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時光轉瞬即逝,距離錦儀與殷梨亭約定的日期也越來越近了。
這四年之中,錦儀也曾下山過數次,與殷梨亭之間的感情愈發深了,殷梨亭覺得她溫柔體貼,因為張翠山的事情而耽誤她的青春而愈加愧疚。錦儀倒是沒什麽大不了,峨嵋的師姐們年齡比她大的有許多,就像丁敏君一般三十多歲仍然不出嫁的也有,嫁人在峨嵋倒是變成了一件稀罕的事情。
滅絕師太待紀曉芙明顯不如往常親近了,這是一件正常事,若是出了此事之後滅絕師太還能一如往常地對待紀曉芙,那才是一件稀罕事呢。雖然為此丁敏君又找上門來冷嘲熱諷了一番,紀曉芙倒是很平靜,反而反諷了她幾句,氣得丁敏君漲紅了臉。
錦儀正在練武間,突然聽見幾聲嗡鳴,聲音雖然不是很大,卻渾厚低沉,萦繞着整個峨嵋。她有些奇怪,發出這聲音的自然便是大殿之內的那口大鐘,這鐘往日卻是不會響的,與少林那些不同,只有在派中發生大事的時候,才會有人敲響它,召集派中的所有弟子。
錦儀顧不得再想,從榻上一躍而起,迅速地趕到了大殿,峨嵋派的衆弟子也都聚集在了此處,滅絕師太站在最前面,面上沒什麽表情,讓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今日敲響此鐘,讓你們來到此處,是有些事要讓你們知曉的。”滅絕師太見人到得差不多了,便道:“靈慈,你來說。”
錦儀識得她是派中師姐靜虛的弟子,在五代弟子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只是她此時本應與靜虛在王盤山,為何會回到峨嵋來?難不成是張五俠有了消息?她望着靈慈,等着她開口。
靈慈朗聲道:“我們師姐妹幾人與師父在王盤山查找那謝遜惡賊的消息,武當的俞二俠、昆侖的西華道長與衛四娘皆在,西華道長與天鷹教中人産生了言語沖突,繼而動起手來,天鷹教人多勢衆,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突然武當派的張五俠與天鷹教紫薇堂堂主,殷天正之女殷素素出現了,還攜着一個小小幼童,言道他二人已經結為夫婦,這孩子正是他倆的孩子。”
錦儀心道這可糟了,轉眼一看滅絕師太的表情,她正鐵青着臉,顯然對張翠山與殷素素結為夫婦一事十分不滿,卻沒開口打斷,認真地聽着靈慈所說的話。
靈慈又道:“師父與崆峒派的唐文亮一齊到了船上,西華道長逼問那謝遜惡賊的下落。殷素素與張翠山說那謝遜惡賊早已死了,那孩童卻說漏了嘴,他已認了那謝遜惡賊為義父,謝遜惡賊也好好地活着,只是他們卻不肯透露謝遜的下落。”
“師父問俞二俠此事究竟應該如何處置,俞二俠道:‘三個月之後,敝派在武昌黃鶴樓頭設宴,邀請有關的各大門派幫會一齊赴宴,是非曲直,當衆評論。’諸人盡皆散去,師父卻不敢自專,命我趕回峨嵋向師祖禀報此事。”
滅絕師太點點頭,道:“靜虛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
靈慈被師祖誇獎,顯然非常高興,又強忍着不想顯露于外,退到了後面去。
滅絕師太道:“屠龍刀在那謝遜惡賊手上,知曉謝遜下落的卻只有張翠山夫婦二人,他們倘若不肯說出謝遜的下落,此事可就麻煩得很啊。”
沉吟了一下,問道:“張真人的壽誕便是此月吧?”
靜玄回道:“是,師父。”
“武當與峨嵋交好數年,張真人百歲壽誕,我們自然要遣人祝賀。”滅絕師太低聲道:“不過謝遜與屠龍刀的下落人人都想知曉,此次壽誕可能不太平。”
“師父的意思是?”靜玄問道。
“張真人的壽誕,我們需給張真人一個面子,不能兵刃相向,可若是其他門派仗勢迫人,我們卻也沒那麽大的能耐助武當一臂之力了。”
錦儀此時已經明白了滅絕師太的意思,峨嵋與武當向來交好,此時便不宜出面逼問,可若是其他門派出頭,峨嵋只需要作壁上觀即可。她心裏有些不平,卻知道此事已經定下了,沒有她開口的餘地。
此時的殷梨亭正還劍入鞘,緊緊握住了張翠山的手,喜道:“五哥,我想得你好苦!”
張翠山笑道:“六弟,你長高了。”他二人分別之時,殷梨亭還只十八歲,十年不見,已自瘦瘦小小的少年變為長身玉立的青年。
二人敘了一番別情,他們十年未見,有許多要緊的話說。當晚四人在仙人渡客店中歇宿,殷梨亭便要和張翠山同榻而卧。張翠山也真喜歡這個小師弟,見他雖是又高又大,還是跟從前一般對己依戀。武當七俠中雖是莫聲谷年紀最小,但自幼便少年老成,反而殷梨亭顯得遠比師弟稚弱。張翠山年紀跟他相差不遠,一向對他也是照顧特多。
俞蓮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還道是十年之前麽?五弟,你回來得正好,咱們喝了師父的壽酒之後,跟着便喝六弟的喜酒了。”張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妙極,妙極!新娘子是哪一位名門之女?”
殷梨亭有些臉紅,突然想起與錦儀之間的事情只告訴了張松溪,道:“我與峨嵋派的紀女俠定下了婚約,不過我們之間的婚約怕是不成了的。”
俞蓮舟有些驚訝,張翠山更是不明內情,殷梨亭見狀只得從頭講起,先說了他們在滅絕師太的撮合下定下婚約,又知道紀曉芙心有所屬,失了清白,漸漸對貝錦儀生出一些心思來,卻礙于張翠山下落不明,無法光明正大地到峨嵋去提親,與貝錦儀定下了一個十年之約。
張翠山愧疚道:“我這十年下落不明,倒是耽擱了六弟的婚事,幸好貝姑娘善解人意,不然我便成了那阻礙你們的大惡人了。”
俞蓮舟點點頭,道:“此事也怪不得你,是峨嵋有錯在先,等來人師父他老人家出關,我便向師父禀明,想必師父會同意你們的婚事。”張三豐将幾個徒兒都視作親生,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情,不會不答允。俞蓮舟心中打的主意卻是由自己帶着師弟上門去求親,師父年紀大了,在武林中向來是武學泰鬥的地位,若是為了此事折了面子不好。卻沒有将自己的面子考慮在內。
忽然聽得一人走到房門口,說道:“俞爺,有幾位爺們來拜訪你老人家,說是你的朋友。”卻是店小二的聲音。
那六人卻是五鳳刀門下,五個漢子,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婦,先是謝恩,後是賠罪,他們三人雖然不明所以,但也與他們相處甚歡。他們并沒有久留,很快便退了出去,那少婦更是謝過了他們保全名節之恩。
“五鳳刀”六人剛走,門簾一掀,閃進一個人來,撲上來一把抱住了張翠山。
張翠山喜極而呼:“四哥!”進房之人正是張松溪。師兄弟相見,均是歡喜之極。張翠山道:“四哥,你足智多謀,竟能将五鳳刀門下化敵為友,實是不易。”張松溪笑道:“那是機緣湊巧,你四哥也說不上有甚麽功勞。”将經過情由說了出來。
這一晚師兄弟四人聯床夜話,長談了一宵。張松溪雖然多智,但對那個假扮元兵擄去無忌、擊傷俞蓮舟的高手來歷,也猜不出半點端倪。
次晨張松溪和殷素素會見了。五人緩緩而行,途中又宿了一晚,才上武當。
張翠山十年重來,回到自幼生長之地,想起即刻便可拜見師父,和大師哥、三師哥、七師弟相會,雖然妻病子散,卻也是歡喜多于哀愁。當下張翠山扶着妻子,從邊門進觀。觀中道人和侍役見張翠山無恙歸來,無不歡天喜地。張翠山念着要去拜見師父,但服侍張三豐的道童說真人尚未開關,張翠山只得到師父坐關的門外磕頭,然後去見俞岱岩。
俞岱岩正自閉目沉睡,臉色慘白,雙頰凹陷,十年前龍精虎猛的一條剽悍漢子,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張翠山看了一陣,忍不住掉下淚來。
殷梨亭對這位久別重逢的五師兄很是依戀,剛離開他一會,便又過來陪伴,聽得他在問客人的來歷,說道:“是三個總镖頭。金陵虎踞镖局的總镖頭祁天彪,太原晉陽镖局的總镖頭雲鶴,還有一個是京師燕雲镖局的總镖頭官九佳。”
宋遠橋和莫聲谷兩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宋遠橋穿着道裝,臉上神情沖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無多大改變,只是鬓邊微見花白,身子卻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發福。宋遠橋并沒出家,但因師父是道士,又住在道觀之中,因此在武當山上時常作道家打扮,下山時才改換俗裝。莫聲谷卻已長得魁梧奇偉,雖只二十來歲,卻已長了滿臉的濃髯,看上去比張翠山的年紀還大些。
這三人卻是為了當年龍門镖局的滅門案而來,雙方各執一詞,都有些不快,在他們下山之前,張松溪卻是歸來了,交給他們三人各一個包裹。那三人很快便回來賠罪,卻是對龍門镖局一事絕口不提。
張翠山略述別來情由。莫聲谷心急,便問:“五哥,那三個镖客無劄,定要誣賴你殺了臨安龍門镖局滿門,你也涵養忒好,怎地不出來教訓他們一頓?”
張翠山慘然長嘆,道:“這中間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盡。我詳告之後,還請衆兄弟一同想個良策。”
殷梨亭道:“五哥放心,龍門镖局護送三哥不當,害得他一生殘廢,五哥便是真的殺了他镖局滿門,也是兄弟情深,激于一時義憤……”
俞蓮舟喝道:“六弟你胡說甚麽?這話要是給師父聽見了,不關你一個月黑房才怪。殺人全家老少,這般滅門絕戶之事,我輩怎可做得?”
宋遠橋等一齊望着張翠山。但見他神色甚是凄厲,過了半晌,說道:“龍門镖局的人,我一個也沒殺。我不敢忘了師父的教訓,沒敢累了衆兄弟的盛德。”
宋遠橋等一聽大喜,都舒了一口長氣。他們雖決計不信張翠山會做這般狠毒慘事,但少林派衆高僧既一口咬定是他所為,還說是親眼目睹,而當三個總镖頭上門問罪之時,他又不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人心中自不免稍有疑惑,這時聽他這般說,無不放下一件大心事,均想:“這中間便有許多為難之處,但只要不是他殺的人,終能解說明白。”
張松溪将那些個包袱的來歷講了,張翠山懂得他的用意,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體,我也不必說這個‘謝’字,都是你弟妹當日作事偏激,闖下這個大禍。”當下将殷素素如何裝扮成他的模樣,夜中去殺了龍門镖局滿門之事從頭至尾的說了,最後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結,你給我拿個主意。”
張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當請師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複生,弟妹也已改過遷善,不再是當日殺人不眨眼的弟妹。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說是不是?”宋遠橋面臨這數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時躊躇難決。俞蓮舟卻點了點頭,道:“不錯!”
殷梨亭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好好先生,容易說話,二哥卻嫉惡如仇,鐵面無私,生怕他跟五嫂為難,一直在提心吊膽,卻不知俞蓮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見二哥點頭,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問起來,五哥只須說那些人不是你殺的。你又不是撤謊,本來不是你殺的啊。”
宋遠橋橫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賴,五弟心中何安?咱們身負俠名,心中何安?”殷梨亭急道:“那怎生是好?”
宋遠橋道:“依我之見,待師父壽誕過後,咱們先去找回五弟的孩兒,然後是黃鶴樓頭英雄大會,交代了金毛獅王謝遜這回事後,咱們師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南。三年之內,咱們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舉。”
六人這便商定,張翠山一直為了此事煩惱,聽大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道:“我跟她說去。”将宋遠橋的話去跟妻子說了,又說衆兄弟一等祝了師父的大壽,便同下山去尋訪無忌。
殷梨亭知曉此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張翠山的事情,他與貝錦儀之間的事情不值一提,便想等得師父大壽之後再與師兄弟們相商,與師父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