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埃法關了房門,轉身。走廊比房間裏涼快一些,穿堂風吹過來又呼過去,伴随着遠處拍打在窗戶玻璃上細細密密的雨點聲,滴答滴答作響。
她穿了一件薄毛衣在夏季長袍裏面。難得五月底的天氣還能夠如此涼寒,像是秋天邁過了盛夏的步伐提前到達。
漫長的走廊,斯內普站在拉文克勞塔下,背對旋梯,望着遠處燭火搖曳下的依舊隐藏着的幽深黑暗處發愣。
兩旁的窗戶被風一扇扇的拍打,掙紮着撞擊,咯噔作響。
旋梯傳來腳步聲,輕穩細碎。斯內普心跳加速,悄然深吸一口氣。
“你好,晚上好。”塔·埃法在臺階底層站了一會兒,才對着幾米外的背影開口招呼。
他的影子像是要融進這周遭的黑色裏,沉靜得可怕。塔·埃法一個晃神,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在夢裏他是不會回頭的,他只會在聽見她的聲音後越走越遠。
他轉身了,這意味着她不是在做夢。
“晚上好,埃法教授。”斯內普輕聲說,“今晚還有很多事要做,你準備好了嗎?”
塔·埃法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準備好還是沒準備好,她從來沒去細細想過。就像她純粹為了不算高尚的理由選擇了回到霍格沃茨教書,她又在最近主動攬過了麥格教授因為身體不适而無法勝任的巡夜工作。她做事,渴望的是一種對過程的擁有。
不過,她在報名的時候,并沒有想過和斯內普會被安排在一起。
她本以為巡夜是一個人的工作,如今才知道通常巡邏由兩名老師同時結伴進行,是為了防止意外。據說在黑魔王肆虐的那幾年,霍格沃茨曾遭到襲擊,事出突然且後果嚴重,自此有了巡邏制度。巡夜通常進行到淩晨十二點,主要的任務是确保學生沒有夜不歸宿。剩下的時段由幽靈守護,再加上鄧布利多在校內設置的魔法屏障,最大程度保障學生安全。
已經是深夜十點半,天氣驟降還加上下雨,空氣裏彌漫的幾乎都是水分顆粒。幾乎每一條走廊都是靜谧而空洞的,沒有學生也沒有什麽其他生物的響動,有時候唯一的反饋只是被魔杖光亮照到的畫像會扭頭轉過來對着你怒目而視,如果運氣不好遇見了已經進入夢鄉而且脾氣不好的畫像,它會罵罵咧咧地追着你嚷個半天,怪你破壞了它的好夢。
斯內普走在後面,繃着神經觀察着前面的塔·埃法。她的步子邁得很輕,除了剛才的招呼,她再也沒說過話。看來巡夜的路線她早已提前了解過,這符合她做事仔細的性格。至于斯內普,這條路他走了好些年,閉着眼都能走一遍不帶撞門的。但今天,大概是他巡夜以來最緊張的一天。
不知又走了多久,塔·埃法打了個哈欠,身體保暖了,她的臉上還是被冷風熏得有些生疼。她想,今晚應該能很平靜的度過去,一點不難。
拐角的地方,她伸出手揮舞魔杖點燃燈光。一聲“吱吱”響起,被這燈光驚醒的老鼠從牆壁下的一個中國風花瓶旁竄出,朝着她的腳下奔來。
“啊!”
她後退着,正好一腳踩在後面的斯內普腳掌上,慌亂之中柔軟的皮靴讓她把握不了平衡,一下子仰倒。
他把她抱住,兩手環在她的腰際,手攥着她的外袍,身體向後傾了傾。
兩個人像是觸電般,幾乎同時彈開。一個朝前掙脫,一個往後加深了後傾的角度。
塔·埃法急促轉身,而斯內普晃了幾晃才站定。
“對不起。”她說。
“小心。”他說。
沒有什麽話可以接下去,空氣一下子安靜了。斯內普突然覺得這樣的氣氛不太對勁,特別是經過剛才的事情後。
“天氣很冷。”他又努力擠出一句話。
塔·埃法靜靜地看着他,抽了抽嘴角。“你在發抖,教授。”
斯內普立即伸手攏了攏自己的外袍,他在發抖?抖什麽?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塔·埃法看着他慌張的垂下眼眸,嘆了口氣,輕聲道:“我騙你的,你現在很正常。”
斯內普停了動作,眯眼。
塔·埃法笑了笑,或許是因為那一聲無意地驚叫,她突然有了表達的欲望。“你是根本不在乎我說的話,騙你好容易,也好沒意思。”
斯內普問:“你騙過我嗎?”他是随意一說,不過心裏多少輕松了點。他渴望和她說話,和她在一起,他受不了長久的沉默。
塔·埃法說:“騙過,經常騙你。”燭火搖曳,她的臉映在昏黃的光亮之中隐隐約約的似乎越來越看不清。“我喜歡你這件事也是騙你的,你相信嗎?”
走廊靜悄悄的,外面的雨聲和風聲都消逝了。由于太驚愕,斯內普愣着,張了張嘴沒開口。
塔·埃法心口起伏,呼吸也更急促。她不敢讓他聽見,只好自己把呼吸節奏悄悄調慢。
“我現在喜歡我的男朋友。艾伯特很帥,是嗎?你見過的。”
對方還是沒說話,塔·埃法繼續自顧自地道:“我和他……接吻了。接吻,是很舒服的感覺。我現在知道什麽叫戀愛了,戀愛就是被一個人喜歡,被一個人在乎。”
“塔塔……”
“我騙你,我騙你我喜歡你,對不起。你把我原來對你說的那些話都忘了吧,忘得越徹底越好。”
塔·埃法的話剛說完,非常突兀地邁步越過斯內普,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一直要走到暗角的最深處似的。斯內普反應了幾秒,才動身去追,卻也不敢靠近。
兩個人隔着七八米的距離,直到巡夜結束也沒有再重新交談。
又到了留校的時候,漫長的暑期即将來臨,學校裏的考試一結束,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就全是收拾了大包小包盤算着怎麽整理東西回家的學生。
塔·埃法依舊留校,這是她回校任教後的第二次選擇留校。在申請理由上她也很坦然地寫着:沒地方可以住。
其實,她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只不過她不願意去罷了。
她的宿舍在拉文克勞塔裏,一個陽光充足的房間。經過一年的布置,已經很有她自己的味道。窗臺上擺了幾盆鮮花和綠色植物,牆壁上挂着她自己畫的油彩畫和照的相片。照片裏有一張她自己最喜歡的,是單人的畢業照,那上面的她看起來神采奕奕。橡木做的大書桌和床鋪占了房間的一半,書桌上堆了一些她買的書,有《黑魔法防禦術初級入門》《魔藥學精講一百練》《麻瓜研究歷史》等等,羊皮卷和羽毛筆随意地散落在桌面,還有一些煙盒。桌邊的畫架上總是擺着畫板,畫板上架着畫紙,而多數時候那紙上都是一個人臉的輪廓。她愛畫側臉輪廓,頭發和鼻梁的弧度把握得很精準。但她不愛畫五官,從不畫眼睛。
她不讓人進她的私人空間裏來,主要是她抽煙後房間裏總有煙味。她平時上課忍着,總是下午沒課後,進了房間先抽煙。有時候一兩根,有時候一包很快就沒了。她總等到抽夠了再幹其他的事,似乎尼古丁的味道能帶給她一點力氣。
畢業後在準備招聘考試的那段時間,她住在麻瓜世界裏,精神壓力太大,每天去不收費的圖書館裏坐着看書。她住在倫敦,在街道上走的時候偶爾能聞到別人擦肩而過時帶來的煙味。那一根根的小棍子令她好奇,于是她嘗試,并且再也離不開。
現在她在霍格沃茨新入職的這點薪資,一半用來兌換了麻瓜貨幣,到麻瓜世界去買煙。她沒什麽存錢的打算,也不準備買房子。在她的生命裏目前所有的狀态都是在漂泊,也許是已經習慣了,有時候她會覺得這是最好的狀态。
不出所料,斯內普也留校了。當塔·埃法在餐室裏吃早飯時他走進來,那是放假後的第一天,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塔·埃法發出一聲低嘆,同時在心裏五味雜陳——早在聖誕假期,在她成功回校教書并選擇以教師身份第一次留校後,他就時隔幾年再次出乎意料地辦理了留校手續。那個假期,他沒有回蜘蛛尾巷。
這到底是為什麽?是為了愛?或者至少是為了喜歡?再縮減一點點,是為了好感?她像個傻子一樣在心裏推測了一百遍答案,但是在那個假期她什麽都沒有等待到。他只是安靜地待在學校裏“陪”她待了那個短期的休假時間段,彼此沒有任何交流。本來在那次湖邊他把她手裏的煙扔掉後,她曾經在心裏泛起過一絲希望,認為他多少還是在乎她的,所以他才又留校。可是最終呈現在她面前的,只是莫名其妙的沉默。
這種沉默尤其可怕,當他頻繁出現在她面前又毫無表示時,好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了塔·埃法自己的臉,令她更加可悲而深刻地看清自己心裏的痛苦,體會到自己的孤獨。于是在那個假期結束後,她選擇了和艾伯特·斯賓塞見了第一面。
他在逼她,盡管他或許不知道。
早餐是煎蛋和吐司,塔·埃法抓起盤子裏剩下的半片吐司咬在嘴裏,沒等斯內普落座,她已經收拾好起身,快速離開了餐室。
回到房間裏,塔·埃法收到了貓頭鷹投遞信。她攤開信紙,在看見開頭筆跡的一瞬間緊緊蹙眉,直到一頁信全部看完,也沒有松開。她提筆回信,寫得很快很潦草,然後綁到了貓頭鷹身上。
貓頭鷹呼扇翅膀飛走了,她抓起桌上的煙盒,推開。盒裏只剩最後一根,再看看四周,庫存也用盡了。
內憂外患同時并存啊!她在內心盤算:她得回一趟麻瓜世界。
她抽完了那最後一根煙,匆匆化了妝,提包出門,包裏有個錢包,錢包裏裝着她剩餘不多的一些麻瓜幣,足夠她跑一趟買煙,卻不夠她進餐館吃飯。她得動作快一點,中午前回學校吃午餐。
她下樓,卻在校大門口碰見了斯內普。他就站在那裏,一點不像是路過,倒像是專門等在那裏的。看見她走過來,他立即說:“你是不是要出去?”
“是。”她回答得很簡單。“出去玩。”
她想走了,他卻伸手攔住她。“我陪你去。”
“為什麽?”她一時難以理解。
斯內普沉思了一會兒,低聲道:“我願意陪你去。”
這叫什麽理由?
她昂着頭,凝視着他,目光平靜:“我有男朋友了。”或許是剛才那根煙的作用,她很理智,也不會自作多情。
終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