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8
夢裏，江七七聽見媽媽的招呼，從卧室裏走了出來，小手邊拉這衣服拉鏈邊說：“媽媽，我好了，我們出發吧，別讓小川哥哥和沈奶奶等着急了。”
周秀琴提上保溫飯盒，騎着自行車，帶着江七七出門了。
當看到周秀琴和江七七到的地方，江知許的心跟着揪了起來。
——津桐市第一人民醫院老院區。
周秀琴牽着江七七上了住院部五樓，推開了病房門。
江知許看見了坐在病床邊上俊秀的少年，年紀看着比上次夢到的時候更加成熟了，五官立體，棱角分明，濃密地黑發散在額前，聽見動靜擡眸看過來。
見到她們，站起身，聲音低啞：“周老師。”
江知許看着夢裏的清秀少年，好半響才移開目光。她視線向右側移動，便看見穿着病號服躺在床上的沈奶奶。
随着，江七七走進去，喚道：“沈奶奶，小川哥哥，我來給你們送飯了。”
接着，提着保溫桶走近，看着沈奶奶，乖巧地問：“奶奶，你今天好點沒？”
沈奶奶虛弱地笑着：“好點了，辛苦七七了。”
聽完沈奶奶說好點了，她又開心地跑到少年身邊：“小川哥哥，你聽見沒，沈奶奶說她好點了，你別難過了。”
小江七七明顯不懂，這是老人怕她擔心說的客套話。
她只知道，沈奶奶住院以來，大家都不開心，尤其是小川哥哥。
每天留在醫院照顧沈奶奶，也不笑了。
少年嘴角牽強地彎了下，摸了摸她的頭，像個長輩一樣問道：“今天的作業寫完了嗎？”
江七七連連點頭：“我都很乖，在學校就完成了。”
少年：“的确很乖。”
江七七得到誇獎非常開心。
這時，周秀琴出聲：“我熬了雞湯，還有菜，快趁熱吃。七七，過來，讓小川哥哥先吃飯。”
江七七聽話地走過去。
等沈奶奶吃完飯，少年站起身收拾，準備出去洗幹淨，被江七七阻攔：“小川哥哥，你放這裏，回去我會洗幹淨。”
少年堅持，江七七只好跟出去幫着一起洗，關心地問道：“小川哥哥，沈奶奶什麽時候能出院？”
少年垂眸，想起醫生下的病危通知書，老太太的身體各器官都已經開始衰竭，時間不多了：“快了。”
江七七很開心，她以為出院就是病好了，像以前一樣，可以給她講故事，陪她玩了。
跑回病房：“沈奶奶，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在家裏等你哦。”
沈奶奶虛弱地應着。
後面幾乎每天，江七七都會陪周秀琴去醫院送飯，等沈奶奶吃完，陪她說會兒話，再離開。
只是，沈奶奶每天都會問一個問題，那時江七七不明白，沈奶奶為什麽總是提起這個人。
“小川，你爸爸今天回來了嗎？”
開始，少年會笑着說：“快了，這兩天。”
後來變成：“明天就到了。”
再後來是沉默。
沈奶奶口中的這個人一直沒有來。
但慢慢的，江七七知道，沈奶奶似乎是十分想念這個人，所以才每天都會問。
可她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不來。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那天江七七是周末，沒有上課，她讓周女士把她送到醫院去陪着沈奶奶。
臨近中午，周秀琴回家做午飯。
過了沒一會兒，少年也走出病房。
江七七見小川哥哥心情低落的模樣也跟着出去了。那次，是江七七第一次見到，一向淡然的小川哥哥，竟然對着電話發火：“傅霆，錢就這麽重要嗎，她快不行了，她就想見你一面，連這點要求你都不能滿足嗎？”
吓得江七七提前躲回了病房，看着病床上已經昏睡過去的沈奶奶，以及這些天她都沒有動過的飯菜。
開始明白，眼前這個和藹慈祥的老太太，可能不會好起來了。
不一會兒，少年紅着眼眶回來，江七七乖乖地站起身，給少年倒水，陪在他身邊，希望他能開心點。
一大一小的身影坐在病床前，沉默着陪着老人。
過了很久很久，老人醒來，看向少年，問了昏睡前相同的問題：“小霆今天回來嗎？”
少年落淚的那一瞬間，夢中的江知許眼角也滑下了淚水。
“回來，明天就回來。”少年沉重地笑着，卻十分肯定地說。
江七七想起剛剛聽到的內容，以為他說服了電話裏的人，非常開心，重複道：“沈奶奶，你聽到了嗎，你想念的那個人明天就回來了。”
老太太虛弱地眨了下眼睛，眼尾有了弧度。
江七七跟着笑，所以并沒有注意到少年眼睛裏的暗淡和無能為力。
這時，敲門聲傳來，緊接着，醫生走進來，問了些問題，接着，把少年喊了出去。
江七七在後面跟着，從門縫向外看去，聽見醫生說：“老太太器官已經重度衰竭，大概也就這兩天的事情，有什麽要求都盡量滿足吧。”
說完，便離開了。
少年站在原地，許久許久，像是定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可面無表情神情裏的又好像帶着壓抑的沉重。
卻仍被迫承受着。
江七七回頭看了眼，已經再次昏睡過去的沈奶奶，一向樂觀的心情突然也開始悲傷。
回神的少年來不及悲傷，再次拿出手機，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江七七看見一向意氣風發，驕傲的少年，語氣卑微，懇求着：“爸，我求你了，錢沒了可以再掙，沒了這個機會，我們還有下一個，回來看看她，就一眼，行嗎？”
聲音甚至在發抖，似乎是怕對面的人拒絕，他不斷重複着“就一眼”。
不知道對面的人說了什麽，少年才輕松地回了句：“好，你定好航班發給我，我去機場接你。”
收起手機，轉身便看見門縫裏的女孩兒，他愣了下，下一秒，轉過身去。
等再回過身，眼角的淚水不見了。
江七七問：“他會回來嗎？”
少年點頭：“會。”
于是，等沈奶奶再次醒來，兩人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
第二天，江七七仍舊來陪沈奶奶，下午，少年讓她守着，便去了機場接那個人。
江七七點頭：“你快去吧，小川哥哥，我會照顧好沈奶奶，你放心吧。”
拍着胸口保證着。
少年摸了摸她的頭，放心地走了。
今天，沈奶奶的精神格外好，還陪她說了好多話，說了當時小川哥哥是如何來的津桐市。
沈奶奶身體虛弱，說話的語速很慢，聲音若有似無，但江七七聽得很認真。
時間過去一個多小時，故事講完了，可小川哥哥還沒有回來。
沈奶奶朝着病房門口望啊望，江七七知道，沈奶奶望什麽，安慰道：“沈奶奶別擔心，可能飛機場今天堵車了，聽說坐飛機的人特別多，堵車很正常。”
沈奶奶點點頭，又過了一個小時，沈奶奶累的再次昏睡過去。
這時，開門聲傳來，她激動的回頭看去，卻只見到小川哥哥一人，她朝他身後看了又看。
“不用看了，他不會來了。”
傅霆競标的項目出現了內鬼，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馬上要開标了，他們必須再重新制訂新方案。
這個項目，傅霆前前後後整整準備了兩年，幾乎把全部身家都壓了上去。
成了，他便可以在葉家擡起頭來，葉曼的父母不會再看不起他，逼着葉曼離開他；不成，他将一無所有。
所以，傅霆不會回來了。
他選擇了他認為更重要的。
少年看着病床上的沈奶奶，閉了閉眼睛，忽而站起身：“江七七。”
江七七擡頭：“我在，小川哥哥？”
她憋着嘴，因為那個人沒有來，因為沈奶奶的心願無法達成，她也很沮喪。
少年看着昏迷過去的老人，似乎是做了某種決定，低聲道：“我出去一趟，等我。”
江七七乖巧地點頭：“你去吧，小川哥哥。”
少年離開不到一個小時，沈奶奶再次醒來，江七七連忙走到床邊，問：“沈奶奶，你要喝點水嗎？”
老太太搖頭：“我不渴。”轉而緩慢地看向門口，再次問道：“小霆他，回來了嗎？”
江七七知道“小霆”是那個人的名字，沈奶奶想念的那個人的名字。
可她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如果她實話實說，沈奶奶該多麽傷心。
可是……
小川哥哥剛剛告訴她，那個人不會來了。
江七七想了又想。
她想起老師講過的“善意的謊言”，又想起小川哥哥離開前，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她知道，無所不能的小川哥哥一定能想到辦法。
“來了，在門外。”江七七撒謊了。
沈奶奶情緒有點激動，似乎是想掙紮地坐起來，可是身體已經不允許了。
江七七安撫道：“沈奶奶，你別着急，我去喊他進來。”
她話音落，病房門打開了。
江七七看過去。
見到門口緩緩走進來一個人。
在暖燈的照射下，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這是她認識的人，她認識的小川哥哥。
陌生的是，卻又不太像，仿佛是另外一個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與裝扮。
他緩緩走近，對着病床上的沈奶奶說：“媽，我回來了。”
這一刻，夢裏的江知許再次落了淚。
少年無可奈何，但又不想沈奶奶帶着遺憾離開。
他扮作傅霆的樣子，穿着傅霆年輕時的衣服，完成老太太最後的心願。
江七七眨着眼睛，看了又看，突然，明白了小川哥哥的計劃，配合道：“沈奶奶，你快看，小霆回來了。”
病床上的沈奶奶顫抖地擡起手，高興的哭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媽也不想打擾你，可是媽想再看你一眼。”
少年握住老人褶皺的手：“是我回來晚了。”
沈奶奶好像突然有了精神：“不晚，不晚，你忙，媽知道。”
老人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少年耐心地回應，哄着老人。
直到老人再次昏睡了過去。
當天夜裏，老人醒來了，看着陪在床邊上的人，笑了笑，言辭模糊地說：“小川啊，別恨你爸爸，他有他的難處，答應奶奶，奶奶走了後，回京市好好生活。”
原來老人都明白。
什麽都明白。
少年眼尾滾下熱淚，像是要老人放下心，他點了點頭：“我會的。”
少年話落的下一秒，心電圖上的起伏線拉平，發出了警報聲。
當天夜裏，沈奶奶離開了人世。
少年在周秀琴的幫助了将老人火化，埋葬。
從那天開始，在外面，他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像個沒事人一樣上學，吃飯。
可在沒人的時候，還是會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
溫馨的四合院裏，再也沒有了那個慈祥而忙碌的身影。
江七七同樣難過，但她知道小川哥哥比她更加難過。
于是，每天放學都會去陪着少年，在睡覺前離開。
而老太太想念的人，是在她下葬後第三天回的津桐市。
可一些都來不及了，老太太已經抱着遺憾離開了。
傅霆回來那天，父子倆發生劇烈争吵，冷漠的少年失去了理智。
卻又帶着狼狽。
“項目拿下來了？也是，抛下自己即将過世的母親，傾注的項目，沒有拿下來，那也過于遺憾了。”
“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回來，已經沒有意義了。”
傅霆跪在靈位前，泣不成聲，他知道他舍棄了什麽。
他知道。
可他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時間加速。
這一天，少年似乎是為了滿足沈奶奶最後的心願，同意跟傅霆葉曼回了京市。
那天，江七七放學晚了，等她趕去沈奶奶家時，正好看見車子準備離開。
她在後面拼命地追，可她太胖了，根本跑不動，加上車子跑的實在快，只過了一個路口便不見了蹤影。
江七七一邊哭一邊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看見了少年留給她的禮物和信。
禮物是上次江七七點名要的故事書和一個粉紅色書包。
此刻，她竟一點也沒有興趣，哭着打開白色信封。
小胖妞，我回京市了。
我知道，下個月是你的生日，禮物提前給你買回來了。
以後的日子，你要努力學習。
還有，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她看完信，哭着問江濤，滿含希望地問：“爸爸，小川哥哥什麽時候回來看我？”
江濤：“你乖乖的，聽話，小川哥哥就會回來看你。”
于是，江七七變乖了，只是每天都會去沈奶奶家看，小川哥哥是否回來了。
每次都失落的離開。
後來，因為長時間的哭泣，嗓子發炎，江七七發起了高燒。
無論是吃藥還是輸液都沒有用，還是高燒不退，嚴重的時候更是燒到了四十度。
迷迷糊糊時，嘴裏還呢喃着：“小川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
急得江濤和周秀琴沒了辦法，夫妻兩輪流請假，照顧孩子。
一個星期後，高燒的江七七突然退了燒。
也是從那天起，再也沒有從她嘴裏聽到過那個名字。
而江濤和周秀琴怕勾起她的傷心事，也不再提。
可他們夫妻倆又發現，江七七性格大變，不像之前那樣古靈精怪，經常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開始變得乖巧溫和，懂事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