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別和我說話 - 第 19 章 (十五)留校

不過,假期第一天,我就發現了我不是唯一留在霍格沃茨的人。當我穿過不再喧鬧的長廊走進安靜的餐廳時,有人早已坐在了那裏。他擡頭,看見我之後微笑:“早上好?”

我愣了一愣,便自然地在他旁邊找了位置,坐好。“早上好,你沒回家嗎,布萊斯?”

布萊斯一邊切着一塊松餅,一邊說:“我家裏沒有人啦。”

我心念一動,輕聲道:“我也是。”

“所以,這個假期你都在這裏?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我以前……”我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些事還是不說的好,轉了話頭,“那你有什麽打算沒有?比如出去旅行?一整個假期都待在這裏,也太悶了。”

“哦,也許吧。”布萊斯回答得漫不經心,令人覺得他似乎不僅對于假期,也許對于明天都沒有什麽計劃。

我見岔開了話題,便不願再多談,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生菜三文魚三明治,大大地咬了一口。

還未及吞咽,餘光瞥見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差點驚得嗆住。斯內普遠遠地站着,目光在桌前掃視了幾眼,看了看布萊斯,又看了看我。目光相接,我立即低下頭去。

“斯內普校長,你也沒走?”耳邊是布萊斯吃驚的喊聲,我忍不住蹙眉。

“嗯。”我聽見遠處斯內普極輕微地回應,然後腳步由遠及近,竟然到我身側停住,椅子的拉動聲又響起,接着是有人黑袍擦過,并輕輕坐好的聲音。

我微微側頭,發覺他在我旁邊落座。彼此又是對視,我嗔怒,而他的黑眸則沉得讓我看不清情緒。

“那校長,這個假期你有什麽打算?”布萊斯很機靈,把我剛才問他的問題又拿出來問斯內普。

“沒打算。”

話語倒是言簡意赅。

我埋頭解決自己面前的糧食,腦子裏轉着軸想事情。前幾天填假期留校意願表的時候,我分明是表格上唯一一個名字,凡是有辦法離開的教授都走了,誰也不願意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都在同一個地方待着。所以我本以為這個假期該能清淨一下,怎麽這時候又冒出別人來?斯內普留不留校我實在沒什麽興趣關注,可布萊斯居然也是孑然一身沒處可去的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塔塔,”布萊斯說,“你願意過幾天跟我出去玩嗎?反正我們都在這兒。”

我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他一臉誠摯的模樣。我思考了幾秒,點點頭道:“好。”

身側椅子有微微挪動的聲音。

“去哪兒?”布萊斯問,“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都可以,只要能出去,哪裏都是好地方。”

“那校長呢?”布萊斯又邀請斯內普。“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出去玩一天,放松一下?”

“我覺得斯內普校長留下來肯定是有工作要忙的,”我搶先回答,“布萊斯,我們出去就不要麻煩校長同行了。”

“去哪裏都可以,我跟你們一起去。”斯內普竟然不緊不慢地開口。

我詫異地轉頭,死死盯住斯內普,他看着我,彎了彎嘴角。

我咬牙,又轉而面向布萊斯,大聲說:“有斯內普校長陪你,那我就不去啦!我想起來了,這幾天我都有事,很忙的。”

腳步相随,我拄緊拐杖,快快地穿過走道,不論左轉右拐,身後總有黑影相随。

走了似乎有一個世紀般漫長,體力早已沒有身體健康時那麽好,我胸口起伏越來越劇烈,悶着一口氣,終于忍不住停下來,轉身直視身後人。

“有事嗎?”

“為什麽,要留校?”斯內普輕聲說,“你明明有蜘蛛尾巷的鑰匙。”

那個我曾經住了好幾年的房子,滿牆的書,墨綠色的真皮椅子,暗紅的邊桌上擺着味道香醇濃郁的葡萄酒,面前的壁爐裏炭火燒得滾燙,直燙到人的心裏去……

“那裏,”我哼笑一聲,“又不是我的家。”

斯內普蹙眉,眼裏閃過悲傷和痛楚的神情。我也有些動容。

我知道我的話一定傷害了他,人不是石頭,不可能在一起長時間相處卻一點感情都沒有。他一定覺得我狠心,要把那個我布置經營了幾年的居所從生命裏撇得一幹二淨。

從雜亂簡陋到井井有條,我花了很長時間一點一滴的把那座空蕩蕩的蜘蛛尾巷19號充盈起來,從地毯到牆紙,從廚房用具到卧室床單,該插手的、不該插手的事情,我都奮力去做了。有誰知道當他終于把那把鑰匙遞給我的時候,我有多開心?我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是那裏的主人,畢竟對那裏的一切我都如此熟悉,格外親近。但事實卻殘酷的告訴我,不管怎麽努力,我仍舊不過是個過客。

就算我在那座房子裏住上百年,也感受不到真正的靈魂,又有什麽意義?

我摸了摸自己的長袍,東西沒帶在身上,只好歉意地聳聳肩。“對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回去翻翻抽屜,把鑰匙找來還給你。”

“塔·埃法,”斯內普胸口也開始劇烈起伏,我感覺到他壓低了聲音,蒼老而倉促地道,“那座房子,如果你嫌我在裏面同住會不舒服,我便讓給你。到了假期你住進去時,我會一直留校,絕不打擾。至于鑰匙,我不會收回。”

“那可不行,那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房子,我有什麽資格住?”我搖頭,搖了又搖。“鑰匙你不要,我便扔進黑湖,讓它沉底就行了。”

“你——何必這麽犟?”

“西弗勒斯——斯內普,如果有一天,蜘蛛尾巷你的家裏有了新的女主人,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我平靜地說,“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出發,我得告訴你,任何女人都不喜歡家裏有其他女人的痕跡和味道。所以我想,為了你的未來考慮,我還是離你家遠遠的更好。”

我沒等他回答,便扭頭快走,過了前面的岔路口,把着扶梯往下,有幾次拐杖着急中沒找準着力點,差點重心不穩摔倒,好在眼疾手快沒出事。走回房間時,我已經是滿頭大汗,不過斯內普沒有再跟上來,我關上了房門。

坐在桌前,我提筆給安德魯再次寫信。最後一塊蠍石放在我的墨水瓶邊,顯得形單影只。

安德魯還是沒有回信,我和他失去聯系已經有了一段日子。我沒法去格魯吉亞找他,沒有他的音訊令我格外着急。這不是為了蠍石,而是因為我的內心裏泛起了一種莫名的擔憂情緒。

我在信裏告訴安德魯,我已經在英國本土找到了材料,托人制作蠍石了。這不是真的,但我想如果安德魯收到了這封信,總歸會對我放心一點。

正在思索要不要問問安德魯關于米莉入讀霍格沃茨的事情——我實在太喜歡那個孩子了。我把筆沾進墨水瓶裏續墨,卻感覺鼻腔裏一癢,兩股熱流同時傾注而下。

白淨的信紙上立即綻放起了花朵,那種暗紅色的液體,來得太不是時候,污濁了我本來已經寫好了大半的信。

我掏出手絹使勁擦拭,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總有更多的液體噴湧而出。我昂着頭,靠在椅背上瞪着天花板,感到了最深層的絕望。

在聖芒戈醫院割腕的那一夜,雖然痛苦,卻也沒有這樣絕望的感覺。我實在不願意,在留下我所有青春回憶的霍格沃茨,在地窖旁邊這個昏暗的小房間裏,感受到這種絕望。

如果那一天到來,我一定是走得遠遠的,到一個離霍格沃茨很遠的去處,去紀念那樣的時刻。

也許我不願意承認得那麽徹底,那就是霍格沃茨在我心裏早已超過了任何一個地方,它讓我感覺那麽寶貴,寶貴到不能再用任何方式去污染和破壞它的純淨性。

等到液體不再狂躁地湧動,我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床邊,躺倒。

我用極快的動作,一只手抓着床單,另一只手抓着床頭的柱子,同時攥緊。

疼痛山呼海嘯一般襲來——是波羅的海海岸卷起的海浪,結實有力地撞擊在我的心髒肺腑,一下又一下,毫不停歇。

我蜷縮得像是嬰兒,可惜卻沒有懷抱來溫暖我,渾身冷得像是置身地窖,又像是回到了童年時代的海盧奧托,在冰天雪地裏穿着單衣踟蹰前行。遠遠的有個影子,一身黑色,卻看不清楚臉,它往前走,我便去追趕,可只如嬰兒學步,走一下便摔倒一下,從頭到腳埋進雪裏,連呼吸也沒有了節奏。

我扭頭,清清楚楚地看見媽媽就在身後,我朝她伸出手,倍感委屈地喊她:“媽媽,媽媽……”她那張帶着微笑的臉卻也漸漸隐沒在了白色雪花之中,消失不見。

誰都不會來幫我,誰都無法伴我繼續生活下去。媽媽早已沒了,那個黑色的影子也早已成了最遠的地平線上一個幾乎無法辨別的小點。

再也沒有別人了,只剩我孤獨一個,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經該走了?

也許,我真的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