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沒懂她的意思,他沒再多說話,也沒問她到底去哪裏,卻緊緊跟住她,用他的魔法能力使得她根本無法擺脫。他跟着她到了對角巷,跟着她走進破釜酒吧。
她要從這裏的通道走回麻瓜世界,喜歡這種方法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愛上了破釜酒吧的黃油啤酒,那濃郁的香氣和純淨的口感在周遭嘈雜而氣味泛酸的氛圍裏尤其突出。她喜歡在麻瓜世界的事情辦完後在返回霍格沃茨途中先留在這裏的吧臺上喝完兩杯黃油啤酒再走,或者沒事的時候幹脆停在這裏一整天,和桌邊濃妝豔抹的吉普賽占蔔女巫閑聊,和提着手提包在吧臺下從事地下交易的小走私犯胡吹。她會在交談前先把自己的長發用魔法皮筋紮好,再給自己的面部微微施加一點魔力修飾,讓自己看起來幹練而成熟,從而在與其餘客人的交鋒中不落下風,不被輕視。
酒吧裏現在客人不多,老板在吧臺後面擦拭着琉璃酒杯,帶着困意朝推門進來的塔·埃法打招呼。“你好!”酒吧是不習慣白天開門的,但破釜酒吧兼具住宿業務,現如今正好剛放假的時候,部分學生要轉長途客車回家前,會選擇在這裏落腳,先住上幾天,順道還可以逛逛對角巷。
于是,當剛從樓上緩緩走下來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在看見吧臺前的兩個人時,驚得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這樣的事情居然發生,也就絲毫不足為奇了。
“彭思特,如果我能發現你在校外改掉了你愛鬧笑話的習慣該多好,可惜沒有。”斯內普先開口。
“斯內普教授,埃法教授。”男孩來不及顧及自己那兩片薄皮股有多疼,立即從階面重新爬起來。“對不起!”可憐的孩子大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幾秒內,倒着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做到了。
塔·埃法看着斯內普說:“不要跟着我了。”她就算再喜歡他,也不想被他這樣神經兮兮的跟着。她不是性格黏人的女人。
“我在這裏等你,但如果你在一小時後沒有回到這裏,我就去找你。”
沒等她反應過來,斯內普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舉起魔杖抵到了她的腕骨處,快速而清晰地念出一串咒語。
“短效跟蹤咒?”塔·埃法吃了一驚,并且感覺憑空一陣火冒三丈的情緒跳了出來。“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的“毛病”兩個字還沒說完,斯內普已經把她拉到了吧臺邊一個無人的包間裏。他快速關上門,扶着她的雙肩攥緊固定。他的力氣不小,她沒法掙紮扭動,氣鼓鼓地瞪着他。
斯內普不理睬她的反抗,他的一縷頭發垂落在額頭,冒着汗漬,看得出他神情嚴肅而緊張,他掃視了一眼她的臉,輕聲說:“你爸爸越獄了。”
塔·埃法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你怎麽知道,這件事?”
這是她隐藏最深的秘密,關于奧裏·埃法,那個帶給她生命卻又從未真正愛過她的男人。在她從霍格沃茨畢業的那年夏天,在她忙碌奔波着求職之路的時候,因為用魔法過失殺害麻瓜妻子而遭到逮捕并被關進了阿茲卡班。
而且,逮捕就在她獲得教職動身回到霍格沃茨的火車上。那時候走投無路的奧裏·埃法喬裝前來找到了她,而她沒有包庇、毫無猶豫地站起來揭發了他的身份,她對他用了束縛咒,看着魔法部的傲羅上車來把他拖走。
她是對自己的父親太無情嗎?
她只是知道,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奧裏·埃法被判終身□□,她還去看過他幾次,盡管他們之間幾乎是全程沉默着度過了探視的那幾個小時。
由于事件涉及到麻瓜,魔法部下令對這起案件封鎖了消息,因此它結束得悄無聲息,《預言家日報》沒有進行報道,外人無從知曉。這件事,由于她因為火車上的插曲而意外在入職那天遲到,所以告訴了鄧布利多,但也只告訴了鄧布利多。
現如今奧裏·埃法越獄已經半個月了,期間魔法部一直與她保持着書信往來,通告關于追捕的最新進展并要求塔·埃法提供相關線索。她能有什麽線索呢?她并不覺得奧裏·埃法會再一次來找她。
斯內普湊近了一點,他急促而低沉地靠在她的耳邊說:“魔法部通知了校長,而校長知道我要留校後,通知了我。”
塔·埃法一動不動,呼吸變得更沉重。“所以呢?”
“所以,我必須要看着你,奧裏·埃法很可能會來找你。”
“他不會。”
“我想,他會的。”斯內普像是說完了一段長篇大論,停下來歇了口氣似的重重喘息。“唉,他會的。哪怕他不會,我也得看着你,總有意外。”
“為什麽?”塔·埃法擡頭,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未免太近了,小隔間裏空間和空氣都很壓抑。“我是說,關你什麽事?你為什麽要看着我?看着我?你想幫魔法部逮住他,還是擔心意外?你猜他會傷害我,還是殺了我?就算他這樣做了,和你有什麽關系?斯內普教授,我們不過是普通同事。”
“我——必須管這件事,既然我知道。”斯內普說,“我不會坐視不理,在知道你有危險的時候。”
“謝謝你的善良,但到此為止吧。”塔·埃法用雙手捂住了臉,又瞬間放下。她的臉色在暗淡的光線中十分蒼白。“我不想欠你什麽人情。對我而言,這樣做負擔太大了。請不要跟着我,如果再跟着我,我會生氣。放假了,祝你過得愉快。今天既然來了對角巷,不妨去找個地方玩一玩,或者我得推薦你這家酒吧的黃油啤酒,真的很好喝。”
她折身從斯內普旁邊的縫隙裏擠出房間,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破釜酒吧。她聽見身後緊随着有人在對話,不過沒有腳步聲跟着,當她踩到麻瓜地界的第一塊路磚後,立即用了幻影移形。
斯內普蜷縮在破釜酒吧角落的沙發椅裏,望着面前的啤酒杯。已是午後,酒吧裏人流逐漸增多,嘈雜喧鬧聲彌漫在室內。他對面的空椅子換了幾波人,現在又空了。他喝了三杯黃油啤酒,第四杯剛好續杯。
他曾經是這裏的常客,在他剛畢業那段時間裏,他來這裏甚至住過一段時間。老板認識他,酒保也認識他,對這裏的一切他都感覺不到什麽新鮮。黃油啤酒?他知道這東西好喝的時間比她長多了。
短效跟蹤咒的時間已經結束,在它有效的時候沒有意外跡象,但那是半小時前的最後消息了,現在人還沒回來,斯內普有些後悔他沒有跟上去,他如果強硬一點她也沒什麽辦法,就像他能跟着她一路來到這裏一樣。但或許是她當時的決絕表态讓他有些動搖,也有些抑郁,他退縮了。
鄧布利多在辦公室裏有目的地把這件事告訴給他時,盡管還沒得到開口請求,他就決定要擔下保護她的責任。他沒有什麽英雄情結,只不過關于她的事情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總是如此熱心,而且是堅持不懈地熱心。但他認定了,這和對那個人的付出,肯定不一樣。
酒吧門口有人推門,他擡頭。塔·埃法快步跨進來,他猜對了,她還是會選擇從這裏回對角巷——既然她決定舍近求遠從這裏離開。
他起身,他選擇坐下的位置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進門第一眼不會被瞥見,卻能很好地看清楚整個房間裏的動向。
塔·埃法嘴裏叼着一根煙,已經吸了大半,只剩小半截亮着火光。她手裏抱着一包用牛皮紙包裹的東西,像是書或者其他的東西。她走到吧臺,和老板說話,聲音很小,接着老板就走開了,半分鐘後端着一大杯黃油啤酒回到那裏,遞給了她。她喝了一口,坐到了吧臺凳上,東西放在一旁。
斯內普在走過去和她搭讪與靜待原處中猶豫不決。沒等他多考慮一陣,一個披着鬥篷的人背對着他從房間正中央散放的一把椅子上起身,朝着吧臺走了過去。
那個人靠近塔·埃法,側頭似乎說了幾句。塔·埃法沉默了一陣,起身拿起自己的東西。那個人先邁步往外走了一段,回頭對着她招了招手,塔·埃法點點頭,和他一起從後門走出了酒吧,那是進對角巷的路。
斯內普快速跟上,卻在進了小天井後愣住。兩個人都不見了,垃圾箱上的牆磚沒有被人敲過的痕跡,沒人剛從這裏去往對角巷。
他們應該是直接幻影移形走了。
塔·埃法站定,環顧四周。庭院裏荒草叢生,夏天什麽都在瘋長。有幾株野花長得很好看,淡黃色的花瓣随着微風飄舞。她看了看角落的圓桶,洗衣板還靠在桶沿。上方的晾衣繩上還挂着幾件沒收的衣服,布滿了灰塵和污垢,應該是經過了長時間雨水沖刷和太陽暴曬後的結果。
身旁的人正取下鬥篷,他的手枯瘦而蠟黃,顫顫巍巍地從長袍口袋裏掏出一瓶魔藥一股腦倒進嘴裏,動作急促。
塔·埃法靜靜地看着他,幾分鐘後,她開口輕聲叫了一聲:“爸爸。”
從陌生人臉變回了自己的樣貌,奧裏·埃法摸了摸自己臉頰上淩亂而刺手的胡茬。
“一年不見了。”奧裏·埃法的聲音沙啞,盡管這個庭院裏明顯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卻用極低的語調說話。“猜猜我怎麽活下來的?在阿茲卡班,沒被攝魂怪吃了?你不想知道嗎?被你送進去的時候我猜你對那個地方向往得很呢!”
塔·埃法攥緊了拳頭。
“別擔心,我親愛的女兒啊!我們是有血緣的一家人,我還不會像你一樣,做那種幫人抓自己親生父親的事,你的血是涼的,而我的血是熱的。”
“回去吧。”塔·埃法說,“回魔法部自首。”
“看看,看看你,現在你的血不僅是涼的,簡直冰透了!哈!除你武器!”奧裏·埃法揮舞魔杖,一道銀光閃過,落到了塔·埃法的手上,她一聲悶哼,正用左手悄悄緊握的魔杖被打落到了地上,奧裏·埃法立即又一揮手,将魔杖憑空托起,自動飛進了自己的手裏。
“我今天帶你回來,只是看看你媽媽和我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別有其他的想法。”奧裏·埃法換了一張冷酷的面容,卻又在轉身四顧的時候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啊,凱瑟琳!我是多麽想你啊!”
塔·埃法冷笑一聲道:“第一,她不是我媽媽。第二,你殺了她。”
“那只是個意外。”奧裏·埃法突然怒吼,“意外!你聽不懂嗎?”一群剛在晾衣繩上歇腳的麻雀立刻揮動翅膀飛走了。
“意外?”塔·埃法望着側身對着自己的父親,他穿着髒兮兮的長袍,不僅胡茬滿臉,而且半長的頭發亂糟糟地蓬在頭頂,看起來也很久沒洗了。他以前穿着打扮是多麽光鮮亮麗,頭發總是梳得整齊,還要上一層頭油。
“她不應該死的,為什麽,為什麽她沒有護命咒!”奧裏·埃法抱頭,大口喘氣。“去你媽的麻瓜!她為什麽要和那個人——我想殺的是那個混球!她卻擋着我,為了那個蠢貨!”
“因為她不愛你了,因為她要和別人一起私奔。”塔·埃法平靜地陳述道,“很難理解嗎?就像你不愛我媽媽了一樣,就像你當年抛棄她一樣。”
“不可能,凱瑟琳怎麽會跑?她怎麽會不愛我?”奧裏·埃法繼續吼着,“她愛我!她——必須——愛我!”
塔·埃法擡頭,下午的太陽還在頭頂,空氣裏有一股悶熱的味道。
“她愛我,你說是不是?”奧裏·埃法沖過來,一把抓起沉默不語的塔·埃法,反手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說話!”
塔·埃法的臉上火辣辣地燃了一片,她沒有伸手去摸,幾滴眼淚沾到了她的顴骨上,她瞪着奧裏·埃法,仍舊不說話。
奧裏·埃法瞳孔放大,臉色異常興奮,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哈哈,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他瘋了!塔·埃法在心裏吶喊。
她深吸一口氣,被奧裏·埃法抓着的手臂像是被扔進了滾沸的坩埚裏似的又燙又疼。“她不愛你,也許從來沒愛過!”她張嘴,聲音盡可能響亮。
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再度襲來,塔·埃法試圖後退着躲開,卻動彈不得。“啪!”
“你敢再說一次?”奧裏·埃法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塔·埃法絕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在心裏痛苦地喃喃:原來這就是愛情?付出的那方如此卑微和瘋狂,而得到的那方也不會快樂。
從她生母和父親、繼母和父親那裏,她看到的例子真實而可怕。
“你知道你那個媽媽當年是怎麽騙我娶她的嗎?她在我面前演戲,演得和我情投意合的樣子,實際上我和她根本就合不來,我們天生就是冤家。只有凱瑟琳,從我看見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真愛,啊!她也是這樣想的,她曾經對我說過。凱瑟琳愛我,我也愛凱瑟琳,我們一起到英國來,只因為我們相愛。”
塔·埃法冷冷地說:“這一切,和我有什麽關系?奧裏·埃法,你是你,我是我。”
“你是我的女兒!”奧裏·埃法嘶吼着,“你是我的財産!”
塔·埃法搖頭:“我不是你的財産。”
“你是!凱瑟琳死了,我也不想再活,但我們得一起死!死兩次!”奧裏·埃法說着,舉起手裏的魔杖,“現在,來吧!阿瓦——”
像是正在發出高音的琴弦突然斷成了兩半,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接着他抓着塔·埃法的手和舉着魔杖的手同時垂落——他整個人像是一灘爛泥,撲在塔·埃法的身上往下滑,她推了他一把,他仰面倒在了淤泥遍地的庭院中央,一動不動了。
塔·埃法也站在原地不動,她靜靜地看着不遠處角落裏走出來的人。
斯內普舉着魔杖,慢慢地一步步往前,邊走邊觀察着地上的奧裏·埃法,直到确定自己發出的催眠咒準确地擊倒了他,才放下魔杖。
他望着塔·埃法,兩個人目光相交。
似乎一下子過了很久,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期間更新厚厚一章,這是終卷第一章。最近番外比較多的原因是為了把以前的故事交待清楚。
說過二十萬字之內完結,盡量做到。預計三月份之前寫完整部小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