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儀提着劍走上前去,她往日行走江湖不多,衆人見一個美貌少婦從武當一派之中走了出來,不禁都十分驚訝,待得有人說了這是殷六俠的妻子,才知道原來這是出身峨嵋派的貝錦儀。
錦儀走上前去,離得越近,越覺得與自己記憶當中的無忌十分相似,她低下頭去看了看他的傷勢,低聲問道:“無忌,是你嗎?”
張無忌正值重傷,神智昏迷,心情激蕩,輕輕地道:“六嬸,你這些年可好,我時時想念你們。”
錦儀“呀”地一聲叫了出來:“無忌!你是無忌!”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與莫聲谷五人一齊圍攏,各人又驚又喜,頃刻間心頭充塞了歡喜之情,什麽六大派與明教間的争執仇怨,一時俱忘。
錦儀這麽一叫,除了何太沖夫婦、周芷若、楊逍等寥寥數人之外,餘人無不訝異,哪想到這個舍命力護明教的少年,竟是武當派張翠山的兒子。
錦儀見張無忌昏暈了過去,忙摸出一粒天王護心丹塞入他口中,将他交由殷梨亭抱着,自己卻是提着劍走到了明教處,問道:“誰是楊逍?”
楊逍五十多歲年紀,鬓邊已生白發,相貌俊雅,只是雙眉略向下垂,嘴邊露出幾條深深皺紋,不免略帶衰老凄苦之相。他重傷後十分虛弱,但還是絲毫不懼,揚聲問道:“不知尊駕找我何事?”
錦儀拔出劍,斜斜指住他眉心,問道:“紀師姐當年失身于你,又丢了性命,你是認還是不認?”
楊逍點點頭,嘆道:“我害得曉芙許多,若是你為了曉芙而取我性命,楊某沒有怨言。”
錦儀點頭,冷笑道:“很好。”拔劍便欲刺下。
楊逍絲毫不能動彈,微微一笑,閉目待斃。突然斜刺裏奔過來一個少女,擋在楊逍身前,叫道:“休傷我爹爹!”
錦儀一訝,不欲傷及無辜,忙止了劍勢,定睛一看,這少女卻是十分眼熟,長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紀曉芙。她怔了怔,叫道:“紀師姐?”
那少女卻是楊不悔,說道:“我姓楊,紀曉芙是我媽媽,她早已死了。”
錦儀呆了一瞬,失聲道:“紀師姐竟然已經有了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五歲。”
雖然看她形容便已經知道她年紀不小了,可錦儀絲毫沒有想到紀曉芙早在多年前便已經生下了她,顧不得安撫她,連忙道:“你快讓開,他害死你媽,我是為了給你媽報仇。”
楊不悔指着滅絕師太道:“好!貝師叔,你去殺了這個老賊尼。”錦儀問道:“為什麽?”
楊不悔道:“我媽是給這老賊尼一掌打死的。”
錦儀驚道:“胡說八道!這是我師父,也是你媽的師父,又怎麽會害你媽媽。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麽?”
楊不悔冷冷地道:“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賊尼叫我媽來刺死我爹爹,我媽不肯,老賊尼就将我媽打死了。我親眼瞧見的,張無忌哥哥也是親眼瞧見的。你再不信,不妨問問那老賊尼自己。”當紀曉芙身死之時,楊不悔年幼,什麽也不懂得,但後來年紀大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當年的經過。
錦儀回過頭去,望着滅絕師大,臉上露出疑問之色,問道:“師父,她說紀師姐是……”
滅絕師太嘶啞着嗓子說道:“不錯,這等不知廉恥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楊逍是兩相情願。她寧肯背叛師門,不願遵奉師命,去刺殺這個淫徒惡賊。”
錦儀吃了一驚,可以她往日裏對紀曉芙的了解,這位師姐向來心狠手辣,除非用情極深,不會做出此等事情來。
滅絕師太見她不做聲,便道:“你問問這女孩子,她叫什麽名字?”
楊不悔清清楚楚地說道:“我叫楊不悔。媽媽說,這件事她永遠也不後悔。”
錦儀搖了搖頭,将手中的長劍還鞘,對楊逍道:“紀師姐臨終之前将不悔托付于你,顯然是極信任你……方才是一場誤會,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撫養不悔吧。”
楊逍點了點頭,沒有作聲,錦儀又望了望楊不悔,卻沒有與她說話,回到了殷梨亭身邊。
這時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與莫聲谷五人分坐五角,各出一掌,抵在張無忌胸、腹、背、腰、頂心五處大穴之上,齊運內力,給他療傷。五人內力甫施,立時覺得他體內有一股極強的吸力,源源不絕的将五人內力吸引過去。五人大驚,暗想如此不住吸去,只須一兩個時辰,自己內力便致耗竭無存,但他生死未蔔,那便如何是好?正沒做理會處,張無忌緩緩睜開眼睛,“啊”了一聲。宋遠橋等心頭一震,猛覺得手掌心有一股極暖和的熱力反傳過來,竟是他的九陽神功起了應和,轉将內力反輸向五人體內。
宋遠橋叫道:“使不得!你自己靜養要緊。”五人急忙撤掌而起,但覺似有一片滾水周流四肢百骸,舒适無比,顯是他不但将吸去的內力還了五人,而且他體內九陽真氣充盈鼓蕩,反助五人增強了內功的修為。宋遠橋等五人面面相觑,暗自震駭,眼見他重傷垂死,哪知內力竟是如此強勁渾厚,沛不可當。
此刻張無忌外傷尚重,內息卻已運轉自如,慢慢站起,說道:“宋大怕、俞二伯、張四伯、殷六叔、莫七叔,恕侄兒無禮。太師父他老人家福體安康。”
俞蓮舟道:“師父他老人家安好!無忌,你……你長得這麽大了……”
說了這句話,心頭雖有千言萬語,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臉露微笑,熱淚盈眶。
滅絕師太鐵青着臉,将手一揮,峨嵋群弟子跟着她向山下走去。
武當派和張無忌相認,再加峨嵋派這一去,六大派圍剿魔教之舉登時風流雲散。崆峒和華山兩派攜死扶傷,跟着離去。
何太沖走上前來,說道:“小兄弟,恭喜你們親人相認啊……”張無忌不等他接着說下去,從懷中摸出兩枚避瘴氣、去穢惡的尋常藥丸,遞了給他,說道:“請賢夫婦各服一丸,金蠶蠱毒便可消解。”何太沖接過藥丸,見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不信便能消解得那天下至毒的金蠶蠱毒。張無忌道:“在下既說消解得,便是消解得。”他話聲仍然微弱,但光明頂這一戰鎮懾六大門派,氣度之中,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威嚴,不由得何太沖不信。他又想:“即使他騙人,這藥不能消解蠱毒,但當着武當五俠,也不能強逼他給真藥。何況少林派那空性賊禿也頗有回護這小賊之意。今日只好認命罷喇。”當下苦笑着說道:“多謝!”和班淑娴分別服下藥丸,指揮衆弟子收拾本派死者的屍首,告辭下山。
俞蓮舟道:“無忌,你傷重不能下山,只好在此調養,我們可不能留下陪你。盼你痊愈之後來武當一行,也好讓師父見了你歡喜。”張無忌含淚點頭。各人有許多事想問、有許多話想說,但見他神情委頓,均知多說一句話便加重他一分傷勢,只得忍住不言。
錦儀想了想,還是道:“無忌,你下山這些時日裏發生了許多事情,山上又多了不少人,我和你六叔……嗯……喚作扶風。”
張無忌何等聰穎,早已經明白了她言下之意,睜開眼微微一笑,道:“恭喜六叔六嬸了。”
錦儀道:“你身受重傷,不便費神,我便也長話短說,師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你還活着,一定十分喜悅。你脫得開身來,便盡量早些回到武當,也好叫扶風見見你。”
張無忌點點頭,錦儀便禁了聲。
猛聽得少林派中有人大聲叫了起來:“圓真師兄的屍首呢?”另一人道:“咦,怎不見了圓真師伯的法體?”莫聲谷好奇心起,搶步過去一看,只見七八名少林僧在收拾本門戰死者的遺體,可是單單少了圓真一具屍體。
圓音指着明教教衆,大聲喝道:“快把我圓真師兄的法體交出來,莫惹得和尚無名火起,一把火燒得你們個個屍骨成灰。”
周颠笑道:“哈哈,哈哈!真是笑話奇談!你這活賊禿我們也不要,要他這死和尚幹麽?拿他當豬當羊,宰來吃他的瘦骨頭麽?”
少林衆人心想倒也不錯,當下十餘名僧人四處搜索,卻哪裏有圓真的屍身。衆人雖覺奇怪,但想多半是華山、崆峒各派收拾本門死者屍身之時誤收了去,也就不再追尋。
當下少林、武當兩派人衆連袂下山。張無忌上前幾步,躬身相送。宋遠橋道:“無忌孩兒,今日一戰,你名揚天下,對明教更是恩重如山。盼你以後多所規勸引導,總要使明教改邪歸正,少作壞事。”張無忌道:“孩兒遵奉師伯教誨,自當盡力而為。”張松溪道:“一切小心在意,事事提防奸惡小人。”張無忌又應道:“是!”他和武當五俠久別重逢,又即分離,六人均是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