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9
江知許醒來的時候,臉上有幹涸的淚痕,她坐起身,回想着夢裏點點滴滴的過往。
這一刻,她明白了傅延川與傅霆葉曼之間的隔閡從哪裏來。
據沈奶奶夢裏訴說的故事,江知許知道,葉曼出身律師世家,葉家在京市也是中等偏上的家庭。
葉曼自小聰明優秀,美麗漂亮,長大後考入京大法律系,有着美好的未來和前途。
而傅霆是鄉下不學無術的窮小子,突發奇想,跟着一幫狐朋狗友去京市創業。
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葉曼,一見鐘情。
開始,葉曼瞧不上一窮二白又油嘴滑舌的傅霆,理都不理睬他。
可傅霆執着,在葉曼屁股後面追了三年,最終打動芳心。
但他們的愛情沒有得到葉家的同意和祝福,葉曼的父母硬逼着葉曼離開傅霆,選擇京市的青年才俊。
可那時,葉曼已經懷有身孕。
最終,葉曼被趕出葉家,陪着傅霆住在幹冷陰暗的地下室裏。
傅霆知道自己不受葉曼父母的待見,所以立誓要出人頭地,讓葉曼和肚子裏的孩子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幹,傅霆創業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最窮的時候,連給孩子買奶粉的錢都沒有。
在傅延川三歲那年,葉曼無奈也出來工作,與傅霆一起創業。
這樣時間比較自由,還能有時間照顧孩子。
可能是有了葉曼支撐,傅霆的事業終于有了起色,于是葉曼決定,請保姆照顧孩子,夫妻兩人全身心投入到事業當中。
為了圖便宜,葉曼和傅霆也沒有請專業的保姆,就是一個普通住家阿姨。
這個阿姨喜歡打牌,經常不管小傅延川,把他丢在家裏,一走就是一天。
所以從三歲到五歲之間的傅延川經常餓肚子。
但他知道爸爸媽媽辛苦,也從不告狀。
事情的轉折,在他五歲的一個冬天。
小傅延川發起高燒,保姆不管不顧,把孩子丢在家裏出去打牌。
高燒加上肚子餓,小傅延川覺得自己像是要死了。
嘴裏不停地喊着“爸爸媽媽”。
可是傅霆和葉曼為了拿項目去了外省,并沒有在京市。
剛巧那天,保姆的手機落在了家裏。
小傅延川第一次求助父母。
電話接通,小傅延川聲音虛弱:“媽媽。”
葉曼馬上就要開會,語速極快地問:“怎麽了,小川?”
小傅延川頓了頓,說:“我不舒服。”
葉曼也着急了,連忙問:“哪裏不舒服?”
小傅延川覺得身體像着了火,哪裏都不舒服,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
那邊會議開始,葉曼打斷他:“不舒服找陳阿姨,小川聽話,媽媽馬上要開會了。”
小傅延川一聽,乖乖地點頭:“好。”
挂了電話,他拿着板凳去冰箱裏找吃的。
這時,陳阿姨的電話響了,他以為是葉曼回過來了,又關上冰箱,想去接電話。
因為急切,身體又虛,下板凳的時候狠狠摔了一跤,頭磕在櫃子角上,頓時起了一個紅腫起來。
小傅延川疼得直流淚,卻顧不上傷口,立刻去接電話。
發現不是葉曼,而是沈奶奶。
沈奶奶想孫子了,經常會用鄰居家的座機給保姆打電話。
小傅延川接起電話,聲音裏帶着哭意,鼻音很重:“喂,奶奶。”
沈奶奶立刻察覺出不對,慈祥的聲音帶着急切:“小川,怎麽了,哭了嗎?”
小傅延川點頭:“頭磕在櫃子上。”
沈奶奶一聽更着急了:“怎麽會磕櫃子,陳阿姨呢?”
“我餓了,想去冰箱找東西吃,不小心磕在了櫃子上。”小傅延川抿唇,語速緩慢,邏輯性很強敘述,“陳阿姨她出去了。”
沈奶奶:“她去哪了?”
小傅延川頓了下,說:“她去打牌了。”
沈奶奶一聽察覺出不對來,又問:“你吃沒吃午飯?”
小傅延川:“沒有,早飯也沒有吃。”
沈奶奶一聽,什麽都明白了。
這時,門口傳來開門聲,小傅延川因為告狀,有點心虛害怕,急忙挂斷電話,放回原處,裝作沒有拿起過。
陳阿姨進來,直奔手機,看都沒看旁邊的小男孩兒。
抄起手機就出門了。
直到開完會的葉曼打來電話問:“小川哪裏不舒服,有沒有帶他去看醫生?”
陳阿姨說謊說習慣了,張口就說:“看了,就是普通的感冒,沒事。”
挂了電話,查聊天記錄才發現小傅延川打了電話給葉曼,陳阿姨把人提過來,問:“給你媽打電話說了什麽?”
小傅延川搖頭:“我什麽也沒說。”
陳阿姨使勁點他的額頭,又擰了一把他胳膊:“什麽都沒說,你媽知道你不舒服。”
小傅延川不吭聲了。
陳阿姨又照着他的胳膊,狠狠捏了一把:“我告訴你,你爸媽很辛苦,有事跟我說,別去找他們。如果我知道你說了不該說的,看他們不在家時,我怎麽收拾你。”
小傅延川抿嘴,繼續不說話。
陳阿姨看他這樣就生氣,掐着他的臉:“聽到了嗎?”
小傅延川才疼得點頭。
陳阿姨推了他一把,起身往外走。
小傅延川終于鼓起勇氣,說:“陳阿姨,我餓了。”
陳阿姨頭也不回,說:“我吃剩的饅頭在餐桌上,自己去吃。”
小傅延川把眼淚咽了回去,去廚房拿起,陳阿姨吃剩下準備扔掉的饅頭,吃了起來。
吃完晚飯半個小時後,又按照記憶裏,葉曼放醫藥箱的位置,拿出退燒藥,吃了一粒,又用碘酒清理了傷口,最後貼上了創可貼。
做完一切後,才上床睡覺。
另一邊。
小傅延川挂斷電話後,可把老太太急壞了。
于是,老太太将癱瘓的傅爺爺托付給親戚,踏上了去京市的路。
老太太識字不多,一路連問帶猜加求人,找到了傅霆上次離開時,留下的地址。
當老太太看見吃着剩飯的小傅延川,額頭上又鼓又腫的傷口時,一輩子老實巴交好脾氣的人發起了火。
抄起掃把,照着保姆打去。
保姆心虛理虧,也不敢還手。
老太太不依不饒,一路追着打。
最後,保姆被老太太趕了出去,帶着年幼的傅延川回了津桐市。
傅霆和葉曼是在五天後才知道的,兩人第一時間去津桐市接孩子。
可老太太卻不給了,堅持要把小傅延川留在身邊,自己照顧。
葉曼是不同意的。
第一,津桐市的教育資源比不上京市;第二,老太太每天照顧傅霆的父親,已經很費精力了,擔心她無法兼顧,把孩子照顧好。
對此,老太太回複:“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我照顧一個也是照顧,兩個也差不到哪裏去,最起碼跟着我,能吃飽穿暖,不用餓肚子。”
葉曼還想說什麽,老太太丢下一句話:“你們如果不能親自照顧孩子,就留下來給我,如果你們硬要接走,除非我死了。”
葉曼看向小傅延川,聽見他說:“媽媽,我想跟着奶奶生活。”
就這樣,傅霆和葉曼把孩子留在津桐市,留在了老太太身邊。
小傅延川也很争氣,從小成績優異,懂事省心。
一直到十五歲,老太太離開人世。
所以,沈奶奶對傅延川意味着什麽,她比誰都清楚。
那是他年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五歲以後,暗淡生命中的一道光。
沈奶奶對傅延川的疼愛,讓他在沒有父母陪伴的情況下,依舊堅強自信,茁壯成長。
所以,傅霆沒有回來,對傅延川來說,是不可原諒的。
哪怕回到京市,傅延川也從不花傅霆葉曼一分錢。
可如今,僅僅為了她一個安心,他竟然主動去找傅霆。
江知許擦幹淨眼淚,心裏的情緒蔓延,有心疼,有憐惜,有後悔。
她後悔,自己為什麽現在才想起來。
為什麽受韓甜甜的挑撥去問傅延川:“你爸媽會不會喜歡我?”
為什麽。
床頭櫃的手機震動了下,她望過去,知道這個時間只有他會發消息。
她拿過手機,點開微信。
【起床了嗎,下樓吃早餐,吃完我送你上班。】
這時,江知許突然起身,沒有洗漱,穿着睡衣跑到樓下。
傅延川看見穿着睡衣突然出現的江知許愣了下,挑了挑眉,問:“還想要?”
“……”
他擡手手腕看了下時間,緩緩道:“可時間來不及了。”
“……”
江知許沒有理會他的話,走上前,環上他的腰,整個人靠在他懷裏,嗡嗡道:“我都想起來了?”
傅延川愣了下,轉瞬明白,他将人抱緊,失笑:“我的光環沒有了。”
江知許擡頭:“什麽光環?”
傅延川:“雲淡風輕的淡定從容。”
江知許問:“為什麽?”
傅延川看她一眼,低聲:“那是我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都被你看見了。”
江知許搖頭:“不狼狽,很帥,是我見過最帥的男人。”
傅延川不信:“哄我的?”
江知許:“真的,你已經盡力了,別人的心裏你左右不了,你做的已經非常好了。”
傅延川吻了下她的額頭:“你的好評,我收到了。”
江知許睜開眼睛:“我是唯一的見證者,我的評論代表全部。”
傅延川點頭,同意。
江知許将他摟的更緊,忽而道:“對不起,傅延川。”
傅延川神色頓了下,知道她想表達什麽:“七七,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嗎?”
江知許嗯了聲。
“我不過需要一個臺階,緩和跟他們的關系,我還得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江知許不信,她都知道,如果沒有她,傅延川不會主動與葉曼傅霆聯系,她看見了沈奶奶離開那天,他的無能為力和絕望。
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少年,因為無法實現最愛的親人最後的心願,而自責,而痛苦。
江知許了解傅延川,對于傅霆和葉曼,他不會不孝,卻也無法親近了。
那根刺始終紮在他心裏,拔不掉,化不了。
傅延川不緊不慢地看着她,說:“七七,該說抱歉和道謝的人是我。那段時間,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這麽快走出來。所以,不要自責,在十五年前,你把他從絕望中拉了出來,才讓他有了面對以後的人生的勇氣。”
讓他在十五年後,能有機會全心全意的愛他的女孩兒。
他忘不了那天,江七七撐着臉看着他,說:“小川哥哥,我知道你特別難過,因為我也很難過。但如果我是沈奶奶,我肯定特別後悔,後悔提出要求,不然你不會這樣。”頓了下,又說,“沈奶奶肯定和我一樣,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開心的生活。”
江知許雙目再次濕潤:“不客氣,傅延川。”
傅延川在她的眼尾抹了下:“都多大了,還哭鼻子。”
江知許笑了笑,然後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傅延川佯裝嫌棄地蹙眉,擡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不緊不慢道:“衣服蹭髒了,計劃怎麽陪?”
江知許眼睛一轉:“把我賠給你,可行?”
傅延川挑眉:“求之不得。”
說着,低頭來吻她,江知許下意識一躲,呢喃:“我還沒有洗漱。”
傅延川完全不在意:“我不介意。”
江知許閃躲:“不行,我介意。”
傅延川看她不情不願的樣子,只好放棄:“去洗漱,吃飯了。”
傅延川家裏有她整套的洗漱用品,從牙刷到浴巾一應俱全。
江知許問他為什麽要準備這些時。
傅延川理所當然的說:“因為我想和你同居,可暫時實現不了,只能先把準備工作做好。”
江知許想起這句話,嘴角的笑意壓不住,她看着鏡子裏,自己幸福的模樣,又看了看黑色牙刷你旁邊的白色牙刷,灰色毛巾旁邊的白色毛巾,突然,對婚後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憧憬。
—
吃飯早飯,送她去醫院的路上,江知許想起一件事:“我想起來,我是怎麽把你忘記的。”
傅延川對這件事很好奇,也很感興趣,耐心地聽着。
“你走後,我每天都哭,哭的嗓子發炎,發起高燒,持續了一周,等病好了,就把你給忘了。”
傅延川聽後,很久沒有出聲,目光看着前方的路,眼眸漆黑。
只是在她下車時,攔住了她:“以後不會了。”
不會再離開你。
江知許知道。
因為她也一樣。
—
陰歷七月初七。
江知許從手術室出來,天色已經暗了,她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接近八點。
她換好衣服,走出住院樓,毛孔瞬間閉塞。
空氣燥熱讓人窒息。
可江知許卻絲毫感覺不到,腳步興沖沖地走向黑色路虎。
“我來了。”
她上車後,傅延川湊過來,啄了下她的粉唇:“今天累嗎?”
江知許:“還好。”
傅延川又問:“餓了嗎?”
江知許還沒回答,肚子先咕嚕嚕的響了兩聲。
她也沒有不好意思,大喇喇地點頭:“答案很明顯。”
傅延川挑眉笑,開車往家裏走。
路上,江知許問:“我們要點外賣嗎?”
傅延川:“不用。”
江知許明白,傅延川這是做飯了。
可讓她驚訝的是,傅延川準備的很豐盛,牛排紅酒以及燭光。
江知許神情微滞。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傅延川又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大捧玫瑰花。
那一朵朵盛開的玫瑰,美麗嬌豔,卻好像帶着濃濃的愛意,妩媚芬芳。
江知許粗略的估計一下,大概是99朵。
愛你久久,永不分離。
江知許咬唇接過花束,緊緊抱在懷裏,目光久久定在花上,移不開視線。
突然,她感覺被什麽閃了一下。
她凝神看去,呼吸停滞。
雖然他說過無數遍,想要結婚,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
她還是震撼到無法呼吸。
傅延川拿過花束上的戒指,看着她,從容道:“嫁給我唯一的代價,全年無休,一生為期。”
“江七七,你願意嗎?”
江知許紅了眼眶,看了看他手裏的五角星鑽,擡眸對上男人專注的視線,笑了笑:“為什麽不呢?”
這時,江知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伸出無名指,開朗活潑道:“小川哥哥,你快給我戴上。”
傅延川笑着牽過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然後将戒指套了上去。
仿佛将兩人的餘生緊密套牢。
傅延川注視着她:“不離不棄。”
江知許鼻腔有些酸,重複道:“不離不棄。”
再不分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