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下午六點,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車輛絡繹不絕,城市的喧嚣也在這個時刻達到了頂峰。
江知許下了手術臺,将病人推出手術室。
手術門打開那一刻,不禮貌男單手插兜站在手術室正對的窗前,背對門的方向。
從背影看,挺拔而健碩,孤傲而不羁,透着一種與世俗背道而馳的距離感。
與他那張生人勿進、拒人千裏之外的臉有些相似。
忽而之間,江知許想起一句臺詞。
那年我雙手插兜,不知道什麽叫做對手。
此刻用在不禮貌男身上正合适。
想着,忽然間感覺有些搞笑,再看那背影便覺得不是那麽不可向迩,高不可攀了。
手術室門打開的聲音傳進耳裏,傅延川不緊不慢地轉身看過來,對上江知許的視線,一秒後又慢條斯理地移開,看向陳星澤。
陳星澤下半身沒知覺,可頭腦還清醒着,看見手術室外的傅延川,以為他真的在這裏等了兩個小時,心裏那叫一個感動。
加上手術後的不舒适感,眼眶通紅地看着傅延川,說話聲很小地問:“真的等了兩個小時?”
傅延川沒答這話,垂睫看他一眼收回視線,語調沉穩而嚴肅:“少說話,好好休息。”
‘沒答’在陳星澤看來就等同于默認,‘少說話,好好休息’這句話在陳星澤看來就等同于關心,他緩緩吸了吸鼻子,十分聽話的沒有再問。
江知許從剛剛對上他的視線後,微微一愣,随即收回視線不敢再看,而是把目光放在陳星澤身上。
耳邊傳來他四兩撥千斤的回答,而患者已經感動到雙目泛紅,連嘴唇都在顯微顫抖。
江知許有些啞口無言。
她不知道不禮貌男什麽時候來的,但絕不會超過二十分鐘,可他面對小男朋友的詢問,硬是臉不紅心不跳的把話推了回去。
而小男朋友感動的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江知許不得不感嘆,這男人太會了!
此刻,她又在心裏給傅延川打上了一個虛僞、狡詐的标簽,在此後很長時間裏,這個标簽都伴随着傅延川。
經久不散。
—
到家将近七點,江知許把車停好,乘坐電梯上樓。她家住八樓,電梯在七樓停下,電梯門打開,周秀琴正跟樓下的王阿姨寒暄。
見電梯到了,才揮手,轉身看見江知許一愣,問道:“七七,今天加班了?”
江知許輕輕嗯了聲,解釋道:“今天有臺手術,所以下班時間晚些。”目光偏移,對着周秀琴後方的人,禮貌地打着招呼,“王阿姨好。”
王阿姨笑着應了聲,“七七回來了。”
江知許颔首。
轉而,王阿姨看着周秀琴,羨慕地說:“還是你好,女兒守在身邊,天天都能見到。不像我,一年啊,都見不到一次。”
關于這點,周秀琴的确很知足,就這麽一個閨女,肯定希望她能守在自己身前,而這點,江知許目前做到了。
現在周秀琴只希望,将來江知許結婚能找個本市的或者能在本市定居的,沒有房子沒關系,只要人品好,有責任和擔當就行。
房子她可以買。
而且将來兩人生個孩子,她還可以搭把手。
可面對女兒不在身邊的王阿姨卻只能笑着說:“守在身邊天天操不完的心,而且思思這幾天不就回來了嗎?”
兩人又絮叨了兩句,等周秀琴進到電梯,江知許才松開按着電梯開門鍵的手,怕電梯突然合上,不下心夾到周女士。
電梯上升,不稍片刻,停在八樓。
江知許想起電梯合上前,周女士說的話,問道:“思思姐要回來了嗎?”
周秀琴拿出鑰匙開門,“對啊,回來看你王阿姨。”
江知許點點頭,又問道:“王阿姨好些了嗎?”
說着話,兩人進到屋裏,周秀琴邊換拖鞋邊說:“吃藥維持着,這個病根治不了。”
江知許雖然不是心血管內科的,但對這病多少有些了解,冠心病造成的損失的确是不可逆轉的,無法根治,只能預防。
王阿姨也是津桐市第一中學的老師,年齡大周秀琴幾歲,因身體原因提前退休。而王阿姨的老伴走的早,只有一個女兒,在美國定居,曾經多次想接王阿姨過去,可王阿姨都以适應不了美國那邊的環境拒絕了。
而這次她突然暈倒,多虧愛串門子的周秀琴及時發現,送往醫院才搶救過來。
這可把周秀琴吓壞了,王阿姨從醫院回來後,周秀琴每天下班都會去看看,确定她平安無事才放心。
因此,江濤每次都說風涼話,張口閉口就是:“又去釋放你無法安放的熱情?”
周秀琴脾氣好,每次都裝作聽不見,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關心王阿姨。
晚上,一家三口吃着飯,江知許對着自己的爸媽說:“以後我加班,你們不用等我回來,自己先吃。”
江濤頭也沒擡嗯了一聲,而周秀琴仿若沒聽見,問她還要不要再添一碗飯。
得,又白說。
這話江知許每次加班都會跟兩人強調,江濤和周秀琴每次都應着,過後還是該如何如何。
倒不是說不讓兩人等,而是晚飯吃太晚确實對身體不好。尤其是女性,晚飯超過六點會增加心血管疾病的風險。
而她為了工作,沒有辦法。
十點。
江知許洗完澡準備休息,剛躺下,房門被敲響。
這個時間除了周女士沒有其他人,江知許重新坐起身,對着房門輕聲說:“媽媽,門沒鎖,你進來吧。”
話落,周秀琴推門進來,看向她,“沒睡呢?”
江知許:“準備睡呢,媽媽,什麽事?”
周女士笑笑,坐在床邊,猶豫一下才開口,“就是給你介紹對象舅媽的弟妹,今天傳話過來說,男方感覺不太合适。”
江知許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意料之中。
前半個月,李陽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會主動找她聊天,而從昨天見面到今天,李陽都沒再找她說過話,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
只不過津桐市說媒的規矩,不合适要和媒人說聲,要媒人代為轉達給對方。
周女士說完沒急着離開,怕女兒心裏不好受,于是安慰道:“ 七七啊,沒關系的,這個不合适還有下一個,但選結婚對象一定要慎重,萬萬不可将就,人生的另一半如果選錯了,往後餘生,每一步都是錯的。”
周女士擔心江知許因為相親屢屢受挫,沒了自信,最後随便找一個人嫁了。
她寧可閨女單着,也不允許她随意處理自己的婚姻。
女怕嫁錯郎,跟誰過一輩子真的不一樣,就像張愛玲說的,有的人進入你的生命裏會讓你覺得人間值得會成為你的光,而有的人會把你的光都熄滅。
江知許笑了,傾身上前抱抱周女士,十分親昵,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媽媽,你想多了,我雖然是有些失望,但也僅僅是失望,沒有其他,你放心好了。”
她對李陽人品還算滿意,所以失望有些,但絕對不會難過更不會因此受挫。
周女士想多了哦。
面對女兒突如其來的撒嬌,周女士緩緩揚起唇角,摸摸女兒的頭發,“寧缺毋濫,我女兒這麽優秀,值得全世界最好的。”
江知許俏皮地回道:“哈哈,我也這麽覺得。”
—
轉天八點,交班結束。
今天沒有大查房,江知許先是去了VIP病房,查看一下陳星澤的術後情況。
走到病房門口,江知許先輕輕敲了敲門,然後才推門進去。
病房裏。
陳星澤剛吃完粥,有些頭暈惡心,即使挂了止疼泵,傷口的疼痛仍不斷傳來,眉眼痛苦地皺成了一團,嘴裏不斷哼哼着疼。
傅延川聽了半宿已然習慣,長腿交疊,淡定地靠在沙發上處理工作。江知許進來時,連眼風都沒掃一個。
江知許站在病床邊,正對傅延川,例行問詢:“有沒有不舒服?頭暈、惡心等症狀?”
陳星澤緩緩點點頭,不敢動作太太,不然頭會更暈。
江知許又問:“昨天術後6小時內是否一直平躺?”
不可一世的小少爺此刻被疼痛折磨地有氣無力,聲音輕緩:“一直平躺。”
那就是麻藥的副作用還沒過,江知許想。
“早晨吃東西了嗎?”
“喝了粥。”
“好,正常吃,不要不吃,正常術後1-2日要正常排便,預防□□狹窄。如果頭暈難忍,盡量閉目休息,小幅度動頭。”江知許一字一句地平和道。
陳星澤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江知許說完,擡眸掃過沙發上坐着的男人,本想叮囑幾句,但人連眼都不擡,并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想想還是算了。
本想轉身離開,這時陳星澤喊住她,“江醫生,我想——”
話沒說完,人就吐了。
由于江知許站在床邊右側,陳星澤肯定要避開她,下意識的動作是向左擺頭,也就是傅延川那邊。
陳星澤将早晨吃的粥全部嘔了出來,伴随着胃裏難聞的酸臭味。
頓時,蔓延整個房間。
而此刻,沙發上一直紋風不動的男人有了動靜,先是不可置信地擡睫,接着眉毛一凜,然後迅速站起身離開。
動作快得江知許都咋舌。
傅延川長腿邁到看不見地上污穢物的地方停下。
旁邊的嘔吐聲還沒有停下來,男人斂着眉,似乎是看不得這種惡心的場面,背過身去,絲毫沒有上前關心的打算。
江知許:“……”
聽着患者不間斷的幹嘔聲,又偏頭看看不禮貌男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江知許十分無語。
她工作三年,第一次碰到如此寡情少義的病人家屬。
忽然之間有些同情陳星澤。
上個月那對faggotry,最起碼男人貼心,對生病的情人照顧的無微不至,而不禮貌男,簡直就是——
漠不關心,置之不理。
可以做到如此視若無睹,也是世間少有。
陳星澤吐完,感覺頭沒有那麽暈了,有些口幹,他微微直起身看向傅延川,“哥哥,能給我倒一杯水嗎?”
聲音虛弱,宛如呢喃。
江知許聽到“哥哥”兩字并沒有懷疑什麽,以為是情侶間親昵的稱呼,正所謂情趣。
聞言,傅延川眉頭微皺,神情抵觸,見陳星澤還眼巴巴地等着他,無奈收回視線。
目光觸到病床邊站着的江知許,眸光一閃,旋即清了下嗓子,說:“那麻煩江醫生了。”
聲音慵懶,帶着一夜未眠的喑啞,有些許性感。
“……”
???
江知許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向男人眨了眨眼。
而斜對面的男人泰然自若地瞅着她,并沒有感覺自己的要求不妥,仿佛真的只是倒一杯水這麽簡單。
她才知道自己沒聽錯,嘴角抽搐了下,無語到家了。
一秒,兩秒……
男人紋絲不動地淡淡看着她,仿佛靜止畫面。
最後,江知許妥協般深吸一口氣,轉身去飲水旁斟了一杯溫水,返回床邊,手端着喂患者緩緩喝下。
陳星澤喝完,還不忘感謝她,“謝謝,江醫生。”
江知許輕輕點點頭。
開始她對陳星澤印象一般,少爺脾氣,不好相處,對醫生的工作不是那麽配合。
可現在她對陳星澤只有憐憫,覺得這孩子攤上這麽個男朋友也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