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梨園錦繡 - 第 65 章

他武當二俠不欲乘人之危,旁人卻未必都有君子之風,只見崆峒派中一個矮小老者縱身而出,輕飄飄地落在殷天正面前,說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兒玩玩!”說話的語氣極是輕薄。

這人是崆峒五老中排行第三的唐文亮,他想要于此時撿個便宜,卻沒想到殷天正于重傷之餘仍具神威,将他的四肢折斷。唐文亮如此慘敗,崆峒派人人臉上無光,眼見他躺在殷天正身畔,只因相距過近,竟然無人敢上前扶他回來。

過了半晌,崆峒派中一個弓着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塊石頭,直向殷天正飛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兒,我姓宗的跟你算算舊賬。”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名叫宗維俠。他說算算舊賬,想是曾吃過殷天正的虧。

這一下誰都大吃一驚,宗維俠踢這塊石頭過去,原也設想能擊中他,哪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沒能避讓。當此情勢之下,宗維俠上前只是輕輕一指,便能致他于死地。

但見宗維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當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長杉,神情質樸,卻是二俠俞蓮舟,身形微晃,攔在宗維俠身前,說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傷,勝之不武,不勞宗兄動手。殷教主跟敝派過節極深,這人交給小弟罷。”

宗維俠道:“甚麽身受重傷?這人最會裝死,适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虛,唐三弟哪會上他的這惡當。俞二俠,貴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這老兒也有過節,讓我先打他三拳出氣。”

俞蓮舟不願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喪命,又想到張翠山與殷素素,說道:“宗兄的七傷拳天下聞名,殷教主眼下這般模樣,怎還禁得起宗兄的三拳?”

宗維俠道:“好!他折斷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斷他四肢便了。這叫做眼前報,還得快!”他見俞蓮舟兀自猶豫,大聲說道:“俞二俠,咱們六大派來西域之前立過盟誓。今日你反而回護魔教的頭子麽?”俞蓮舟嘆了口氣,說道:“此刻任憑于你。回歸中原以後,我再領教宗二先生的七傷拳神功。”

宗維俠心下一凜:“這姓俞的何以一再維護他?”他對武當派确是頗有忌憚,但衆目睽睽之下,終不能示弱,當下冷笑道:“天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你武當派再強,也不能恃勢橫行啊。”這幾句話卻是牽扯到了張三豐身上。

宋遠橋便道:“二弟,由他去罷!”俞蓮舟朗聲道:“好英雄,好漢子!”便即退開。這“好英雄,好漢子”六個字,似乎是稱贊殷天正,又似乎是譏刺宗維俠的反話。

宗維俠不願和武當派惹下糾葛,假裝沒聽見,一見俞蓮舟走開,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曾阿牛卻是站了出來,先是為殷天正療傷,又提出要代殷天正受宗維俠三拳。

錦儀心道,這少年當真是慈悲為懷,她自然看得出這少年與明教沒什麽關系,可無論是在山腳下維護明教銳金旗,還是現下維護受了重傷的殷天正,都是出于俠義心腸,這可比之現在在場的許多名門正派的大俠強得多了。

她卻如何也想不到,這少年是早便已經“死去”的張無忌。

曾阿牛想要像在光明頂下教滅絕師太饒過銳金旗一般,再次為六大派與明教調停,因此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哪一派的門下。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了奸人的挑撥,中間存着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鬥膽要請雙方罷鬥,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

他語聲一停,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呵呵、嗬嗬、嘩嘩、嘻嘻……

各種各樣大笑之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你聽他這麽胡說八道!”“他當自己是甚麽人?是武當派張真人麽?少林派空聞神僧麽?”

“哈哈,哈哈”“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成為武林至尊啦。”“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三言兩語,便将咱們都打發回去……”

曾阿牛站立當場,昂然四顧,朗聲道:“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自于世。”

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将出來,雖在數百人的哄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六大派衆高手心下都是一凜,登時便将對他輕視之心收起幾分,均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怎地如此了得?”

圓音待衆人笑聲停歇,氣喘籲籲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便指名要他相見?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

他最後一句話一出口,空智立時便喝:“圓音,說話小心!”

但華山、昆倉、崆峒諸派中己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只有武當派的人衆臉有愠色,默不作聲。

錦儀陰沉着臉,提氣說道:“圓音大師好口才,少林收得好徒弟!”

殷梨亭握着錦儀的手緊了緊,錦儀轉過頭去對他一笑,殷梨亭也笑了笑,眼神十分感激。

曾阿牛不知為何,漲紅了臉,大聲喝道:“張五俠的名諱是你亂說得的麽?你……你……”圓音冷笑道:“張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報……”

曾阿牛縱身而前,左手探出,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右手搶過他手中禪杖,橫過杖頭,便要往他頭頂擊落,圓音被他這麽一抓,有如雛雞落入鷹爪,競無半分抵禦之力。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根禪杖分襲曾阿牛左右,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所謂“圍魏救趙”,襲敵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圓業。曾阿牛左手抓着圓音,右手提着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只聽得嘿嘿兩聲,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挺,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鎮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打到自己身上。

衆人驚呼聲中,但見曾阿牛抓着圓音高大的身軀微一轉折,輕飄飄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武當派的梯雲縱!”

錦儀不禁疑惑,這少年她從未見過,卻又習得一身武當輕功,他之前說沒有師承門派,顯見并不是武當弟子,便問身邊的丈夫:“六哥,此人你之前可有見過?”

殷梨亭搖搖頭道:“我不記得曾見過此人。”

曾阿牛舉着禪杖的手并不落下,似乎心中有甚麽事難以決定,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慢慢的将圓音放了下來,緩緩說道:“圓音大師。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不必如此記恨。何況張五俠已自刎身死,甚麽冤仇也該化解了。大師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

少林諸高僧、武當諸俠聽了他這幾句話,都不由得暗暗點頭。

宗維俠見曾阿牛擒釋圓音,舉重若輕,不禁大為驚異,但既已身在場中,豈能就此示弱退下?大聲道:“姓曾的,你來強行出頭,到底受了何人指使?”

曾阿牛道:“我只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罷手言和,并無準人指使在下。”宗維俠道:“哼,要我們跟魔教罷手言和,難上加難。這姓殷的老賊欠了我三記七傷拳,先讓我打了再說。”說着捋起了衣袖。

曾阿牛道:“宗前輩開口七傷拳,閉口七傷拳,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七傷拳還沒練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屬火、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肝屬木,再加上陰陽二氣,一練七傷,七者皆傷。這七傷拳的拳功每深一層,自身內髒便多受一層損害。實則是先傷己,再傷敵。幸好宗前輩練這路拳法的時日還不算太久,尚有救藥。”

宗維俠凝神聽着他的說話,額頭上汗珠一滴滴的滲了出來。原來張無忌經謝遜傳授,精通七傷拳的拳理,再加他深研醫術,明白損傷經脈後的症狀,說來竟絲毫不錯。宗維俠這幾年身上确有這些毛病,只是病況非重,心底又暗自害怕,一味的諱疾忌醫,這時聽他一一指出,不由得臉上變色,過了良久,才道:“你……你怎麽知道?”

這人不但知曉武當功夫,又對崆峒派的七傷拳有所了解,錦儀心道這人必然與六大派有着很大淵源,卻又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若是各派有這樣一個武功高強的弟子又如何會無人知曉。

宗維俠擊了曾阿牛三拳,第三拳更是與常敬之合力,也沒能将曾阿牛擊倒,反而曾阿牛以德報怨,為宗維俠治好了多年的宿疾。他又俯下身來,接續唐文亮的斷骨,對常敬之道:“拿些回陽五龍膏給我。”常敬之從身邊取了出來給他。曾阿牛道:“請去向武當派讨一服三黃寶臘丸,向華山派讨一些玉真散來。”常敬之依言讨到,遞了給他。

曾阿牛道:“貴派的回陽五龍膏中,所用草烏是極好的;武當派三黃寶臘丸中的麻黃、雄黃、藤黃三黃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輩調養兩個月後,四肢當能完好如初。”說着續骨敷藥,片刻間整治完畢。旁觀的人卻愈看愈奇,他接骨手法之妙,非任何名醫可及,那是不必說了,何以各派攜有何種藥物,他也是一清二楚?

常敬之抱起唐文亮,神色尴尬的退了下去。唐文亮突然叫道:“姓曾的,你治好我的斷骨,唐文亮十分感激,日後自當補報。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豈能憑你這一點小恩小惠,便此罷手?你要勸架,我們是不聽的。你若說我忘恩負義,盡可将我四肢再折斷了。”

衆人一聽,均想:“同是崆峒耆宿,這唐文亮卻比常敬之有骨氣得多了。”

曾阿牛道:“依唐前輩說來,如何才能聽在下的勸解?”

唐文亮道:“你露一手武功,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那才無話可說。”

曾阿牛道:“崆峒派高手如雲,晚輩如何及得上?不過晚輩不自量力,定要做這和事老,只好拼命一試。”四下一望,見廣場東首有株高達三丈有餘的大松樹,枝丫四出,亭亭如蓋,便緩步走了過去,朗聲道:“晚輩學過貴派的一些七傷拳法,倘若練得不對,請崆峒派各位前輩切莫見笑。”各派人衆聽了,盡皆詫異:“這小子原來連崆峒派的七傷拳也會,那是從何處學來啊?”只聽他朗聲念道:“五行之氣調陰陽,損心傷肺摧肝腸,藏離精失意恍惚,三焦齊逆兮魂魄飛揚!”

別派各人聽到,那也罷了。崆峒五老聽到他高吟這四句似歌非歌、似詩非詩的拳訣,卻無不凜然心驚。這正是七傷拳的總決,乃崆峒派的不傳之秘,這少年如何知道?

曾阿牛高聲吟罷,走上前去,砰的一拳擊出,突然間眼前青翠晃動,大松樹的上半截平平飛出,轟隆一響,摔在兩丈之外。地下只留了四尺來長的半截樹幹,切斷處甚是平整。

常敬之喃喃的道:“這……這可不是七傷拳啊!”七傷拳講究剛中有柔,柔中有剛,這震斷大樹的拳法雖然威力驚人,卻顯是純剛之力。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但見樹幹斷處脈絡盡皆震碎,正是七傷拳練到最深時的功夫。

只聽得喝采驚呼之聲,各派中此伏彼起,良久不絕。

常敬之道:“好!這果然是絕高明的七傷拳法,常某拜服!不過我要請教,曾少俠這路拳法從何處學來?”曾阿牛微笑不答。唐文亮厲聲道:“金毛獅王謝遜現在何處?還請曾少俠告知。”他心思較靈,已隐約猜到謝遜與眼前這少年之間當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