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照月山派人來接東耀,正是在長清離開過後的第二天。也是東耀她娘千挑萬選的一個良辰吉日。
蓬萊歡歡喜喜敲鑼打鼓,一派地喜慶非凡。想來,當年與東海退婚,乃是一樁對他們蓬萊很有打擊的事,如今東耀終于要嫁人了,蓬萊島上,上至八十歲下至剛滿月的嬰孩,俱是都出來看熱鬧。
錦繡十裏連綿成畫,碧桃花海沿着水路一路向東而來,如此盛大的場面,引得在場的看客贊嘆不已。
“連迎親的隊伍都望不到底,可見那位神君是下了一番手筆,我們島主的女兒到底是嫁得般配!”
“是啊是啊!”
聽着旁人的贊嘆聲,蓬萊島主夫婦自然也都覺得出了一口氣。
他們東耀終于是嫁得一個好人家!
過去龍宮散布謠言,只為了遮掩敖烈愛上一個妖女的事,還說東耀克夫。如今東耀嫁給栖玉神君,全然不比敖烈差到哪裏去,只是歲數大了一些,相貌也是一表人才。
至于那敖烈,怎能說是被東耀克死?他自己貪圖美色,想必入魔也是被那妖女所惑。
他們家女兒不過是因為小時候病了一場,以至于面容難看了些,又哪裏配不上敖烈了!還好當初沒有結這樁親事……!!
隔得老遠,便能望見東耀娘親臉上笑開了花。一旁她爹雖沒有笑開花,可克制的嘴角還是能見微微揚起。東耀爹娘俱是相貌體面,一個風雅俊逸,一個貌美端莊,今日盛裝出席女兒的婚事,倒也是一番風景。
蓬萊這般的喜慶,獨東耀面上看不出什麽歡喜。
自然,她腦袋上頂着一面大得驚人的蓋頭,就算是歡喜旁人也看不見半分
長清自顧自轉了一圈,這時低下頭,悄聲對着東耀道,“我看見那位栖玉神君了。”
因東耀她娘擔驚受怕,生怕長清在場會生出什麽意想不到的亂子,是以長清只得當着她的面告辭。只是走之前,與東耀耳語了兩句。說是會護送她到照月山。
長清當時是這般與東耀說的,“若你看得上那神君便嫁,若看不上,我替你……”,“你替我嫁?”東耀的聲音裏浮起感動之意,長清毫不猶豫地搖頭,一字一句地說,“我替你了結。”
那位栖玉神君她沒有打過交道,不知是何等人物,如若東耀真不想嫁,那麽長清便替她說和說和。當然,嘴上若是說和不了,那便用拳頭說和。
此刻她隐了身形陪在東耀身邊,遙遙望見一列奇長的迎親隊伍,眯了眯眼睛,終于在迎親隊伍裏鎖定了一個男子。看他一身紅,應當就是栖玉,依長清的目光,此人除了單薄清瘦了些,樣子倒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于是便湊到東耀耳邊說了一句。
東耀今日卻是安靜得很,只是扶着長清的手,手心略略有些發燙。
不過一盞茶,迎親的人已是到了,那身着喜服的栖玉神君翩翩來到了東耀面前。
“照月山栖玉特來迎接娘子。”
入耳是道清雅的聲線,一句話淡然又得體地響在耳朵邊。
長清扶着東耀,她的隐身術一般人都能瞞過,卻不知這照月山的神君有幾分眼力,能否瞧得見她。
饒是如此,長清也沒有躲起來的意思,只是她注意到從始至終,栖玉目光不曾離開東耀的蓋頭一眼,仿佛很是專心的樣子。莫非,這神君當真仰慕東耀?
長清心上思索,又見栖玉轉過身,二人并列,顯是準備牽起新娘的手上轎。
身邊人步伐卻是僵了一僵,東耀扭頭找尋着長清。一句話便通過傳音術傳入她耳朵裏,“長清,我不能去西海了——”
“……”
這一句話落進耳中,東耀發燙的手心忽地将她一攥,緊跟着的便是另一句話,“……敖烈他來找我了!”
雖說隔得數米還能看見東耀爹娘臉上明明白白的喜色,可長清此時還是差點沒站穩。什麽?
這個時候,着實是沒空解釋,東耀飛快地拿了個物什給長清,繼而将長清往前一推。
這蓬萊的所有人裏,長清唯獨不曾對東耀設防。這一推之間,就赫然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個蓋頭。她正想回頭喊東耀,此時卻是身子一輕,随即一只手伸過來。
東耀的這位夫君伸手将長清接了過去。待得一腳跌進那只喜轎之時,她立刻去尋東耀的身影,卻只看見一個黑色如混沌般轉瞬即逝的魔沼,正消失在方才她們所站的位置上。
……莫非,真是敖烈來找東耀了!
長清一時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敖烈已經死了,是被她親手所殺,雖則沒留下屍身,可她記得,自己的确是殺了敖烈。
方才,東耀卻對她說,敖烈來找她了?
為什麽?
大約是跌進花轎跌得太急,只覺得腦子裏頭多了一團亂麻。她忘記了手裏還握着個圓滾滾的東西,等得花轎擡了起來,定睛往手心一瞧,是只海螺。
這只海螺摸着尚是溫熱,顯然在此之前已緊緊藏在東耀的手心。
長清将海螺擡起,耳朵裏便很快傳來了東耀的聲音。
待得聽完了東耀的話,她面上愣了許久,竟不知是該喜還是憂。
東耀所說的話,的确令長清有些出乎意料,可這件事發生在東耀的身上,偏偏又其實是在意料之中。因在這個世上,大約最愛東海三太子敖烈的人,便是這個蓬萊的大小姐。她與敖烈二人青梅竹馬,可惜敖烈從小就認定了一件事,就是他永遠不可能娶她。
螺音陣陣如風悠揚,那柔柔的聲音卻藏着幾分苦悶,可長清并非外人,聽得出她話裏隐藏的欣喜。
“長清……我不相信敖烈他真的死了,所以那時求你不要把敖烈成魔的事告訴任何人,我知道上界的尊神若是要找他算賬,他是一定死無葬身之地的。”
“……還好,敖烈他真的沒有死!”
東耀大約早打算了不願嫁到西海,是以在出嫁之前就留了這麽一席話給她。
她說到一件事,便是她與敖烈指腹為婚,她娘曾在過去給她換了同心鎖,當年東耀在人間游玩生了重病,是敖烈找到了她,把她帶了回來,如今,東耀在同心鎖裏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說……他還沒有死,他讓我去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回來!”
耳畔,東海風浪倏然而起,像是九天之上月息湖動聽的潮汐聲,原是來蓬萊接親的隊伍遇見了老龍王,老龍王攜着一衆手下人,似乎是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場面話。
迎新娘子的栖玉神君回了什麽,長清已是不大記得了。
只是耳朵裏響起東耀留她的最後一句叮囑,“長清,我不能嫁給別人,也不能陪你去拿鲛珠,但你可以用我的身份去到西海拿回我的嫁妝,到時敖烈若來找我,你便去照月山,至于婚事,如若我回來,自請爹娘收回,若我回不來,還請你替我對爹娘說是東耀對不住他們。”
瑩白的海螺托在手中,散發出仙力維持着的淡藍輝光,輝光消失時,自海螺裏傳來的聲音就這麽戛然止住。
長清半響不動地坐在花轎上,對于東耀,她自然是沒有責怪的。只是沒想到東耀這麽幹脆利落就丢下了所有人,只為了去尋一個敖烈。
看來那魔沼果然有蹊跷之處。可惜,長清發現得太遲,那魔沼消失得極快,想必整個蓬萊都沒發現自家大小姐消失了。
今日真正上了花轎的,不是東耀而是她。
也罷,東耀知她要找鲛珠,如今她代東耀去西海照月山,便也正好去拿那枚鲛珠。至于婚事,待她拿到鲛珠,便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