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斯內普會阻攔我,他會不準我走,像他不準我外出透氣一樣執拗。結果他并沒有,他平靜的接受了我的選擇。
魔法部的人一直守在醫院外,等着抓我去審判。後來我才知道,斯內普和魔法部對抗得很厲害。他每次和金斯萊吵架都不讓我知道,兩個人關在私密的辦公室裏劍拔弩張。一個戰争英雄,一個魔法部長。誰都讓不了誰,他們都有需要守護的原則。
布萊斯來看我,帶着大把的鮮花。我和他閑談霍格沃茨最近發生的事:哪個學院出現了特別好的學生,誰又往平斯夫人身上做惡作劇,麥格代理校長又出了什麽新規定,海格又從外面帶進來了什麽神奇生物……我們一起說話總覺得開心,說個不停。
學校的事說的差不多了,我才收斂笑意,一本正經的對着他說:“我要走了,你知道吧?”
布萊斯也不笑了,他閃着明亮的眸子,一字一頓的回答我:“知道,他說了。”
“我是要回家啊,你怎麽了,總該笑一下吧?”我看他蹙眉,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他回給我一個苦笑,敷衍極了。
我朝他做個鬼臉。
“其實,我在想,我怎麽回得去。”我猶豫了一下道,“魔法部不大可能放我走吧,我還沒去魔法部……”
“你知道,他有辦法。”布萊斯說,“就算他沒了辦法,還有我會想辦法。”
“你啊,別摻和進來了。”我搖頭說,“拖累一個不夠還要拖累兩個,拖累兩個不夠如今還要拖累三個,我還不如直接自己對着自己阿瓦達。”
他悶聲道:“沒有誰覺得你是累贅,你別亂想。塔塔,我發現你越來越喜歡亂想了,也許真是這個醫院待得太久,簡直不像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我印象裏的那個你,那時候你多好啊。”
“吸煙、喝酒,還偷偷吃□□,哈哈。”我自我總結道,“确實不錯,至少很自由。”
我的話還沒說完,護士推門進來,手裏拿着輸血的藥瓶。我本能的渾身一抖,布萊斯抓住我的手,我朝他掩飾性的淡笑。
護士微笑着熟練地插管子,掀開我的袖口,黑色的淤痕把我的手臂全部覆蓋了,看起來醜陋而猙獰。我從布萊斯那裏抽回自己潔淨的那只手,在淤痕上輕柔地撫摸。
“我太瘦了。”我不是在問他,而是在下結論。我快成皮包骨,雖然每天都吃得不錯,但似乎吸收得越來越差。“如果以前想減肥的時候有這種效果,不知道會多麽開心。”
護士做完事轉身走了,房間裏又只剩下我們兩個。
“布萊斯,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那就是,我快死了。”我認真地說,“西弗勒斯不在,我們兩個人說點真心話吧。其實,我很想對他說,但是我開不了口。我快死了,我自己知道。”
“塔塔……”
“其實你知道,也許他也知道。”我擡頭望了望天花板,把快湧出眼眶的淚水撤回去。
“我治不好,我也不想再治。我現在最不希望的事情是我死後你們都要記着我,走不出來。我不怕你會傷心太久,因為我們畢竟認識的時間有限,你總會遇見新的朋友,只要偶爾還記得我這個老朋友便好了。可他不行,我怕他出事。說到底,我當時不沖上去救他多好,這樣他為了莉莉·伊萬斯的兒子獻出生命,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執念。是我破壞了結局,讓他現在活得如此痛苦,活在對我的愧疚和負罪感之中沒法抽身。如果我死了,他的生活毀了,那麽我們都只得到最壞的結果,又是何必?”
“塔塔!”
“我想回家,自己回去。”我重新盯着布萊斯,“你能不能試着幫我?”
我又來了,總是管不住自己。剛才還在說不要拖累他,現在情緒激動就口不擇言又向他提要求。像我這樣是得不到朋友的吧,每個當我朋友的人都快被我害死了。可是我現在很無助,沒有辦法可想,靠我自己什麽都做不成。
布萊斯沉默着走了,他沒有答應我。我有種預感他要洩密,因為我突然想起來比起和我的交情,他大概對斯內普更加心懷感激。他是斯內普的心腹,并不是我的。
果然,那天下午,當斯內普臉色陰沉的走進來時,我就知道壞事了。
他脫下大衣,随手關上房門,然後走到床頭。我故作輕松地朝他一笑,裝作無意間用指背抹抹鼻尖,那是我緊張時的标準動作。他坐到床邊,直直地瞪着我。
“我賣了蜘蛛尾巷的房子。”
他的話說得很幹脆,仿佛他本人并沒有參與到這起買賣之中一樣,像是旁觀者,像是陳述者。
我的心幾乎沉到了深淵最低處,那裏黑漆漆的什麽也沒有,只有無盡的無助和恐慌。
“你賣了蜘蛛尾巷的房子?”我開口,感覺上嘴皮和下嘴皮因為幹澀黏到了一起,它們被迫分開,帶來一陣撕裂的痛感。
“我賣了房子,錢用來還了負債,還有多餘的一點,足夠我們一起去芬蘭。”
我伸手,抓住他的衣領。“為什麽?你發了神經病?”
“因為塔埃法,我愛你。”
我的手劇烈的顫抖,因為憤怒和激動。我恨他,我恨他!
“你恨我!我也恨你!這才是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愛你,聽清楚,我愛你。”
“我不叫塔埃法!”我大聲道,“塔埃法幾個月前就死了!現在的我,是行屍走肉,是幹枯的骨頭,中間是空的,沒有心髒!我要死了,地下的蛆蟲會把我吃得更幹淨,直到這個世界上剩餘不下我的一絲殘留的渣滓,什麽都沒有。”
他把我拉進懷裏緊緊抱住。“我愛你。”
他好像只會說這句話似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愛你,塔埃法,我愛你。”
我說:“你不愛我,如果愛我,你就不會賣掉房子。你答應過我要一直好好留着它,你答應過我要永遠住在裏面等我。你把它賣了,我死了以後怎麽偷偷回來看你?我想看着你在裏面結婚生孩子,幸福的生活一輩子。你破壞了我的夢,我最美的夢!”
“你不會死!塔塔,不要亂說話!”
我低頭,朝着他的肩膀上咬去,隔着襯衣,努力用牙齒使勁,企圖撕碎他身上穿着的布料,切開他的皮膚,狠狠地咬掉他的肉,讓他也嘗嘗我心裏痛楚的感覺。可我怎麽使勁,也咬不破他的襯衣,我聽見他悶哼一聲,沒有推開我,反而把我抱得更緊,我用力再用力,直到感覺唇齒接觸的地方開始潤濕,傳來一股血腥氣息。
“把你吃了!我就不會死了!”我胡亂說話,只因為心中難受到了極致。“我吃了你,我吃了你!”
“好,如果你想。”他的聲音顫抖,帶着痛苦的尾音。
大概是身體虛弱過了頭,又天天輸血對血液産生了本能的排斥,嘴邊的血腥氣讓我開始犯嘔。我幹嘔了幾聲,想掙脫他的懷抱,他卻還是緊緊把我锢住。
“塔埃法,你做什麽都好,就是別想着離開我。”
“我要離開你,下一秒我就不見了,我要叫你永遠找不到我。我死了也要死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我要一個人睡在十米深——不,一百米深的地下,我不怕蟲子咬,也不怕黑暗的作伴,我就是不想要你找到我!”
“你沒資格這樣做。”
“你管不了!”
他用手掌托起我亂搖晃的腦袋,在我的耳垂邊落下一個輕吻,接着是眼皮上,鼻尖和下巴。
“你沒資格做這些事,塔埃法!你聽好了,我們将永遠不會分開!”
他的話低沉而有力:“永遠不分開,永遠,永遠,永遠……”
好像是一道來自魔法部冰冷的沒有生氣的強制指令,在我的耳邊環繞。
我的動作停止了,怔愣愣地瞪着他的身後,那裏只有一扇緊閉的房門,和光潔的牆壁。
我早該知道斯內普會這樣做的,辭職,賣房子,作為一個戰争英雄,卻成天守着一個不人不鬼的女人過日子。
只因為我沒有早點自我了斷。我早該在回到霍格沃茨教書的那幾個月裏選擇一天晚上做那件事。其實很簡單,我不是魔藥大師,但也有足夠的知識知道該怎麽做那件事最快而最有效。我喝酒、抽煙,用蠍石紮進手臂茍延殘喘,标榜自己的放縱不羁,其實只是我對于死亡怕得要命。
真是天大的諷刺。
蜘蛛尾巷的房子沒了,我還沒來得及回去看一眼。從那年我憤而從霍格沃茨出走,直到大戰時被伏地魔重傷幾乎不治,再到回霍格沃茨,我沒有踏足過蜘蛛尾巷。要知道,在那裏度過的幾年假期時光,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我不再和斯內普說話,不是失聲,只是不想說。我甚至不再看他,只要有可能我就把臉轉到另一邊,盡力避開和他視線對視的機會。
我不是和他賭氣,也不是刻意長時間生氣。這件事說起來就好像一個小孩子打碎了自己心愛的玩具,他會為此悲傷痛苦,卻不願再看它或者把它從地上撿起來,因為那會無限地放大他的負罪感。
所以我并不清楚斯內普在接下來的一周內做了些什麽安排,他曾經試圖告訴我,但我轉身裝作睡着了不理睬他的話。他也就不再多說,只是留在病房裏的時間比以前少,經常外出就是一天。
在他和孟德爾的對話裏我多少還是知道了一點相關的事,比如我的身體情況不适合長距離的幻影移形,只能靠麻瓜似的交通方式移動。而一路上我如果還需要輸血,他需要到一些藏在麻瓜城鎮中間的巫師醫療處尋求幫助。從英國往芬蘭前行,路途遙遠,我又不适合海上航行,所以只能在歐洲大陸輾轉。戰争剛結束,很難說是否還有殘餘食死徒流竄到了其他國家,斯內普的臉太有名了,他得化妝,甚至遇到緊急情況還得喝複方湯劑。
而這些都是得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下:
我得脫離魔法部的監管,先離開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