也知道沒有肉。他瘦得很,一根根的青筋凸顯出來,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手臂皮膚全是淡棕色的斑紋和疙瘩。

我別過臉去,克制突然湧起的情緒。

“怎麽了塔塔?”他像是故意的追着我不放,還在問。“你怎麽又不高興了?我只是想逗你開心。”

怎麽會開心?這幾年我從未開心過,現在不會,可以預見的将來也不會。

我沉默了一會兒,重新轉回頭看他。“你可不可以把蜘蛛尾巷要回來?你賣房子的事情是騙我的對嗎?告訴我你是騙我的。”

他低頭一笑,說:“是真的。”

我心裏疼得幾乎要呼出聲,可我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來,我無言以對了。也許最大的痛苦不過如此:你知道這一切是錯誤的,卻什麽也沒辦法改變。

他想了想說:“你是不是還想着那裏?或許我們可以回去看看。”

“回哪裏?”

“蜘蛛尾巷的地址,魔法部不知道。我在登記個人信息的時候寫的地址是假的,雖然現在魔法部在進行戰後信息清查,但幸運的在于還沒有調查到我這裏。”

重回舊居。

我站在巷口,看着好先生雜貨店的招牌。那上面畫着一個穿着深藍色西裝、打着大紅色領帶的中年男人,手裏舉着歡迎的标語,他的眼睛盯着我們,張着嘴微笑,好像在說:你們終于回來了?

不,應該是我終于回來了。

斯內普問我還要不要吃冰淇淋,我點頭,但是決定要自己去買。我找他拿了錢,便讓他等着,自己拄着拐杖進了店,拿了一盒草莓味、一盒香草味的冰淇淋。我把冰淇淋遞給斯內普的時候,他看了眼我手裏拿的粉紅包裝盒。

我熟練地掀開盒蓋,先舔了舔沾在盒蓋上的部分,一股濃郁的草莓味道。他打開他的盒蓋,打算直接扔掉,我立即從他手裏搶過盒蓋,美滋滋地替他完成任務。

我們站在店外的雨棚下,太陽有些毒辣,連陰涼處也很熱。但這是一個沒有紛擾的地方,沒有食死徒,沒有伏地魔,沒人會随随便便受到傷害。這裏是麻瓜的世界,我們只是兩個普通人。

我明明早上吃了許多東西,但卻覺得很累。我用很慢的速度把手裏的小盒冰淇淋吃完,背靠在牆上作為艱難的支撐。

前幾周還在醫院的時候,孟德爾為了我的長途旅程想了很多方法,希望減少我對藥物控制病情的依賴。輸血換血是一種辦法,而我還在吃一種讓神經興奮的魔藥。這是因為其他的藥品已經不能對我産生什麽作用,我的身體像是快要冬眠,再大的刺激也不會讓我更活躍,只有主動來提高神經的興奮度。我有一次睡了三天才醒過來,這是事後護士告訴我的,我以為自己只睡了一個午覺,但醒來發現斯內普撐着黑眼圈,盡管他一臉平靜,但我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不會告訴我有關我病情的事,我也不問。曾經熱烈的讨論逐漸成了沉默,哪怕守了我三天三夜,他也絕口不提。哪怕我知道自己睡到差點沒有再醒過來,我也不說。

我們之間不透明。

他牽着我慢慢順着巷口往深處走,我強撐着拄拐跟他步調一致。“你确定新主人不會不高興嗎?”我一路上問了他很多遍。

他不回答,只是眉頭蹙得越來越緊。“塔塔,你要不要先輸一點血?”

我搖頭。

“那就吃藥。”他伸手去掏外袍口袋。

“我不吃。”我抗拒,那種藥吃了後,我會想吐,會難受。“我撐得住。”

他要來打橫抱我,我搖晃着身子左右躲閃。“我自己走!”

好在路已經不遠。我們最終站到了房門口,他擡起魔杖念咒語,我回望一眼巷口,想把眼前看到的景色都記進心裏。

他開了門,“房子還沒有轉交出去,因為我來不及整理舊物。”他解釋着,扶我進屋。

一切照舊。我深吸一口氣,好像一瞬間有千萬種情緒都鑽進了胸口,卻沒有千萬個出口讓它們再鑽出來。我只有無言地看着,鐘表、沙發、書架、落地燈、壁爐的陳列……好像和我最後一次離開這裏時一模一樣,但我內心裏知道,其實一切早已改變。

“正好,這一次把我們要留作紀念的東西一起拿走。”斯內普說,“你想要什麽?”

我咬唇,對他微笑。“什麽都不想要。”

他不滿意我的答案,低聲問我:“一點想要的東西都沒有?”

我掀開罩在沙發上的防塵套子,坐了進去,不再回答。

他也不再追問,只是轉身上樓收拾去了。

牆上的挂鐘還在走動,滴答,滴答。

我聽着那聲音,疲乏地閉上眼,滿足地閉上眼。

什麽都不想要,什麽都不需要——就讓我在這裏睡着,便已足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