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不該哭,這不是綁架嗎?我可以去魔法部告他限制人身自由,對不對?
可是,孟德爾醫生和斯內普簡直就是同穿一條褲子。他每天按時把我的情況報告給斯內普,別問我怎麽知道——因為他和斯內普是站在我面前交流的。
真奇怪,那天斯內普把聘書扔給我,好像是一下子捅破了一層窗戶紙。他不再避着我不見面,反而每天下午要來我房間裏看我一次。我真懷疑他作為霍格沃茨的一校之長,哪來的空?
他通常和孟德爾醫生一起走進來。等到聽完醫生的彙報,目送醫生離開後,他就會在椅子上坐下,靜靜盯着我,直到一兩個小時之後才起身離開。
我被他看得發毛,這是一種無形的精神壓力。而我最不想幹的事情,就是和他說話。
所以,每次他想開口說點什麽,我就會立即大聲制止:“什麽也別說,我不想聽。”
開始幾次他還試圖表達,可是每次一出聲音就被我打斷,于是他便只是坐着,并不再開口了。
也許是因為這對他而言并不困難,他本來就喜歡沉默。我還記得以前在地窖裏一起辦公時,我不得不長時間忍受他的沉默,然而覺得如坐針氈。
也許,這就是一報還一報。
有時候下午我決定去花園裏散步,他竟然也能一直跟着不出聲。我讨厭在我拄拐走路的時候,他在我身後,讓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追随。
說起來,為什麽那次在花園裏他會出現?他難道一直像個偷窺狂,躲在暗處觀察我?
那他應該看到過我坐在長椅上卷起褲角,然後露出右腿的樣子。
我只有一條完整的腿了,是個殘疾人。我的行動不方便,永遠都會走得很慢,這輩子都得帶着拐杖走路,我已經能很好的接受這個事實。
我不想用什麽魔法假腿,我希望活得真實一點。該怎麽樣就怎麽樣,自己做的選擇,就得自己承受後果。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
出院的前一天,當我聽到孟德爾醫生做出我身體恢複好了可以出院的結論時,其實也還是有點高興的。畢竟,我成功把自己從這所醫院裏救了出去。
可是,随即我看到旁邊的斯內普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望着我時,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
“我……在這所醫院,一共花了多少錢?”我遲疑着問。
孟德爾醫生先看了看斯內普,得到他的默許後,轉頭對我說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天文數字。
我的媽呀!我抱住頭,真的頭暈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緩過神來,才發現醫生走了。斯內普還是老樣子,坐着。
我深深佩服他持久的毅力。曾經,那是我所認為的他的最大優點——哦,也許現在依舊是這樣。
可是,我已經不想再去考慮跟他有關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斯內普說我花八十年才能還清欠他的錢,真不是胡說。而且,還說少了。
也許是一百年,如果我認真想着還錢同時也沒機會暴富的話,一百年差不多才行。
我不想去管如果鄧布利多沒被斯內普殺了,他是不是已經活了兩百歲,或者三百歲,四百歲。
我沒打算活太久,如果可以的話,等我離開這所醫院,就到處去逛一逛。逛夠了,我會順其自然地死掉。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很不自在。因為斯內普還是坐在那裏,他看着我咽下一塊牛肉,又喝了一杯牛奶。我不想被他這樣看着吃飯,也不明白今天他怎麽坐了這麽久都不走。
他有幾次起身走開,我還以為他是想通了,結果沒一會兒他又回來繼續落座,看起來只是去上了個廁所。
我掰着一塊面包,瞥了他一眼,見他直愣愣的盯着,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嘆了一口氣,把面包遞到他面前。
“謝謝。”他聲音依舊嘶啞,而且很疲憊,他接過面包,大口吃了。
“你還不回去?”我決定主動搭理他一次。
“今晚,我要守着你。一直到明天早上你起來,跟着我回學校。”
“為什麽?”
“我想,你會跑掉。我知道你很可能有這個計劃。”
我不能否認我确實這麽想過,可現在我也是真冤枉。我耐着性子對他解釋:“但我現在什麽也沒有,這個房間裏什麽都不是我的,我的魔杖不是被封存在魔法部了嗎?等過幾天才能去取。”
我本來不知道我的東西都去了哪裏,直到有一次看到《預言家日報》裏寫了它們的下落,才知道我作為被伏地魔傷害的受害者,在受傷的案發現場落下的東西,現在都被封存了,只有我自己才能去魔法部取。
“你,”斯內普突然像是做了什麽得意的預言似的,幹笑了一聲,“你不用魔法,也會想辦法逃走的。你不是這樣做過嗎?”
我一瞬間愣住,然後無言以對。
記憶忽然回到那個雪地裏,我靠着手,爬呀爬——指頭冰冷,渾身發抖。我還記得我的頭發全都濕透了,半邊臉都是雪沫,凍得沒有知覺。
宛如在眼前閃回,我看着我自己,爬呀爬……
座鐘嘀嗒,嘀嗒,嘀嗒。
最後我在什麽時候睡着了,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第二天一早當我睜開眼的時候,看見斯內普靠着椅背,臉朝着我的方向,抿嘴沉睡宛如一座靜态雕塑。我動了幾下,從床上慢慢挪起身,他沒有反應,應該真的睡得很沉。
我去了孟德爾醫生的辦公室。反正我也要出院了嘛,已經可以自如的走動了。我在辦公室裏和醫生剛說了幾句,連告別的場面話都才只說了一半,房門就突然被人大力推開了。門打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把我吓了一大跳。
斯內普站在門口,喘着氣。
“我還以為……你跑了。”他說,“該死!不要随便吓我!”
我望着他劇烈起伏的胸口,忽然覺得這句臺詞似曾相識。
我曾經對他說過同樣的話。當時,我是哭着說的。
往事不堪回首。我突然覺得人活着,就像畫個圈,什麽時候回到原點,可真說不準。
我沒有要帶走的東西,住進這裏的時候我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就剩下個光溜溜的人了。而現在我這個人可真的不好看,兩側脖子上我盡量用頭發遮擋住了一部分瘢痕,全是納吉尼的傑作。腿上被伏地魔擊中的地方截了肢。現在出門不帶傘了,更需要帶拐。我沒有了嗅覺,再也聞不出香的臭的了。
我感覺我現在一無所有,反而也是一身輕松。
在斯內普的護送下,我悻悻然走到醫院大門口。然後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會帶着你一起幻影移形,先回學校去。”他說完,朝我伸出手。“明天再去魔法部拿東西。”
我快速垂下眼睛,看了看他的雙手。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右手上那條長長的傷疤,從虎口處一直延伸到手肘,歪歪扭扭跟一條蜷縮的蛇似的。
眼前馬上浮現出當時的場景,他被壓死在地板上,一道冷光閃過——
我深吸一口氣。
“走。”他繼續說,“快一點……好嗎?”他的語氣跟哄孩子似的。
“我……我說過,不要碰我……”我正在悄然發抖,見他靠過來伸出手,立即往後退了一步,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擡頭。
“我們等一會兒,安德魯馬上就來。”
“安德魯?”斯內普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嗤笑,“呵,你讓他來接你?”
我不理會斯內普渾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堅持等人。醫院大門口人來人往,任誰走過去都要把我和斯內普上上下下掃視好幾眼。
“你不覺得站在這裏,太引人注目了嗎?”斯內普嘆息一聲。
“是因為你這個大英雄在旁邊?”
“不,是因為你。”斯內普說,“你從那個人手裏死裏逃生,傳奇程度不亞于哈利波特了。”
我翻了個白眼道:“哦,當時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我現在就清淨得多?那我能倒回去重新做選擇嗎?我想死,死要好玩多了。”
“重新回去,你的選擇也不會做數。”斯內普低聲說,“因為……我不會讓你死,哪怕死的人是我。”
我心裏一沉,不再接話。
安德魯來的時候,我和斯內普已經站了有好一陣子了。安德魯身後還跟着他的妻子瑪莎,還有他們的女兒米莉。斯內普對于這麽一大家子的出現顯然很不高興,他大概想的是速戰速決,早點把我弄走完事,可我光和安德魯一家敘話就又花了半個小時。
終于,等我們把話說完了,斯內普見機插話:“走吧,一會兒我設置的允許進入霍格沃茨的時間就失效了。”
“我看已經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要不我們先去對角巷找家餐館聚個餐再回去?我請客!難得我第一次見到可愛的米莉和瑪莎。”
“霍格沃茨有吃飯的地方!”斯內普瞪了我一眼。
我說:“食堂早就吃膩了,難道換個口味都不行?”
“你都多久沒吃過了,怎麽就吃膩了?”
“我閉着眼睛都知道是什麽味道!”
眼見我和斯內普要吵起來,瑪莎趕緊打圓場:“其實這次我們帶着米莉過來,也想去霍格沃茨參觀一下,早點過去也好……”
我搖頭:“不行,我們吃了再去。”
“誰給你付錢?你以為你在古靈閣裏還有幾個金幣?”斯內普冷笑。
“沒錢就不能請客?我可以寫欠條。”
“你連欠我的錢都還不上,還去東借西借的?你還真有本事。”
“我沒讓你給我付藥費!我說過多少次了,你不是一直裝作聽不見嗎?随便決定別人的生死,你以為你是誰?就算在麻瓜世界裏,也只能是親屬才能簽字幫病人選擇是否做手術!你算我的誰呀就這麽專斷!你自己選擇的救我,又不是我選的,我還就不買帳了!就欠你錢,怎麽了?”
斯內普漲紅了臉,死死瞪住我。
我不想再理他,拉起安德魯,又摟住小米莉的肩膀。“走,我們去對角巷!”
正巧落地的地方旁邊就有我最喜歡的餐館,我立即帶着他們進去入座。
趁着瑪莎帶着米莉去洗手,安德魯把一個小布袋拿給我。
“這裏面是兩個月的用量,以後我會定期寄到霍格沃茨。”
我接過,馬上在身上藏好。“謝謝你,我會想辦法攢錢付給你報酬的。”
“塔塔,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你知道我只是想幫你,不需要你掏錢。更何況,這是我自己找材料配出來的,沒有什麽花費。”安德魯說,“只是這樣下去,你對它的依賴會越來越深,這畢竟是禁藥!書上說它有一些非常可怕的副作用,可是又沒有寫清楚,目前也不知道用久了到底會有什麽後遺症……我還是擔心……”
“擔心什麽?你看我現在跟躺在醫院的那時候對比,是不是好多了?”我笑嘻嘻的回應,“過一天就開心一天,我現在能在這裏和你說話,已經是很幸運了。”
我們剛把餐點好,只聽見旁邊的壁爐一聲響,一個黑衣服的男人從裏面快步走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跟過來了呢。”我說。
我心裏的希望落空了,看來一會兒跑不了了。
“我回到霍格沃茨,改了禁令時間。”
米莉有些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斯內普瞥了我一眼。“因為有些人永遠只做一種選擇。”
安德魯一家坐在我對面,于是斯內普一下子坐到我身邊的空位上。趁着斯內普招呼服務員過來點餐的時候,我悄悄把身體朝着遠離他的地方挪了挪。靠着他那個方向的褲袋裏,裝着剛才安德魯給我的東西,如果被這個魔藥大師發現,不出兩秒鐘,我就徹底完蛋了。
他回過身來,馬上感覺到我遠離了他一點,抽動了一下嘴角,黑眸裏有一點傷感。
吃飯的時候,斯內普幾乎沒說話。我和安德魯聊了很多過去的事情,而且毫不避諱關于在斯內普還是我的魔藥課老師的時候,我們發生的那部分。
“所以,那副畫還在?禁閉室裏面的那副?”安德魯笑得很開心。“真難想象小精靈們每次打掃的時候看見了都會是什麽表情?”
關于那副露着小雞的斯內普畫像一度成為小精靈八卦趣聞的事,我想最好還是不要當着斯內普本人的面說出來比較好,而且內容過于低俗,在場還有小孩子呢。
我偷偷看了一眼斯內普,他面無表情。
“所以,”米莉突然插嘴道,“塔塔阿姨,你和斯內普校長真的認識很久了嗎?”
“對呀!”
“那《橘子周刊》上面說的是真的咯?那裏面說你們兩個是情侶,你的傷也是為了救他才留下的,對嗎?”別看米莉才十歲,竟然有些早熟。
我愣了。
斯內普也沒吭聲。
場面一下子有點冷場。米莉根本不去看爸媽的臉色,還在繼續說:“可是上面又說,斯內普校長唯一真正愛過的人是哈利波特的媽媽,他把什麽都告訴給波特了。所以,現在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還在一起。”
我緩過勁兒來,看着小女孩一臉好奇,真不知道怎麽回應才合适。最後想了想,我笑嘻嘻地說:“米莉,你覺得你相信《橘子周刊》還是相信你塔塔阿姨?”
“當然是塔塔阿姨啦!”
“那塔塔阿姨告訴你,斯內普校長太老,一臉的皺紋都能夾蚊子了,長得也不好看,所以嘛,塔塔阿姨不喜歡他!”
“那你為什麽當時要去救他?”
“見義勇為而已嘛!”我輕聲回答,并不看斯內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