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奔到近處,只見又是三人夾攻一個的局面。那三人羅帽直身,都作童仆打扮,手中各持單刀。衆人只瞧了幾招便暗暗吃驚,這三人雖穿童仆裝束,出手之狠辣卻竟不輸于一流好手,比之殷梨亭所殺那三個道人武功高得多了。三人繞着一個青年書生,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厮殺。那書生已大落下風,但一口長劍仍将門戶守得嚴密異常。
在酣鬥的四人之旁,站着六個身穿黃袍的漢子,袍上各繡紅色火焰,自是魔教中人。這六人遠遠站着,并不參戰,眼見殷梨亭和峨嵋派衆人趕到,六人中一個矮矮胖胖的漢子叫道:“殷家兄弟,你們不成了,夾了尾巴走罷,老子給你們殿後。”穿仆人裝束的一人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顏的,還是你先請。”
靜玄冷冷道:“死到臨頭,還在自己吵嘴。”周芷若道:“師姊,這些人是誰?”靜玄道:“那三個穿傭仆衣帽的,是殷天正的奴仆,叫做殷無福、殷無緣、殷無壽。”周芷若驚道:“三個奴仆,也這麽……這麽了得?”靜玄道:“他們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盜,原非尋常之輩。那些穿黃袍的是魔教厚土旗下的妖人。這個矮胖子說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顏垣。師父說魔教五旗掌旗使和天鷹教教主争位,向來不和……”
這時那青年書生已疊遇險招,嗤的一聲,左手衣袖被殷無壽的單刀割去了一截。
殷梨亭一聲清嘯,長劍遞出,指向殷無祿。殷無祿橫刀便封,刀劍相交。錦儀也拔出劍來,接下了殷無緣的單刀。
此時殷梨亭內力渾厚,已是非同小可,拍的一聲,殷無祿的單刀震得陡然彎了過去,變成了一把曲尺。殷無祿吃了一驚,向旁躍開三步。
突然之間,蛛兒急縱而上,右手食指疾伸,戳中了殷無祿的後頸,立即躍回原處。
殷無祿武功原非泛泛,但在殷梨亭內力撞激之下,胸口氣血翻湧,兀自立足不定,竟被蛛兒一指戳中,他痛得彎下了腰,只是低哼,全身不住顫抖。
殷無福、殷無壽大驚之下,顧不得再攻,搶到殷無祿身旁扶住,只見他身子不住扭曲,顯是受傷極重。兩人眼望蛛兒,突然齊聲說道:“原來是三小姐。”蛛兒道:“哼,還認得我麽?”衆人心想這兩人定要上前和蛛兒厮拚,哪知兩人抱起殷無祿,一言不發,便向北方奔去。這變故突如其來,人人目瞪口呆,摸不着頭腦。
那身穿黃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揚,手裏已執了一面黃色大旗,其餘五人一齊取出黃旗揮舞,雖只六人,但大旗獵獵作響,氣勢甚是威武,緩緩向北退卻。
峨嵋衆人見那旗陣古怪,都是一呆。兩名男弟子發一聲喊,拔足追去。
殷梨亭身形一晃,後發先至,轉身攔在兩人之前,橫臂輕輕一推,那兩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滿臉脹得通紅。靜玄喝道:“兩位師弟回來,殷六俠是好意,這厚土旗追不得。”殷梨亭道:“前日我和莫七弟追擊烈火旗陣,吃了個大虧,莫七弟頭發眉毛燒掉了一半。”一面拉起左手衣袖,只見他手臂上紅紅的一大塊燒炙傷痕。兩名峨嵋男弟子不禁暗自心驚。
滅絕師太寒森森的眼光在蛛兒臉上轉了幾圈,冷冷的道:“你這是千蛛萬毒手?”蛛兒道:“還沒練成。”滅絕師太道:“倘若練成了,那還了得?你為甚麽要傷害這人?”蛛兒道:“可惜沒當場戳死他。”滅絕師太問道:“為甚麽?”蛛兒道:“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嗎?”
滅絕師太身形微側,已從靜玄手中接過長劍,只聽得铮的一聲,蛛兒急忙向後躍開,臉色有如白紙。原來滅絕師太在這一瞬間,已在蛛兒的右手食指上斬了一劍,手法奇快,誰都沒有看清。哪知蛛兒因斷腕未愈,手上無力,兼之千蛛萬毒手亦未練成,這次出手之前先在手指上套了精鋼套子,滅絕師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劍,這一劍竟然沒能斬去她手指。
滅絕師太将長劍擲還靜玄,哼了一聲道:“這次便宜了你,下次再使這等邪惡功夫,休教撞在我手中。”她對小輩既然一擊不中,就自重身分,不肯再度出手。
殷梨亭見蛛兒練這門歹毒陰狠的武功,原是武家的大忌,但她指戳殷無祿,乃是相助自己,再者見她牽挂張無忌,一往情深,也不禁為之感動,不願滅絕師太傷她,便勸道:“師叔,這孩子學錯了功夫,咱們慢慢再叫她另從名師,嗯,或者……或者……”他本覺滅絕師太如肯将她收入峨嵋門下,實是最好不過,但立即想起這小姑娘剛才罵她為“老賊尼”,當即住口不說下去了,拉着那書生過來,說道:“青書,快拜見師太和衆位師伯師叔。”
那書生搶上三步,跪下向滅絕師太行禮,待得向靜玄行禮時,衆人連稱不敢,一一還禮。張三豐年過百歲,算起輩分來比滅絕師太高了實不止一輩。
殷梨亭只因與錦儀成婚,才算比滅絕師太低了一輩,倘若張三豐和峨嵋派祖師郭襄平輩而論,那麽滅絕師太反過來要稱殷梨亭為師叔了。好在武當和峨嵋門戶各別,互相不敘班輩,大家各憑年紀,随口亂叫。但那青年書生稱峨嵋弟子為師伯師叔,靜玄等人自非謙讓不可。
衆人适才見他力鬥殷氏三兄弟,法度嚴謹,招數精奇,确是名門子弟的風範,而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顯然已大落下風,但仍是鎮靜拒敵,絲毫不見慌亂,尤其不易,此時走到臨近一看,衆人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好一個美少年!”但見他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帶着三分軒昂氣度,令人一見之下,自然心折。
殷梨亭道:“這是我大師哥的獨生愛子,叫做青書。”靜玄道:“近年來頗聞玉面孟嘗的俠名,江湖上都說宋少俠慷慨仗義,濟人解困。今日得識尊範,幸何如之。”峨嵋衆弟子竊竊私議,臉上均有“果然名不虛傳”的贊佩之意。
殷梨亭道:“青書,咱們走罷。”宋書青道:“崆峒派預定今日中午在這一帶會齊,但這時候還不到,只怕出了岔子。”殷梨亭臉有憂色,道:“此事甚為可慮。”宋青書道:“殷六叔,不如咱們便和峨嵋派諸位前輩同向西行罷。”
殷梨亭點頭道:“甚好。”
滅絕師太和靜玄等均想:“近年來張三豐真人早就不管俗務,實則宋遠橋才是真正的武當掌門。看來第三代武當掌門将由這位宋少俠接任。殷梨亭雖是師叔,反倒聽師侄的話。”她們卻不知殷梨亭性子随和,不大有自己的主張,別人說甚麽,他總是不加反對。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裏,來到了一個大沙丘前。靜玄見宋青書快步搶上沙丘,便左手一揮,兩名峨嵋弟子奔了上去,不肯落于武當派之後。三人一上沙丘,不禁齊聲驚呼,只見沙丘之西,沙漠中橫七豎八的躺着三十來具屍體。
衆人聽得三人驚呼,都急步搶上沙丘,只見那些死者有老有少,不是頭骨碎裂,便是胸口陷入,似乎個個受了巨棍大棒的重擊。
殷梨亭見識甚多,說道:“江西鄱陽幫全軍覆沒,是給魔教巨木旗殲滅的。”滅絕師太皺眉道:“鄱陽幫來幹甚麽?貴幫邀了他們麽?”言中頗有不悅之意。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對各幫會向來頗有歧視,滅絕師太不願和他們混在一起。殷梨亭忙道:“沒邀鄱陽幫。不過鄱陽幫劉幫主是崆峒派的記名弟子,他們想必聽到六派圍剿光明頂,便自告奮勇,前來為師門效力。”滅絕師太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衆人将鄱陽幫幫衆的屍體在沙中埋了,正要繼續趕路,突然間最西一座墳墓從中裂開,沙塵飛揚中躍出一個人來,抓住一名男弟子,疾馳而去。
這一下衆人當真吓得呆了。七八個峨嵋女弟子尖聲大叫。
但見滅絕師太、殷梨亭、宋青書、靜玄與錦儀五人一齊發足追趕。過了好一陣,衆人這才醒悟,從墳墓中跳出來的那人正是魔教的青翼蝠王。他穿了鄱陽幫幫衆的衣服,混在衆屍首之中,閉住呼吸,假裝死去,峨嵋群弟子不察,竟将他埋入沙墳。他藝高人膽大,當時卻不發作,好在黃沙松軟,在沙下屏息片時,也自無礙,直将衆人作弄夠了,這才突然破墳而出。
初時滅絕師太等五人并肩齊行,奔了大半個圈子,已然分出高低,變成二前三後。殷梨亭和滅絕師太在前,宋青書和靜玄、錦儀在後。可是那青翼蝠王輕功之高,當真世上無雙,手中雖抱着一個男子,殷梨亭等又哪裏追趕得上?
第二個圈将要兜完,宋青書猛地立定,叫道:“趙靈珠師叔、周芷若師叔,請向離位包抄,丁敏君師叔、李明霞師叔,請向震位堵截……”
他随口呼喝,號令峨嵋派的三十多名弟子分占八卦方位。峨嵋衆人正當群龍無首之際,聽到他的號令之中自有一番威嚴,人人立即遵從。這麽一來,青翼蝠王韋一笑已無法順利大兜圈子,縱聲尖笑,将手中抱着那人向空中擲去,疾馳而逝。
滅絕師太伸手接住從空中落下的弟子,只聽得韋一笑的聲音隔着塵沙遠遠傳來:“峨嵋派居然有這等人才,滅絕老尼了不起啊。”這幾句話顯是稱贊宋青書的。滅絕師太臉一沉,看手中那名弟子時,只見他咽喉上鮮血淋漓,露出兩排齒印,已然氣絕。
衆人圍在她身旁,怆然不語。隔了良久,殷梨亭道:“曾聽人說過,這青翼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後,必須飽吸一個活人的熱血,果是所言不虛。只是可惜這位師弟……唉……”
滅絕師太又是慚愧,又是痛恨,她自接任掌門以來,峨嵋派從未受過如此重大的挫折,兩名弟子接連被敵人吸血而死,但連敵人面目如何竟也沒能瞧清。
她呆了半晌,瞪目問宋青書道:“我門下這許多弟子的名字,你怎地竟都知道?”宋青書道:“适才靜玄師叔給弟子引見過了。”滅絕師太道:“嘿,入耳不忘!我峨嵋派哪有這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