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錦儀在鳥鳴聲中緩緩清醒,睜開眼睛後望到的大紅色帳子提醒着她這裏不是她熟悉的峨嵋,而是殷梨亭所在的武當,她從今往後所要生活的地方。
她擁着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邊的殷梨亭也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道:“什麽時辰了?”
錦儀看看天色,答道:“辰時初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今日還要認親,她下了床,穿起了衣服,殷梨亭也開始穿戴,二人收拾完畢,一起進了大殿。
武當諸人早已等在了大殿之中。上首坐的是張三豐,不同于平時那般不拘小節的樣子,他身上穿的是一身嶄新的道袍,胡子也刻意修剪了一番,望見他們二人進來,撫須而笑,顯然因為第二小的徒兒成親而非常開心。張三豐身後站着一個孩子,身材瘦小,正是張無忌。
錦儀與殷梨亭一齊給張三豐磕頭,錦儀從旁邊的小道童手中接過茶杯與事先準備好的為張三豐縫制的衣衫,遞了上去,低頭道:“師父請喝茶。”
張三豐接過,很滿意地笑着道:“佳兒佳婦。”遞給了她一個紅包。
接下來的便是宋遠橋,宋遠橋還是平時的那般裝扮,身後站着一個半大的少年,正是錦儀昨天見過的宋青書。錦儀給宋遠橋奉上了茶,喚了一聲“大哥”。宋遠橋接過之後抿了一口,也拿出了一個紅包。
宋遠橋之下是俞蓮舟,這位二伯錦儀與他打過不少次交道,在武當七俠之中算是與她非常熟悉的,奉上茶後叫了一聲“二哥”,坦然地接過封紅,語氣輕松了不少。
三俠俞岱岩也被小道童推了出來,他在十年之前身受重傷之時被人偷襲,捏斷了四肢關節,雖然救了回來,卻從此癱瘓,武功全失,生活起居都要靠人照顧。俞岱岩膚色十分蒼白,顯然是平時避在屋中不見陽光導致的,面容瘦削,顯然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十分不順心。錦儀将茶奉了上去,真心實意地稱了一聲“三哥”。
俞岱岩的手足使不得力,他身後站着的兩個小道童是慣常服侍他的,見狀就要替他接過茶盞,放至一邊,俞岱岩卻搖頭示意他們,親手将杯子接了過來。他手足無力,杯托與杯子相互叩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他卻沒有在意,艱難地将茶杯送到口邊,抿了一口。
小道童将紅封遞了過來,錦儀接過,道:“謝謝三哥。”
四俠張松溪也是錦儀較為熟悉的人,奉茶,改口,接過紅封,錦儀做得無比流暢。
五俠張翠山雖然已經不在了,但莫聲谷還是為他留出了一個位置,錦儀道了聲“五哥”,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七俠莫聲谷性情粗豪,不拘小節,錦儀将茶盞遞給他時,他接過便咕嘟咕嘟大口飲了下去,喚了一聲“六嫂”。
錦儀對着他笑了笑,認親此時便結束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因此這便散了。
殷梨亭帶着錦儀在山上游玩,武當山奇鈞宏偉,武當派便位于武當山山頂,山上最多的樹,便是挺拔的松柏。
殷梨亭見錦儀對這些樹十分感興趣,便為她介紹道:“當年師父上山之時,山上什麽都沒有,武當派的一磚一瓦,都是在師父眼前建立出來的。這些樹中有許多也為師父所植。我們都是師父帶上山來的孤兒,從小就在山上長大,山上的每一處我們都十分熟悉。”
錦儀望着腳下的小路,想象着當時還只是一個孩童的殷梨亭與師兄弟一起在這裏玩耍嬉戲,忍不住莞爾一笑。
“你在笑些什麽?”殷梨亭有些不解地問道。
錦儀又笑了笑,搖了搖頭,道:“秘密。”
殷梨亭虎着臉吓唬她:“說還是不說?”
“不說!”錦儀咯咯笑着跑開了。
兩個人在山上玩了一個下午,直到快到晚飯時分,才回了住處。
武當山上的人數其實不少,除了張三豐及二代、三代弟子之外,還有一些雜役,殷梨亭之上的幾位師兄都已收了徒兒。張三豐也道殷梨亭和莫聲谷都可以收徒了,只是殷梨亭是無暇他顧,莫聲谷生性不受拘束,兩人至今還未收徒。
宋遠橋雖然曾經娶親,可宋青書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便已去世,整個武當山上全是男人,現下唯一的女子便是錦儀了。
飯食可以在大廳內用,也可以端回自己房內用,往常殷梨亭都是與師父師兄弟們一起用飯,可今日殷梨亭想了想,還是将飯食端了回去。
錦儀原本沒想到殷梨亭會為她考慮得如此周全。張真人不拘小節,武當尊卑界限不是十分大,大廳內人數很多。雖然與自己的新婚夫婿在一處,錦儀與這麽多男子相處一室還是會有些尴尬,她正想與殷梨亭就此事商量一番,殷梨亭便主動做了此事。
“謝謝你,六哥,”錦儀拉着他的手道謝。
“你我夫妻一體,再說謝字豈不是見外?”殷梨亭皺了皺眉,作勢道:“再教我聽到這個字,我可要生氣了。”
“是我的錯,”錦儀乖乖點頭認錯,兩個人在房內一齊用了飯,情意正濃。
飯後錦儀隐晦地問起無忌的事情,殷梨亭道:“那日無忌侄兒被人所劫持,那人做元兵打扮,武功卻是十分高強,使的是失傳已久的玄冥神掌。無忌被他一掌打中背心,他年紀尚小,內功也只是剛剛入門,如何能與那人相較,便被他打至重傷。師父帶着我們師兄弟輪流用純陽無極功吸取他身上的寒毒,但寒毒侵入他頂門、心口和丹田,非外力所能解。現下師父正教他九陽神功的內功心法,盼着他有朝一日內功小成之後能自己逼出體內的寒毒。”
錦儀見他臉色悵然,知他與五哥張翠山之間兄弟情分甚篤,張翠山與殷素素夫妻雙雙身亡,留下來的也只有張無忌這一顆獨苗,武當上下自然多加重視,可悲可嘆。
她想起自家門派中的內功名字叫做峨嵋九陽功,與武當的九陽神功名字十分相似,問道:“峨嵋也有一門九陽神功,與武當派的九陽神功有什麽幹系嗎?”
殷梨亭道:“這我聽師父說過,你應該知道昔年郭襄女俠于師父有恩,他們結識之時便是在華山絕頂。師父的恩師是少林寺的覺遠大師,覺遠大師雖然只研習經文,可他所習的那本經書之中,卻蘊含着一門極為強大的內功。”
“我知道了,那便是九陽真經對不對?”錦儀接口道:“我昔日曾聽師父提起過,峨嵋的九陽功是出自九陽真經。”
殷梨亭點了點頭,繼續道:“師父當年僅僅是少林寺的打雜小厮,寺中戒律森嚴,不許外人偷師,這外人自然也包括他在內。可師父與覺遠大師相處日久,竟不知不覺地學了覺遠大師的一身內功,內功極強,他自身卻又不知。外人來少林寺挑釁之時,覺遠大師與師父擺平了那些人,可少林寺的心禪堂大師卻不肯善罷甘休,郭女俠維護師父,但他們勢單力薄,着實無能為力。按照寺規,凡是不得師授而自行偷學武功,發現後重則處死,輕則挑斷全身筋脈,使之成為廢人。覺遠大師帶着師父逃下了山,可他那時已經力竭,當晚便圓寂了。他圓寂之前,曾經吟誦九陽真經的經文,當時在場的人有三個,一個便是師父,一個是郭襄郭女俠,還有一個是少林寺的無色禪師。這便是少林九陽功、武當九陽功與峨嵋九陽功的由來。”
錦儀道:“這事聽起來倒是稀奇,可這件事情我從未聽師父提過。”她随即想道,也是難怪,滅絕師太醉心武學,為人嚴肅,諸弟子與她都不親近,除了傳授武學之外,滅絕師太便很少與弟子們相處,即便滅絕師太也知道這些事情,她們也無從得知。
殷梨亭又道:“師父自九十五歲起,每年都閉關九個月。他老人家言道,我武當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陽真經》。可是他當年蒙覺遠祖師傳授真經之時,年紀太小,又全然不會武功,覺遠祖師也非有意傳授,只是任意所之,說些給他聽,因之本門武功總是尚有缺陷。這《九陽真經》據覺遠祖師說是傳自達摩老祖。但師父言道,他越是深恩,越覺未必盡然。一來真經中所說的秘奧與少林派武功大異,反而近于我中土道家武學;二來這《九陽真經》不是梵文,而是中國文字,夾寫在梵文的《楞伽經》的字畔行間。想達摩老祖雖然妙悟禪理,武學淵深,他自天竺西來,未必精通中土文字,筆錄這樣一部要緊的武經,又為甚麽不另紙書寫,卻要寫在另一部經書的行間?”
錦儀贊同道:“天下哪有這般道理,聽起來倒是稀奇,那師父他老人家是如何說的?”
殷梨亭答道:“師父也猜想不出,他說或許這是少林寺後世的一位高僧所作,卻假托了達摩老祖的名頭。他心想于《九陽真經》既所知不全,難道自己便創制不出?他每年閉關苦思,便是想自開一派武學,與世間所傳的各門武功全然不同。當年傳得《九陽真經》的三位,悟性各有不同,根柢也大有差異。武功是無色大師最高;郭女俠是郭大俠和黃幫主之女,所學最博;師父當時武功全無根基,但正因如此,所學反而最精純。是以少林、峨嵋、武當三派,一個得其‘高’,一個得其‘博’,一個得其‘純’。三派武功各有所長,但也可說各有所短。”
錦儀點了點頭,又聽殷梨亭道:“師父無處容身,郭女俠便将自己的一只金絲镯兒給了師父,讓他去找郭靖郭大俠與黃蓉黃女俠,在襄陽安身,但最終沒能成行。師父感念郭女俠維護之恩,救助之德,命我們門下弟子不準與峨嵋弟子為難。”
錦儀突然想到祖師郭襄為了神雕大俠楊過中年出家,張三豐則是因為修道終身未娶,表情不由得變得有些奇怪,殷梨亭問道:“怎麽了?”
她想了想,問道:“師父他老人家與郭祖師之間……十分熟稔嗎?”
殷梨亭搖了搖頭,知她想說的是什麽,道:“你是想問師父與郭女俠之間有什麽事情吧?”
錦儀點了點頭。
“師父似乎是心悅郭女俠,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殷梨亭聳了聳肩道:“師父講自己往事之時,也不十分避諱我們,我們也知道個大概,他還告誡我們落花堪折直須折。”
錦儀覺得,自己丈夫的這位師父,真真是性情中人,作為一代武學宗師,為了心愛的女子終身未娶,也可以稱得上是一代佳話了。
夜深了,這個時刻,僅僅屬于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