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派有高矮二老,是掌門鮮于通師叔一代的人物,之前在江湖中有着赫赫聲名,近些年年紀大了,也不怎麽在江湖中行走了,可他二人從華山派處走出來後,錦儀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兩個人。
矮老者向曾阿牛道:“我師兄弟是鮮于通這家夥的師叔,你幫我華山派弄明白了門戶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師侄沉冤得雪,謝謝你啦!”說着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着也是一揖。曾阿牛急忙還禮,道:“好說,好說。”
矮老者舉刀虛砍一刀,厲聲道:“可是我華山派的名聲,卻也給你這小子當衆毀得不成模樣,我師兄弟跟你拼了這兩條老命!”高老者也道:“我師兄弟跟你拼了這兩條老命。”敢情他身材雖然高大,卻是唯那矮老者馬首是瞻,矮老者說甚麽,他便跟着說甚麽。
曾阿牛道:“華山派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偶爾出一個敗類,不礙貴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門派均在所難免,兩位何必耿耿于懷?”高老者道:“依你說是不礙的?”曾阿牛道:“不礙的。”高老者道:“師哥,這小子說是不礙的,咱們就算了罷!”他對曾阿牛頗存怯意,實是不敢和他動手。
矮老者厲聲道:“先除外侮,再清門戶。華山派今日若是勝不得這小子,咱們豈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了。你要是覺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認輸了事。”矮老者眉頭一皺,喝道:“師弟,你……”
高老者大聲道:“這可不成!還沒說出新鮮的比武主意,怎麽你就打退堂鼓了?這不是臨陣退縮、望風披靡麽?”矮老者皺眉不語,他知這個師弟雖然說話瘋瘋癫癫,但靠了一張厚臉皮,往往說得對方頭昏腦脹,就此轉敗為勝。今日在天下衆英雄之前施此伎倆,原是沒甚麽光彩,然而如果竟因此而勝得曾阿牛,至少功過可以相抵。
曾阿牛道:“依前輩之意,該當如何?”高老者道:“咱們華山派這套反兩儀刀法的絕藝神功,你是嘗過味道了。想來你還不知昆侖派有一套正兩儀劍法,變化之精奇奧妙,和華山派的刀法可說是一時瑜亮,各擅勝場。倘若刀劍合壁,兩儀化四象,四象生八卦,陰陽相調,水火互濟,唉……”
說到這裏,不住搖頭,緩緩嘆道:“威力太強,威力太強!你是不敢抵擋的了!”
曾阿牛轉頭向着昆侖派,說道:“昆侖派哪位高人肯出來賜教?”高老者搶着道:“昆侖派中除了鐵琴先生夫婦,常人也不配和我師兄弟聯手。就不知何掌門有這膽量沒有?”
衆人都是一樂:“這老兒說他傻,卻不傻,他要激得昆侖派兩大高手下場相助。”
何太沖和班淑娴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這高矮二老是甚麽人,他們是掌門人鮮于通的師叔,班輩甚高,想必平時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處西域,是以不識。夫妻二人均想:“這兩個老兒鬥不過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們趕這淌渾水。一起勝了,他們臉上也有光彩。”只聽那高老者道:“昆侖派何氏夫婦不敢和你動手,那也難怪。他們的正兩儀劍法雖然還不錯,但失之呆滞,比起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來,本來稍遜一籌兩籌。”
班淑娴大怒,縱身入場,指着高老者道:“閣下尊姓大名?”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請了。”這兩句話顯是撿了個現成便宜。旁邊許多人都笑了出來。
班淑娴是昆侖派的太上掌門,連何太沖也忌她三分,數十年來在昆侖山下頤指氣使慣了,數百裏方圓之內,俨然女王一般,如何能受這等奚落取笑?突然間嗤的一聲響,挺劍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這一下拔劍出招的手法迅捷無倫,在一瞬之前,還見她兩手空空,柳眉微豎,一瞬之後,已是長劍在手,劍尖離高老者肩頭不及半尺。高老者一驚之下,回刀橫揮,當的一響,刀劍相交,在千鈞一發之際格開了。班淑娴使的是一招金針渡劫,那高老者使的卻是一招萬劫不複,一正一反,均是施發了兩儀術數中的極致。莫看那高老者在張無忌手下縛手縛腳,似是功夫平庸,實則他刀法上的造詣确是不同凡響。
兩人刀劍相交,各自退開一步,不禁一怔,心中均十分佩服對方這一招的精妙。兩人派別不同,武功大異,生乎從未見過面,但一招之下,發覺自己這套武功和對方若合符節,配合得天衣無縫,猶似一個人一生寂寞,突然間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歡。
班淑娴忍不住想:“他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聯手攻敵,當可發揮天下兵刃招數中的極詣。”跟着又想:“華山派這兩個家夥不是這少年的對手,我昆侖派跟他動手,也無取勝把握。我們若就此下場,那是昆侖、華山兩派四大高手合戰一個無名少年,未免太失身分,然而這是華山派想出來的主意。”當下回頭向何太沖叫道:“喂,你過來!”
何太沖雖對妻命不敢有違,但在衆目睽睽之下,仍要擺足掌門人的架子,“哼”的一聲,緩緩站起。四名小童前導,一捧長劍,一捧鐵琴,另外兩名各持拂塵。五人走到廣場中心,捧劍小童雙手端劍過頂,躬身呈上,何太沖接了,四名小童躬身退下。
班淑娴道:“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招數上倒也不算含糊。”高老者嬉皮笑臉的道:“多蒙贊賞。”班淑娴橫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四個就拿這小娃兒喂喂招,切磋一下昆侖、華山兩派的武功。”
何太沖夫婦和華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兩刀雙劍在日光下閃爍不定,曾阿牛突然間雙臂一振,身子筆直躍起,在空中輕輕一個轉折,撲向西首一棵梅樹,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來,這才回身落地。
他手持梅花,緩步走入四人之間,高舉梅枝,說道:“在下便以這梅枝當兵刃,領教昆侖、華山兩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來朵梅花,其中半數兀自含苞未放。
他這樣說,顯見是未将兩派的四大高手放在眼裏,四人夾攻之中,他卻一直沒能看出其中竅要,只得在四人刀劍之中輾轉騰挪。即便是這樣,以他這般輕的年紀,能有如此造詣,也非常不得了了,各派師長便以他為例來指正自家徒弟的不當之處。
滅絕師太對衆弟子道:“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異,但昆侖、華山的四人,招數上已鉗制得他縛手縛腳。中原武功博大精深,豈是西域的旁門左道所及。兩儀化四象,四象化八卦,正變八八六十四招,奇變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種變化。天下武功變化之繁,可說無出其右了。”
周芷若自張無忌下場以來,一直關心。她在峨嵋門下,頗獲滅絕師太的歡心,已得她易經原理的心傳,這時朗聲問道:“師父,這正反兩儀,招數雖多,終究不脫于太極化為陰陽兩儀的道理。弟子看這四位前輩招數果然精妙,最厲害的似還在腳下步法的方位。”她聲音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氣緩緩吐出。
滅絕師太道:“你眼光倒也不錯,能瞧出前輩武功中的精要所在。”
周芷若自言自語:“陽分太陽、少陰,陰分少陽、太陰,是為四象。太陽為乾兌,少陰為離震,少陽為巽坎,太陰為良坤。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震東北、兌東南、巽西南、良西北。自震至乾為順,自巽至坤為逆。”朗聲道:“師父,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昆侖派正兩儀劍法,是自震位至乾位的順:華山派反兩儀刀法,則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逆。師父,是不是啊?”
滅絕師太聽徒兒指了出來,心下甚喜,點頭道:“你這孩子,倒也不虧了我平時的教誨。”她向來極少許可旁人,這兩句話已是最大的贊譽了。
滅絕師太欣悅之下,沒留心到周芷若的話聲實在太過響亮,兩人面對面的說話,何必中氣十足,将語音遠遠的傳送出去?但旁邊已有不少人覺察到異狀。周芷若見許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裝作天真歡喜之狀,拍手叫道:“師父,是啦,是啦!咱們峨嵋派的四象掌圓中有方,陰陽相成,圓于外者為陽,方于中者為陰,圓而動者為天,方而靜者為地,天地陰陽,方圓動靜,似乎比這正反兩儀之學又稍勝一籌。”
滅絕師太素來自負本派四象掌為天下絕學,周芷若這麽說,正迎合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說道:“道理是這麽說,但也要瞧運用者的功力修為。”
周芷若見他似乎還未領悟,朗聲說道:“師父,弟子料想鐵琴先生下一步便要搶往歸昧位了,不知對不對?”
滅絕師太尚未回答,班淑娴柳眉倒豎,喝道:“峨嵋派的小姑娘,這小子是你甚麽人,要你一再回護于他?你吃裏扒外,我昆侖派可不是好惹的。”
周芷若被她說破心事,滿臉通紅。滅絕師太喝道:“芷若,別多問了,他昆侖派不是好惹的,你沒聽見嗎?”這兩句話的語氣,顯是袒護徒兒。
此時曾阿牛已經掌握了正反兩儀的竅要,四人不敵,華山派二人認輸歸位。
曾阿牛走到鮮于通身邊,俯身點了他兩處穴道,說道:“此間大事一了,我即為你療毒,此刻先阻住你毒氣入心。”便在此時,忽覺背後涼風襲體,微微刺痛。他一驚,不及趨避,足尖使勁,拔身急起,斜飛而上,只聽得飕飕兩聲輕響,跟着“啊”的一下長聲呼叫。他在半空中轉過頭來,只見何太沖和班淑娴的兩柄長劍并排插在鮮于通胸口。
原來何氏夫婦縱橫半生,卻當衆敗在一個後輩手底,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去,兩人擡起長劍,眼見張無忌正俯身在點鮮于通的穴道,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點了點頭,突然使出一招“無聲無色”,同時疾向他背後刺去。
這招“無聲無色”是昆侖派劍學中的絕招,必須兩人同使,兩人功力相若,內勁相同,當劍招之出,勁力恰恰相反,于是兩柄長劍上所生的蕩激之力、破空之聲,一齊相互抵消。這路劍招本是用于夜戰,黑暗中令對方難以聽聲辨器,事先絕無半分朕兆,白刃己然加身,但若白日用之背後偷襲,也令人無法防備。不料曾阿牛心意不動,九陽神功自然護體,變招快極,但饒是如此,背上衣衫也已給劃破了兩條長縫,實是險極。何氏夫婦收招不及,雙劍竟将華山派掌門人釘死在地。
錦儀“呀”地一聲叫了出來,待見曾阿牛無恙,才放下心來,額頭上卻已經是冷汗涔涔,何氏夫婦還待繼續,卻被曾阿牛取出鮮于通懷中的金蠶蠱毒,喂入了他二人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