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謎團 第十八章··滋生
寒雪過後,淩冽凍骨的北風帶來了新一輪的大降溫。
整個北方大地,龜裂的廢墟荒土上早已罕無人跡。只有冬季裏還能活動的動物漫步在這裏,亦如進入了無人樂園。
這幾日的小麻雀一反往日活潑的态勢,而是肉眼可見的獘靡下去,不吃不喝的讓簡青青可是為此着急上了火。
她用舊圍巾給小家夥簡易鋪造了一個小窩,似是為了感激人類的收留,小麻雀恹恹地團在窩中費力地伸出鳥喙輕輕啄了下簡青青的手背。
它上合的眼睑下結了一層灰色的薄膜,病氣萦繞在這小小的身軀上。
簡青青用沾了溫水的棉簽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它的眼睑,渴望着如此這般,仿佛就能讓小家夥更為舒适一些。
然而突然燒開的電水壺驚了她手上正專心致志的動作,小麻雀出于本能,吃痛的狠啄了下簡青青的手指,不多時就見有血珠冒了出來。
轉身急忙去将電水壺關上放好,再回來只見小麻雀好似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一樣,将自己的頭埋在翅膀下,小小的一團,又讓簡青青不忍苛責。
她愛憐地輕拍了下那小家夥的頭,将用完的棉簽收好丢棄掉,又随手找了創可貼簡單的處理了手指上的傷口。
與此同時,何醫生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堵在了會議室的門外。
為了血清的研究,他本就不濃密的秀發就剩幾根還堅|挺在腦袋上。寒風掠過,将那岌岌可危的幾根頭發吹起,更顯得這個年逾五旬的醫生仿佛老得就像個小老頭一樣。
然而此刻站在會議室外擋在他身前的兩名衛兵,面色如出一轍的冰冷得好似鐵人一般,更是讓何醫生的氣不打一處來。
血清研究已經到了最關鍵的一步,光是前期的數據模拟就已經跑壞了B區裏為數不多的幾臺大型計算機,可偏偏就是到了臨床前的最後一步,林司慕就開始躲着不見他。
無外乎其他原因。
如果想讓這種血清在安全且大範圍的環境下使用,就必須通過生物活體試驗其成效。
可今日不同往昔。
凜冽寒冬中,能存活的動物實在少之又少,更是不會輕易地靠近人類生活的領地。
更別提在人命比金貴的安全區裏,區令的第一條要求就是要将生命視為高于一切的存在。
林司慕其實比誰都更迫切的希望血清研究能成功。
嘈雜的會議室裏,各方還在就如何抵抗新一輪的喪屍來襲而激烈的讨論着。
“何醫生?”
清朗的聲線從背後傳來,何醫生整了下白大褂,就着四道盯着自己毫無感情可言的視線轉身,就見安夏身着軍裝慢步而來。
自隔離院一別,數日未見的安夏比之前看起來結實了不少。最起碼不再是清瘦的身形,裹在塑挺的青色制服下,滿是禁欲清冷的氣息。
雖然并未授銜,但在警備區裏誰人不知道這位身手過人的年輕男子是林司慕的隊員。
身後那兩名衛兵對之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其中一個緩言問道,一改剛剛面對着何醫生的冷面:“會議還未結束,中将不便接見。安先生若有事,不妨先去中将的辦公室稍等片刻?”
安夏并未回應對方,而是稍稍轉身面對着何醫生,“您怎麽來這了?有事找林司慕麽?”
看着那兩名衛兵仿佛對安夏直言中将名諱的行為習之以常,何醫生不免覺得有些許冷汗順着光滑的腦門直下。
誠然他對着林司慕也是該罵就罵,那也是僅在于沒有旁人的情況下,多多少少要為年輕人留點面子。而安夏就像是不知面子為何物,不搭理衛兵不說,對這頂頭上司也是直呼其名。
“啊,是。有些事情要和中将讨論。”何醫生擦了下腦門上的冷汗。
“這麽冷的天,還勞煩您跑來這邊…來,這邊請,我剛好也有份文件需要找林司慕簽一下,正好跟您一道去她辦公室先等會吧。”話語間,安夏将手中的文件随手夾在腋下。又探過蔥玉般的手,穩穩地扶過何醫生。
這一番禮遇,真真叫他自己感到些許惶恐。
“前陣子雪大,聽說您不小心滑了一跤。您這個年紀了,比起其他的,還是身體更為要緊。”安夏的步子不大,仿佛是為了顧及何醫生還沒好及的身體,扶着他緩步而前。
所幸辦公室并不遠,免去了何醫生步行之間的不便。
甫一入門,比走廊上打的還要充足的暖氣就令人在這寒冬裏放松了身體。
安夏将文件和軍裝大衣脫下随手丢在了一旁的沙發上,又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一般從立櫃下摸出了一罐好茶,自給自足的燒起了熱水。
“何醫生習慣喝濃一點,還是淡一點的呢?”他笑盈盈的将茶葉從罐中取出,就像是才想起來似的問了句。
林司慕沒有沿用當初林慎的辦公室,她自己的這間雖然不大,卻充盈着豐富的個人氣息。
沙發一側的牆壁上懸挂着一只巨大的狼頭,灰黑色的毛發油亮茂密,左眼睑上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據說就是這一刀最終才使這只狼斃了命。
那還是她任職于邊線特種大隊期間捕獵到的,從狼的品相來看,這是一頭足以統領一方地盤的頭狼。
此刻何醫生就坐在那顆狼頭的下方,看着安夏泡茶的動作,不免開口問道:“中将不在,咱倆這麽堂而皇之的……”
“這些東西放着這裏,就算是生了蟲林司慕也不會想起來去喝一口,沒關系的。”安夏挽起的淺青色襯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生得極為好看的腕骨。
就着他淋澆茶壺的動作,渺然飄起的幾縷水蒸氣令之微微眯了下眼眸,如黑鴉般的羽睫顫了顫。
“安先生,您這樣真是太客氣了。”何醫生有些尴尬的扶了下眼鏡。
軍隊裏好看的人不少,越是血統優異外表就越是出色。從何醫生就任軍醫後,見過了太多好看的男男女女,更別提還有一雙林家的将才,就在身邊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可安夏的好看不似林司慕那般的豔麗絕目,而像是初春破冰而下的春泉,沁人心脾,不細看就會極易被忽略的那種恍如初生的純粹清透。
“我一直都很欽佩有學識的人,再者您是前輩,先前在隔離院中如若不是有您的照料,萬沒有我的今日。這杯茶,說什麽都該是晚輩敬給您的。也算是為了當初在隔離院中給您添的麻煩,道聲歉。”
安夏将剛斟好的茶杯放在何醫生的面前。
“從小我就生養在福利院中,空有這般身手,沒什麽學識。在前往B區的路上,結識了幾位來自于W市研究院的夥伴。最初的血清樣本就是他們拼死護下來的,可惜我…如果我能再強一些,這些對國家有用之才就不會命喪于喪屍之口。”他的語氣淡淡地,卻道出了令何醫生為之震撼的內容。
最初,他只是聽聞這位身手非凡的年輕人來自于W市。卻不曾深想,他這一路上究竟是怎樣與同行者在喪屍中殺出重圍,才把這最重要的資料以及血清完好如初的送到千裏之外的B市。
何醫生緩緩地呷下了口茶。
眼前的年輕人,已不複初來B區時的那般淡漠。
在這裏尋到了庇護養好了傷,就像是孤雁破風泅水的找到了歸鄉。
他的冷硬外殼,都在被這裏的溫情一點點的軟化,終是露出了殼下那一點點的柔軟來。
人類固然弱小,但卻是懂得抱團取火,在末世中用盡一切的力量去求得火種。
有身先士卒的億萬萬同胞們在這場浩劫中喪生,也亦有像W市的那些科研棟梁之才,在前往人類求生的道路上,不曾因為困難而卻步不止。
林司慕推門而來的時候,身後還跟着三三兩兩的軍官以及築城工程師。顯然是一幅會議沒有達到預計效果的場面,幾個高大的Alpha各持己見劍拔弩張的堵在辦公室門口,大有要撸起衣袖打一場的架勢。
那吵鬧的樣子哪還有半分戰場上軍士該有的冷靜沉着。
日子緊迫的倒數着,這些人肩上的擔子誰也不比誰輕。
不忍苛責的林司慕擡手用指節輕輕叩響了門板,這幾人瞬間就收了聲,仿佛剛剛吵嚷着恨不得掀翻屋子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如果各位還有什麽問題,下去整理完畢明天例會上再進行讨論,今天就到此為止。”語畢,半秒不停就利落的将一幹人等關在門外。
最近焦灼的例會讓林司慕疲憊不已,關上房門的她已是不想再維持着幹練的領導形象,随手将軍裝襯衫的領節松散開來,才得以稍稍喘了口氣。
已得衛兵傳報的她并未意外自己辦公室裏有訪客,可面對着何醫生,林司慕又想着倒還不如讓自己繼續去面對着那群吵吵嚷嚷的下屬來的舒服。
“中将……”
“不用說了,這事沒得商量。”何醫生甫一開口就被林司慕給打斷了。她就着桌上剛沏好的茶,自己倒了一杯便坐在一旁品鑒了起來。
慣愛甜食的她其實一點也喝不慣這種苦唧唧的茶水,确如安夏所言那般,辦公室裏堆滿了下屬偶爾送來的好茶,最後不是轉手給了刑之顏那些人就是一直在這裏落了灰。
她看着茶盞裏的細密茶沫,茶水随着她的動作微微蕩開波紋,而後半晌才又開口道:“現下抵禦北方喪屍才是重中之重,我沒那麽多時間去耗費在血清的研究上。只有等這事畢了,我才能騰開手去幫您尋找可供活體研究的動物。何醫生,聽我的,研究就先擱置吧。”
“活體研究?那我可以試着幫幫何醫生……”
“你想都不要想!”林司慕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得安夏一怔。“你懂什麽是活體研究麽?!你一個Omega瞎湊什麽熱鬧,沒有事就給我出去!”
安夏放下茶杯,将一旁擱置的文件隔了些距離往她那邊推了下,轉頭拿起了大衣就走了,期間未言半字。
何醫生看着林司慕暴怒的一拳捶在桌子上,茶杯被這力道給掼到了木質地板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着實讓他驚了一下。
“中将,安先生并不懂這些,他只是出于好心…你也是一把年紀了,可別再氣壞了自己啊!”
這安慰倒不如沒有,瞬間讓林司慕更不想說話了,她幹淨利落的将這尊大神也請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其實何醫生的話也并無道理,他那麽年輕,亦沒接觸過這些的安夏哪懂得這裏的危險,不過是出于好心也想為自己減輕些負擔罷了。可她終究還是舍不得讓安夏去以身犯險,更不想在這研究上去白白耗費任何一條生命。
連日的壓力,林司慕無從訴說,全都默不作聲地壓抑在自己的心裏。
一轉身,她就後悔不疊。
那是她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人,怎麽就那麽蠢的控制不住,關心則亂的大聲吼了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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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的很快,轉眼間簡青青就又要回去育養院報到了。
一直精心飼養的小麻雀終是因為多日的未進水米而死去了。
為此她的心情低落了好一陣子,也是一度的食欲不振。
寒氣在窗子上凝結了一層厚重的白霧,透過窗子往外看去的一切都不真切,影影幢幢的令萬物都像是被套上了一層虛影一般。
将最後一件衣物收拾妥當,簡青青就坐在窗前向外看着。
不多時,宿舍的門就被敲響,來人是育養院的衛兵。為了保證每個Omega的安全,他們往來的路途上都必須由衛兵們一路護送。
兩名高大的衛兵站在門口,就像是機器人一般的并沒有過多的情緒。
其中一個接過簡青青的行李箱就徑自退卻到三步之外,不與她有過多的接觸。即使被圈盡在育養院中,所有的Omega清譽也一向是大家眼中非常重要的存在。
不僅往來接送的衛兵是精挑細選的,也為了保護Omega的安全,所有執行任務的衛兵都要像警備區的外勤兵一樣使用氣味阻隔劑和抑制劑,以确保萬無一失。
近日精神不佳的簡青青一到車上,被車內的暖氣一烘就有些昏昏欲睡。
先前為了抵禦風寒的圍巾散落開來,露出了她一側白嫩的頸子,只是無人在意在她的脖子上,有一處灰敗的斑痕。
冬日的陽光灑落大地,舒冷又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