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或許我最喜歡的是夏季。夏季很奇妙,一邊是鮮花和綠草的茂盛帶給人滿心活力,一邊是烈日當空使人覺得難受。
以前總感覺不到難受的那一部分。還記得那幾年放暑假,最幸福的事,是可以在蟬鳴中伴着撒進卧室的陽光,躺在床上睡懶覺。
斯內普往往在隔壁的書房裏忙碌了一上午,走進來時卻發現我還眯着眼睛一動不動。他會來掀開薄毯,俯身壓上來給我撓癢,逼得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傻笑。有時候我賭了氣還是不起,他還會偷偷地使用室溫升高的咒語,隔了五分鐘聽見我一躍而起罵他是壞心眼的小子,然後不出聲地對着我笑。
我會去街角的小商店裏給他買麻瓜們常吃的雪糕和冰淇淋,那些東西沒有被施以魔法,不會突然冒星星或者變成五顏六色,但口味特別多,而且都很好吃。
我會用碗把冰淇淋重新裝好,插上幹淨的鋼勺,撒上一些細細切碎的堅果和果仁,然後端到他的面前。他總是蹙眉不吃,我舉起勺子喂他,有時候先自己舔上一口,再舉到他的嘴邊,于是他就吃了。
昨天,我突發奇想然後軟磨硬泡,從孟德爾那裏得到了解禁令,可以吃一點冷飲,簡直開心得不行。我的身體沒什麽好轉,但最近也差不到哪裏去了。就像是一座危房,搖搖欲墜中再抽幾塊磚也沒什麽大不了,這一點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很清楚。既然快出院,孟德爾也就放松了對我的約束,大概他也想知道我能不能再度适應病房外的生活。那裏不是與世隔絕的聖芒戈,我要重新面對的,還很多。
于是,我打破了一周多時間以來單方面的冷戰,挑了一天早上吃完早餐後的時間,對斯內普說我想吃蜘蛛尾巷巷口那家好先生雜貨店冷藏櫃裏賣的冰淇淋。他知道那家店,因為我曾經拉着他一同外出散步時經過,還進店買東西,不僅包括冰淇淋,還有爆米花、各式零食。有時候他會替我抱着一大堆的戰利品,跟着我走回家門口,走進房子裏面,看着我打開櫥櫃掏出碗。
他一直很不明白為什麽我要把包裝得很精致的冰淇淋多此一舉地倒出來用碗重新裝好,切碎堅果撒在上面再吃。他一直不懂我想給他的,到底是什麽。
現在,不過半小時後,角色互換了。換成我靜靜地看他舉着盒子,那裏面的冰淇淋微微有些融化,乳白中泛着淡黃的光亮,傳來陣陣香草的氣息。
其實我更愛草莓味,愛買香草味只不過因為他喜歡香草,連他自己也并沒有發現。
我張嘴,明知矯情卻堅持示意要他喂。他輕輕地用勺子挖了一點,放進我的嘴裏。我嫌他小氣,但還是細細咬住勺子,任香味在口腔裏融化,滑進胃裏,帶來一陣冰涼。
我閉眼,腦海裏似乎已經回到了那條小巷。
吃完了冰淇淋,我躺回床上背對斯內普。他快速地收拾好東西,沒有離開。他這幾天似乎沒那麽忙,待在病房裏的時間又多了很多。我雖然不像前幾天一樣對他生悶氣,但是也不怎麽和他多說話。
他忽然說:“塔塔,你找哈利波特借東西,對嗎?”
我微微動動身子,卻沒有回頭看他,過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悶悶地說:“噢,你怎麽知道的?”
我什麽時候變笨了,自己卻不清楚?還是其實我一直都不聰明?
“這件隐身鬥篷,哈利波特通過布萊斯給了我,我現在交給你。”
我詫異地終于看向他,他正從随身的包裏用魔杖掏出一件鬥篷——對,就是那一件。
他取出來後,抖了抖便遞給我。“要試試嗎?”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撐起身子說:“真的給我?”
他點點頭,把鬥篷遞過來,放進我手裏。
“試一試吧。”
“你不怕我跑了?”我把鬥篷展開,翻面,披到了身上。“你還看得到我嗎?”
他起身後退兩步,對着我的方向上下左右的張望,然後輕輕地點頭,“你的手肘還露在外面。”
我立即又往鬥篷裏縮了縮,小心翼翼地确保自己整個包裹在裏面。“現在呢?”
“看不到了。”他蹙眉,然後伸手來摸我。“你還在床上嗎?”
“在,我在這裏。”我伸手去,輕觸他的手。他一碰到我,立刻反過來用力抓緊。他的手很涼,只貼了一層皮,上面有一些淺褐色的傷疤。我愣愣地看着他的手指,突然想到幾年前的那個午後,我在地窖裏站着,看他批改作業。那時候他的手指修長,雖然有一些用魔藥材料時留下的傷痕,卻形狀漂亮,我可以看很久,用那種一動不動的姿勢呆呆看着。
“你怕我跑了,為什麽還要拿給我?”我回神追問。
“我想讓你用它離開這裏。”斯內普說,“知道你找哈利波特借這個的時候,我确實很生氣,還把波特罵了一頓。但一想到它的作用,我反而高興了。”
“用這個離開?”我取下身上的鬥篷,拿在手裏輕柔地撫摸。
或許,這倒是個好主意。本來我借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我真是病了太久,什麽都忘了。
“其實,你知道金斯萊也不怎麽想抓你。大戰剛結束,經過了那麽多生生死死的事情,你這點事實在算不上什麽。”布萊斯說。
可問題就在于,魔法部經歷了戰争結束後的創痛,剛恢複起來。這個時候哪怕金斯萊願意幫忙,我也不會同意讓他破這個例,制度一被打破,再修複就困難了,正因為經歷了戰争,這一點我們都很明白。
我在走廊上練習用假肢走路,布萊斯來了一上午,不停地對我說話,我卻只是無聲無語地看幾眼他,聽他絮叨,卻并不理睬。
霍格沃茨放了暑假,布萊斯空閑下來,往醫院跑得更勤了。我和他結仇不少,首先是他給斯內普打小報告的事,還要再追究他把哈利波特的隐身鬥篷直接交給斯內普的事。
而我沒閑心理他,我在心裏認可了斯內普提出的轉移方案,更願意為之努力。
他繼續說了許多,無非是和魔法部有關的事情。他對魔法部制度的冗長和僵硬顯得十分不滿,還說自己以後要轉行去搞政治,競選魔法部裏的職位。我從左耳朵裏聽進他的話,又從右耳朵裏快速扔出去。
最後,他忽然問:“塔塔,離開英國,你還會回來嗎?”
大腿和假肢的連接處因為長時間的摩擦和彼此用力而疼得厲害,我扶着欄杆,輕輕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會回來嗎?告訴我你會回來。”
我擡頭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又低頭弄自己的假肢。
“你一定會回來的。”
話越說越慌,不是他,是我慌了。
我讨厭被人問起這些事,關于打算和未來的這些事。
我深吸一口氣,終于咬牙切齒地說道:“布萊斯,你有完沒完?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不回來。”
“梅林啊,你終于和我說話了。”布萊斯欣喜地笑了。
我哼道:“想知道我現在的想法嗎?老實說,我仍舊不想理你。”
“對不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但如果能讓事情變得好一點,我寧願這樣。”布萊斯說。
“所有的事情都源于,我想幫你。”
我沒來由的一陣怒火攻心,氣道:“你怎麽幫我的?朝斯內普洩密?你知道嗎?他賣了蜘蛛尾巷的房子!那是他唯一的財産!你把我的夢想毀了!我想看着他在裏面好好的生活下去,現在呢?一切都沒有了!”
“我知道他賣了房子。”布萊斯似 乎對我臉上的激憤視而不見,揉了揉頭發說,“而且我還知道他賣了個好價錢。”
“是啊,好價錢!”我的胸口劇烈起伏,“他是不是要分你一半?”
布萊斯笑了笑說:“說不定啊——塔塔,今天看你這麽努力想出院我真的很高興,幾個月前那個充滿生命力的女人又回來了。”
他高高興興地起身走遠,只留下了我在原地喘着粗氣,一陣輕咳。
我真是退化得連吵架都不會了!
斯內普把手裏的複方湯劑遞給我,輕聲說:“喝吧。”他盯着我把湯劑喝完,又确保我徹底變身成了他拿到的那根紅色頭發的陌生樣子,才允許我站起來,并拿過我身旁的行李袋提上。
“準備好了嗎?”他單手摟過我的肩膀,附耳問。
“嗯。”我點頭,卻還是有點緊張。拄着拐杖再披上隐身鬥篷是不行的,行動不便意味着失敗的可能性大增。最後只好決定把假肢安好,經過幾日的練習已經能确保堅持連續走路一小時。
我興奮地往門口走,不管不顧前一天晚上因為才吐了一些血,早上的血漿袋才輸完。這一刻似乎所有的煩惱都暫時消失了,腦袋裏是他設計好的計劃,怎麽避開魔法部的傲羅,從暗道離開醫院,怎麽啓程搭船去歐洲,在法國停留的第一個巫師村叫什麽名字……
他卻一把拉住我,手拽得緊緊的。
“別急!”他朝我靠近,兩只手都伸上來,把我的右手死死捏緊。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只好安靜地等着。沒想到他拿出魔杖,小聲地念起了咒語。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的魔杖尖頭處吐出來一根不斷生長的銀色細線,那根細線先是纏繞到了我的右手小指上,然後彎彎曲曲的在空氣中繼續生長,纏繞到了他的小指上系緊。
“這是幹嘛?”
他瞥了我一眼道:“這是短效的連接感應咒,有了它,如果你離開我五米以外,它會立刻告訴我。”
我抽手,那根細線也在變長拉伸,只不過很快慢慢變淡,直至在空氣中消失了。“我不會跑掉。”這話說得不太甘心,我本來有隐隐約約的打算的。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必須以防萬一,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代價。”
我愣了愣,自顧自地轉身。“別說了,我們走吧。”
他把隐身鬥篷披在了我的身上,觀察到沒有一絲暴露的可能,才放心。
我走在前面,他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他已經看不見我,我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後面緊随。
“別害怕,一切有我在。”他輕輕地說。
我沒有扭頭看他,只是同樣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