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逃生指北 - 第 42 章 血色薔薇(4)

血色薔薇(4)

程鏡秋随便指了一個方向,江執任勞任怨地推着她走去,長而單調的回廊走起來讓人覺得無趣,牆上一點裝飾都沒有,給人一種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錯覺。

仆人和女仆們都在外面工作,走廊上沒有什麽人聲。

程鏡秋淺淺打了個哈欠,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發問:

“你們說,如果有一天你們重生了,重生的時候你們知道接下來有一個連環殺人犯要犯下人生的第一起案件,你們會怎麽做?”

江執和蒲平平對視一眼:“這個問題和這個副本有什麽關系嗎?”

“沒有,太無聊了,随便聊一聊。”程鏡秋唇角彎起細微的弧度。

“我知道那個殺人犯的地址之類的嗎?”江執問。

“知道。”

“那我會在他實施行動前去監視他……然後在他動手的時候阻止他。”江執斟酌着給出自己的回答。

“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沒有被發現,那麽你要怎麽樣保證自己能夠在他動手的瞬間阻止他?确保受害者不會受到傷害呢?”

程鏡秋沒說江執說得對還是不對。

“在他犯案前我們好像什麽都做不了。”蒲平平攤開雙手:“而且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下被害者。”

程鏡秋打了個響指:“所以,當個好人真簡單。只要什麽都不做就好。”

江執和蒲平平沉默了。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麽樣?”江執出聲問道。

“我啊?”程鏡秋摸摸下巴:“我會假扮成受害人,然後在殺人犯動手的那一刻,狠狠地讓他挨一頓揍,正當防衛嘛。”

江執和蒲平平:……有沒有可能你這是釣魚執法!

一個小時後,帶着江執和蒲平平漫無目的亂晃的程鏡秋突然說:

“我們再去看看那具屍體。”

很快,三人再度回到房間之中,莫莉的屍體還在,但是玩家們都已經離去。

程鏡秋卻側過頭問身邊的女仆:“介意我們解剖嗎?”

留下處理莫莉屍體的女仆驚慌失措地看向程鏡秋,淚眼汪汪:“你這個魔鬼,不完整的身體無法回到神的懷抱,我不許……”

“就當你同意了,放心我們會縫合好的。”程鏡秋沖江執支着下颌:“去解剖,心髒部位就可以。”

江執瞪大眼睛,單手指向自己的鼻尖:“我?”

“這裏還有別人是醫生嗎?”

江執內心崩潰,我明明是心理醫生!!

她說不出這句話,因為上一次說出這句話,程鏡秋已經開始質疑聯盟大學的培養體系。

拿起從積分商城兌換的解剖套組,江執深吸一口氣,她真的沒見過幾個大體老師,更別提解剖,十字刀還是T型,江執拿着手術刀在莫莉胸腹處比劃着,遲遲下不去手。

随後,江執放下手術刀,戰戰兢兢地莫莉身前念大悲咒,硬生生念了十分鐘。

程鏡秋吐槽:“就憑你這一句話錯三個字的大悲咒,你再念下去她也不會原諒你的,甚至不會被你超度。”

“……”

江執朝程鏡秋投去哀怨的一瞥,随後用手術刀劃開莫莉的胸腔,一道暗紅色的血線随着江執的手抖成波浪線。

程鏡秋無奈,劃到江執身邊:“手術刀。”

江執迫不及待地将手術刀遞到程鏡秋的手中,一道筆直的血線接在波浪線之後劃開。

“咬骨鉗。”

江執埋頭在工具箱中找了一番,她不知道咬骨鉗長什麽樣!

江執斟酌着将一個形狀類似于鉗子的工具遞給程鏡秋,程鏡秋掃了一眼:“它做錯了什麽要失去原本的姓名?咬骨鉗要是長這樣,那所有的骨頭都得是面條。”

“這是……?”江執突然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和第一次上交畢業論文時一模一樣。

“止血鉗。”

江執額角滴汗,從一堆工具中找到了另一把類似于鉗子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放到程鏡秋手邊。

程鏡秋用咬骨鉗打開肋骨,看到了莫莉的心髒部位。

左右心室有色差。

緊接着,程鏡秋松開咬骨鉗,伸出手:“縫合針線。”

江執啊的一聲,膽戰心驚地把縫合的針線遞到程鏡秋手中,程鏡秋快且精準地将切口縫合好。

三分鐘後,程鏡秋将漫開的點點血跡清理幹淨,除開縫合傷口的位置,幾乎看不出這具屍體被解剖過的痕跡。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

坐在地上的女仆咬着牙回答:“昨天晚上,熄燈之後。”

“幾點?”

“熄燈是晚上零點。”

“熄了多久。”

“大概十分鐘就回來了。”坐在地上的女仆顯然有些崩潰:“你到底想問些什麽?”

程鏡秋沒有回答她的意思:“為什麽你知道她回來了?這個門開合是沒有聲音的,而且走廊上的溫度和房間內的溫度一樣,不存在推開門感受到風。”

女仆愕然,皺起眉頭思索之後給出答案:“因為我聽到了腳步聲。”

“腳步聲?”

“沒錯。”

事實上地毯鋪得很厚實,除非用力踩踏,輕度的踩踏根本不可能造成普通人能聽見的聲音。

“最後一個問題,她的卡牌呢?”

坐在地上的女仆又開始哭泣,崩潰的她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程鏡秋又問了一遍,女仆不甘不願地回答:

“死了之後會回到小姐手裏。”

程鏡秋微微點頭:“走吧,這裏沒什麽好調查的。”

江執和蒲平平對視一眼,調查完了?結論是什麽?為什麽程鏡秋會問最後幾個問題?兩個人都是一頭霧水。

沿着走廊走了大約幾十米之後,蒲平平才吐槽:“怎麽這些副本都是科學和魔法交織在一起,怪怪的。”

程鏡秋瞟了他一眼:“誰說物理學不是神統治世界的一種魔法?否則你怎麽解釋量子力學?說白了只是世界運行的規則而已。”

“鏡爹,你一定是個學術大佬。”想到程鏡秋剛才那幹淨利落的解剖手法,蒲平平立刻改口:“理論與實際運用的雙料大佬。”

“……”有沒有可能人家初中沒讀完。

江執心中默默吐槽,但她不否認,程鏡秋真的有她自己對于世界的一套理解,到底是什麽樣的過去才能孕育出程鏡秋這樣的人?

難以想象如果程鏡秋能夠讀到大學,她會取得什麽樣的成就。

或許,她并不會遜色于言冬澄。

這才是最悲哀的一件事情。

“對了,我們現在去哪裏?”江執沒理解為什麽自己三個人開始漫無目的在地下一樓走動,這時候走廊上的人很少,他們甚至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

“去冷庫。”程鏡秋給出目的地。

“冷庫?”

“去冷庫幹什麽?”

“出副本之後記得去看看法醫學和法醫物證學,法醫鑒定方法的書籍,記得寫讀書報告。”

“好的!”蒲平平一口答應下來:“寫完給你看嗎?!”

“沒空。”程鏡秋沒有半點猶豫地拒絕。

程鏡秋給江執指完路,替二人解惑:

“一氧化碳中毒和凍死的外表特征很像,都是屍體皮膚出現橙粉色,但是通過檢查左右心房的顏色可以确定是凍死。”

“凍死的話,屍體呈現出的狀态就意味着她的死亡時間提前。”程鏡秋吸一口氣:“我需要确定她在多少度的溫度下凍死,并且需要知道具體環境,以此來判斷死亡時間。”

原本聽到蒲平平喊程鏡秋鏡爹江執內心是鄙夷的,現在,江執也想喊一聲鏡爹。

為什麽她什麽都知道?

司空玦面如死灰地盯着藍歌歌,藍歌歌被他盯得寒毛倒豎,雙腳蹬地,椅子滑到司空玦辦公室門口,隔着玻璃門高調地問:

“司總,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可以直說,但是能不能不要用這種哀怨的眼神盯着我?我取向很正常的!即便你身價過億,我也是富貴不能淫的!”

司空玦的秘書宛宛偷偷捂着嘴巴笑。

“你覺得我盯着你是因為你嗎?”司空玦有氣無力地說。

“程鏡秋又搞什麽幺蛾子啦?”藍歌歌不假思索地得到答案。

司空玦身體前傾,雙手握拳放在桌面上支着下颌:“她到底不會什麽啊?!”

司空玦真的疑惑了。

本來以為這個副本很針對程鏡秋,可是!

“她為什麽連法醫知識都知道?”

藍歌歌滿臉輕松地回答:“您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嗎?”

“她是聯盟最高級別的法醫?”這麽一想司空玦覺得很有道理:“怪不得看到屍體也那麽冷靜,檔案的事情也可以解釋得通。”

畢竟是受到聯盟保護的高級人才,有點背景很正常。

“您可真沒有想象力。”

藍歌歌甩了一句話之後,回身看向自己的屏幕,屏幕中一行行代碼跳出來,跳得飛快,閃得讓人眼花。

藍歌歌發出一條指令後,虛拟屏幕中的條碼猛地一頓,随後發出紅色的警告。

司空玦被自己手下不輕不重地頂了一下,也不惱火,他摸摸自己的鼻尖,看向在一邊軟綿綿打哈欠的元一:

“小元一,你最近怎麽都沒活力啦?”

“cpu快超載了。”事實上,cpu超負荷運轉好幾天,元一根本沒有算力來和司空玦插科打诨。

“最近的運算量……還好吧?”司空玦有點心虛:“莫非是因為玩家大量湧入,我們預留的算力不夠?要不我用密鑰再開啓兩個處理器和內存?”

元一眼巴巴地看着司空玦,帶着孩子對于父親的那種孺慕和依賴。

等等,這個叛逆的虛拟機器人在誕生的那一刻都沒有對自己的孺慕之情,怎麽現在反而出現了這種情緒?

考慮到最近詭息游戲的情況,司空玦又有些了然:“都怪程鏡秋,給我們增加一大堆工作量。”

元一猛猛點頭,對不住程鏡秋,雖然罪魁禍首是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曲紅纓,但是這口鍋還是你背上吧!

很久以後,元一才知道,程鏡秋根本不是為別人背鍋!

黑白二色的熊貓無能地揮舞着小短手,試圖隔着次元撓花程鏡秋的臉。

元一比司空玦更加心虛,它又不能告訴司空玦有人在用它進行大量的秘密運算,只能雙眼含淚地點頭:“好。”

司空玦生出一股賽博兒子終于長大知道感激的欣慰。

什麽都知道的藍歌歌:你們這個頻道錯位得真徹底。

游戲中,程鏡秋推開冷庫厚重的鐵門。

門沒鎖。

巨大的寒氣撲向三人,早有準備的程鏡秋裹好自己膝蓋上的羊絨毯,覺得還有點涼意,又從輪椅下方取出一件櫻粉色的羽絨服,裹得嚴嚴實實,一看就溫暖得不得了。

被冷得直打哆嗦的江執和蒲平平:……嫉妒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這座冷庫的占地面積大約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一排排切割好的肉分門別類地擺放在冷凍櫃中,寒氣裹挾着腥氣侵入人的鼻腔。

這腥氣不單單是血腥氣,還有海腥味,河鮮裹着泥沙的味道。

如果不是江執和蒲平平在平安福利院受過沖擊,此時聞到這個氣味恐怕會吐出來,江執控制着自己想要幹嘔的欲望。

程鏡秋自己轉動着輪椅在一排排腿,胸肉,骨頭,肉碎之間移動起來,看得出來,管理這座冷庫的人有一定程度的強迫症,擺放的時間從前到後,而且每一塊肉都切得大小整齊,難以用肉眼分辨大小。

連肉類的紋理都盡量保持一致。

直到某一天,切肉的手法開始變得亂七八糟。程鏡秋掃了一眼上面标記着的時間,3月17日。

此後的十幾天裏,切肉的手法逐漸恢複冷靜,看來這位屠夫在3月17日遇到了什麽重大的變故。程鏡秋一邊分析着一邊走到了冷庫最裏面。

裹着羊毛毯和號稱去兩極都不會冷的程鏡秋在這裏依然感受到一絲刺骨的寒意,緊接着,她在地上發現了兩個腳印,一大一小,從腳印的深度可以看出,小的那個是女人的,而大的那個是男人的。

從紋路上看,男人應該穿着皮鞋。

“發現什麽了嗎?”江執強忍着不适走到程鏡秋身邊,這個沒什麽光照的冷庫讓江執有一種想趕緊離開的沖動。

“發現很多,最關鍵的應該是那裏。”程鏡秋手指着一處地方,這是一塊冰面,相比其它的冰面來說,這塊冰面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凹陷,而凹陷的形狀——

“那是一個人形!”蒲平平倒吸一口氣,他問程鏡秋:“所以,這個躺在冷庫的人就是莫莉?”

“從鞋子的紋路上看,沒錯。”雖然女仆的鞋子紋樣都差不多,但是每個人的鞋子新舊有所不同,而且不同批次進入莊園的也會有所不同。

蒲平平真的很想問程鏡秋到底是不是刑偵大佬。

鞋模雖然是找線索的方法之一,但是現在大量運用計算機分析,由于過度依賴計算機的分析,很多聯盟監察人員的刑偵能力都在退化。

可是程鏡秋看起來卻什麽都會,這還不是重點,她什麽都精,這就很可怕。

“所以,莫莉是在什麽時候死在這個地方的?”江執問道。

“根據溫度和屍體的變化程度分析,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也就是說,和莫莉同房間的那名女仆聽到的腳步聲,最有可能是搬運屍體的聲音。”

“一個人在厚重的地毯上行走,顯然不會發出太大的腳步聲,但如果一個人抱着屍體走……”

“這副本還能再壞一點?”蒲平平畢生的修養讓他沒有罵出髒話,但內心已經罵了一萬句。

但凡沒有程鏡秋,恐怕自己和江執也會被誤導着寫下莫莉自殺這個結論。

程鏡秋輕笑:“你所了解的真相,到底是事實,還是別人希望你了解的東西,這是需要你們自己來判斷的。”

“所以……這就是你不信任我的原因?”江執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凍麻了,才會在這個場合問出這個問題,可惜話已經出口,江執索性直接看着程鏡秋的眼睛,試圖得到答案。

程鏡秋的表情一如往常:“沒錯,我不信任你。”

蒲平平內心大喊不妙。站在江小花的立場,蒲平平很能理解她,因為江小花對于程鏡秋是肉眼可見的好,無論這種好是不是程鏡秋需要的,但總歸是江小花真心實意的。

可現在,程鏡秋這句不信任你,幾乎是在告訴江小花,她所做的一切在程鏡秋看來博取不到她一絲一毫的信任。

江執的表情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她做了很多事情,但是卻沒有任何意義。

程鏡秋聳肩:“你信任我嗎?”

“當然……”江執不明白為什麽程鏡秋要這麽問。

“那我建議你不要信任。”

“啊?”

程鏡秋語調平緩,長驅直入:

“信任的背面是懷疑。人們真正相信的只是他們想相信的東西,不存在客觀上可以信任的人或者事物,只存在主觀上願意去信任的人或者事物。歸根結底,人相信的只有自己,那麽保有自己的判斷力才是最重要的。”

“就比如一個女孩子遇上渣男卻不離不棄,難道她不知道客觀事實嗎?可是她更願意相信自己想象中的那個人。”

“可是總是這樣保持懷疑的态度,不覺得活着很累嗎?”沉默之後,江執咬唇問。

“經得起質疑和推敲的人和事物,才有信任的價值。”程鏡秋給出自己的結論。

蒲平平不得不懷疑程鏡秋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絕對理性人。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粗啞的女聲從三人身後傳來,洪亮的聲音在整個冷庫中回蕩,巨大的黑色陰影晃動着,像是幻想書籍之中才會出現的怪物。

江執和蒲平平恨不得跳起來,像兩只受驚的兔子,聚在一起瑟瑟發抖。

借着昏暗明滅的冷光,程鏡秋看清來人的樣子。

女人身材高大,腰身恐怕和程鏡秋的輪椅一樣寬,但看起來并不胖,只能看出力氣很大。

她的眉目兇狠,讓人不敢直視,身上的圍裙有新鮮血液的痕跡,手中握着一把被擦幹淨的屠刀。

屠刀上散發出淡淡的血腥氣。

看清楚來人的面容,程鏡秋輕輕咦了一聲,随後她給等得不耐煩的廚娘解釋:

“我們在這裏調查莫莉的死因。”

廚娘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她的眉宇間帶着些許不耐煩,徑直走到一扇羊排前面,毫不費力地取下羊排,随後轉身就朝着門外走去。

“晚飯吃羊排?”程鏡秋有些不滿:“中午才吃過牛排,晚上就吃羊排,有點膩,我想吃羊蠍子。”

江執和蒲平平驚恐地看向程鏡秋,瘋狂給她使眼色,這個廚娘看起來就不好惹,你惹她幹什麽?!

“她怎麽還點上菜了?”蒲平平帶着哭腔問。

“我怎麽知道……”江執哭喪着臉回。

果然,廚娘的反應也在二人意料之中,她随手将手中的屠刀砍入手邊的砧板上,屠刀立在砧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震動聲。

“死人不用吃飯。”廚娘面無表情地看着程鏡秋。

江執和蒲平平恨不得自己不在冷庫當中,這下好了,三個人不會一塊死在這裏吧?

蒲平平抖着嗓子說:“完了完了完了……”

果然,廚娘取下砧板上的屠刀,一步步朝着三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