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131 章 破曉書(下)

第六十五章 子夜酒 破曉書(下)

吳遷怎麽也沒想到,祝臨雕居然會答應自己的請求。

去木荷鎮看看這個寧孤生到底是怎麽回事——這麽随性的理由,他居然直接應允了。

也許姑父已經當寧孤生是外人了吧。當年因寧孤生的暴行而帶來的嘲笑與譏諷,什麽家風不正、同門争妻,都過去了……

罷了,找到寧孤生,也算是給沈海通師兄一個結果。

吳遷沒打算多帶人,只讓餘是、餘但兄弟同行。何求、何其雖然勇武,但口無遮攔、容易闖禍,他不想節外生枝。

他甚至沒有跟祝蘊紅說太多,只告訴她自己将要遠行。說是如此,但他也清楚自己瞞不了太久。

天氣漸冷,難得有個晴朗的日子,吳遷就此出行。

三個男人出遠門,行裝本應一切從簡,但門前卻停了一架馬車。

吳遷頓時心一沉。

“葶苈!”祝蘊紅從車上跳下來,親昵地抱住了他,“帶我去木荷鎮,好嗎?”

事已至此,吳遷甚至不想去問是誰将消息洩露給她的。畢竟是掌門之女,就算瘋瘋癫癫的,在她面前守不住口風的膽小下人依然比比皆是。

“師父答應了嗎?”吳遷問。

祝蘊紅笑道:“趙叔叔說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這雖然不是吳遷期待的答案,但他知道這是實話。

趙之寅溺愛祝蘊紅是真,但讓她抛頭露面是為了什麽?她若是真見到了溫葶苈和趙晗青,難道不會重演婚宴時的鬧劇嗎?

他想不通,但也無力去扭轉局勢。

就這樣吧。讓她去,讓她親自面對長久逃避的真相。也許這樣,就沒必要再瘋了。

木荷鎮今年入冬偏暖,估計是不會下雪了。

嫏嬛一點也不介意。腹中胎兒越來越重,身上的衣服能少一件是一件。

算着日子,自己應該會在春季臨盆。

“嬛姐姐是想要女孩還是男孩啊?”趙晗青問她。

嫏嬛笑道:“我若說了一個,生下來又是另一個,那多傷孩子的心。”

“嘻嘻,我就是好奇。也不知邀哥哥是怎麽想的。”

“他應該更無所謂,畢竟又不是我們能選擇的。”

正說着,葶苈從外頭走了進來,“好奇怪啊。”他手裏攥着兩張紙,“剛才膘哥來到門口,我都還沒開口說想買肉,他就說不要錢,還遞給我這個。說是已經有人替我們付了錢,我們只要收下這個就行了。”

嫏嬛接過那兩張不幸沾上豬血的紙張,細細端詳了一陣,忙問:“那膘哥走遠了嗎?能否追上問問這是誰給他的?”

“我在門前已經問過膘哥了。他說不能講,講了就收不到尾款。”

“這樣啊……”嫏嬛輕嘆一聲,又有些想笑,“真是的,要是挑了個種菜采花的農戶,沾濕了紙張,曬曬也就幹了。偏偏要找個殺豬的傳信,你說這上面的血跡是豬血還是人血……”

趙晗青心一寒,“會、會是人血嗎?”

嫏嬛搖搖頭,“應該是豬血,看着挺新鮮的。”

葶苈坐了下來,“不過我剛看了好久,也看不懂這裏頭寫了什麽。”

“這是速記樂譜,你不熟悉音律,自然不懂。”

晗青又問:“那嬛姐姐知道這是誰寄來的嗎?”

嫏嬛長嘆一聲,笑道:“還能是誰?”

葶苈恍然大悟,“你是說……大師兄?那你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嗎?”

“這樂譜的出處,我是知道的。但他人在哪裏,我不敢斷言。現在還不是找他的時候,不過這也提醒了我……葶苈,替我準備文房四寶,我要行賄。”

葶苈與晗青不敢怠慢,一同準備好紙筆,看着嫏嬛奮筆疾書,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打斷了她的思路。

書畢,嫏嬛将信封好,交與葶苈,“你知道寧孤生下榻的客店是哪一間麽?”

“知道,鎮西圓水橋前的簇雲居,往日爹娘招待書友常去的那間。”

嫏嬛警覺起來了,“那裏的掌櫃會不會認得你呢?”

“應該不會吧……我那時還是小孩子,而且爹娘也就帶我去過一兩次而已。”

“也是,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她随手挑了幾片精致的花钿夾在信裏,“你将這封信交給簇雲居的掌櫃,一定要親手交給他,然後告訴他如有消息,就交給膘哥。但千萬不能讓掌櫃的知道是我們在收買他。之後你再去找膘哥,将今天的肉錢雙倍補上,囑咐他一定要每天去簇雲居問掌櫃有沒有要給他的東西,有就帶回來給我們,我們還會有酬勞。”

“明白了。”

葶苈不過在鎮上小跑了一趟,一共花了不到兩個時辰,沒想到第二天便大有收獲。

屠戶膘哥一早來到門前,将又沾着些許血污的信件遞上,還順帶送了兩個豬蹄。

誰知信一到手,嫏嬛臉色驟變,“葶苈,快去叫小青來。”

二人來到嫏嬛面前坐下,姜芍亦同席而聽。

嫏嬛将簇雲居掌櫃的密信交給三人傳閱,“就在昨天,同生會的餘是、餘但兄弟已經下榻此店,并且明言是先行為吳遷公子與家眷打點。”

葶苈咽了口唾沫,“家眷……這是吳遷和祝蘊紅要來了。”

“寧孤生也是住的這家客店。也就是說,吳遷他們是為這件事而來?”姜芍發問。

葶苈不住地搖頭,“但小s紅……祝蘊紅她知道我是木荷鎮生人。她能讓吳遷帶她來,就一定會來找我。”

趙晗青倒吸一口涼氣,“終于還是來了。可她想來是一回事,吳遷怎麽就讓她來了呢?祝伯伯就沒有意見嗎?我爹就沒有意見嗎?他們對此事的默許,比祝蘊紅到來更讓我不安。還是他們都打算将錯就錯、破罐破摔……”

“不用怕。”嫏嬛安慰道,“你們只要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結果就行了,不需要擔心他們帶了什麽人、玩什麽花樣。”

趙晗青毅然點頭,“放心,沒人能逼我回塗州。”

姜芍笑道:“也不必怕他們動粗,還有我呢。”

正說着,門外竟又傳來膘哥的喊聲——“送豬蹄咯!”

葶苈忙出門去迎,見膘哥又送上一封信來。

“掌櫃的又叮囑我跑了一趟,這個還有豬蹄都收好啊。”

盛情難卻,葶苈硬生生又被塞了兩個豬蹄。

而這第二封信,則令一直旁觀者清的姜芍手足無措。

“轸宿和女宿……”她眯着眼,只覺得信裏每一個字都認識,可就是讀不懂其用意,“為什麽是這兩位星宿?”

嫏嬛忙問:“此二位又如何?”

姜芍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二十八宿論武藝與修行,可以說不相伯仲,地位亦相當,但仍因專長不同而各司其職。久而久之,有些星宿因職責便利,更容易出現在人前,就做上了當家的口舌與門面。相反,有些星宿則不為人所知,也不會主動抛頭露面。這本是各星宿職責所在,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因此也不會輕易改變。例如負責外出辦事跑腿的,多是四蹄的星宿,馬牛羊鹿之類。而轸宿掌車駕,女宿主夜勤,此二人幾乎從來不會被派出來辦事。父親不會主動派,也很難想象轸宿和女宿會自告奮勇。”

嫏嬛細細聽她說完,道:“你若覺得事情反常,也許正是有人有意為之。你平日與此二位星宿交情如何?”

“這二位的性情都有些古怪,平日裏總是獨來獨往的,可從小就很疼我。父親很嚴格,我有時練功未見成效,抑或是課業未完成,是不能用膳就寝的。但轸宿總會偷偷給我帶水果小點,而女宿則會在夜裏為我指點功課,好讓我能早些休息……”想起小時候,姜芍不禁又唏噓起來,“不知道二位星宿會不會相信我的清白。”

嫏嬛又問:“那這二位……有沒有可能是心宿使來,與你同謀的呢?”

這話一下點醒了姜芍,“确、确實有這個可能……但彼在明,我在暗,我不可能去主動試探,只能等二位星宿找上門來。”

“不怕,遲早會上門來的。”嫏嬛安慰道,“別忘了,吳遷與祝蘊紅将會入住同一間旅店。我們這裏……很快便門庭若市了。”

“女宿認得那兩個人麽?”轸宿惬意地呷着小酒,“就剛才進門時,跟我擦肩而過的那兩個彪形大漢。”

女宿坐在梁上搖頭,“我見的人少……而且白天,我也看不清。”

“同生會的喽啰,我見過幾次。”

“那就是說,寧孤生的師門已經來人了。他們想必會比我們更早查到真相吧?”

“那可未必。”轸宿沾沾自喜,“我總覺得,有心宿的錦囊,我們能夠搶占先機。”

“你覺得?”女宿少有地笑了,“什麽時候能拆還不知道呢。”

“倒也是。”轸宿想起心月狐臨行時的囑托,“一因遇故人,二因驚錯愕;二者缺其一,不用錦囊計。”

女宿嘀咕道:“心宿的要求好奇怪啊。我們又沒來過木荷鎮,怎會在這裏遇到故人?就算遇到識人,又為什麽要驚錯愕?”

“我也納悶。但心宿是助我們成行的第一功臣,答應她的話一定要做到。你看好我的手,別讓我犯賤偷看了錦囊。”

女宿笑道:“我就算看到了又如何?又不能上去阻止你。”

“你可以吼我啊。”轸宿說着,順手給女宿遞了個柿子。

女宿默默吃着柿子,嘴裏難得地哼起了小調。

“女宿好興致。”

“也不知為什麽……就覺得能出來一趟,挺好的。”

轸宿往榻上一滾,用力伸了個懶腰,“我說啊,不如回去之後跟當家提個建議,以後這種出行的美差讓我們所有人輪着來。不然老是讓帶蹄的占了便宜,我們卻只能窩在山裏發黴。”

“你有車駕之功,确實也挺适合跑腿的。我的話……”女宿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形容醜陋,還是少露面為好。不然壞了當家的名聲,反為不美。”

轸宿一聽就來氣,“不許你這麽說自己!既為星宿,便不可再以貌取人。大家都是憑本事占有這一席之地的,與天生的姿容相貌又有何幹?何況女宿的武藝在二十八人中可數一二,本該位列仙獸,為蛟龍獬貐之一。當家為何如此沒眼力?”

“我……果然還是太醜了,不配。”

“那就更怪了,仙獸本來也是精怪,傳說中就是一副駭人的模樣,當家怎麽還挑剔起來了?女宿黑衣覆體,不露面容,難道也是為了迎合當家的喜好?”

“我練有百毒之身,一般人碰不得,自然要裹得密實,以免誤傷無辜。”

轸宿見她蜷縮在梁上的樣子,不禁心疼起來,“女宿,我雖碰不得你,可我不覺得你醜,也不會因為你的毒而躲避你,你是知道的吧?”

女宿細聲應道:“嗯……”

“不許說那些沒志氣的話了。堂堂星宿,怎麽可以這樣妄自菲薄?我們此次代當家出面,實至名歸,一點都不丢人!”

正說着,樓下傳來一陣騷動。

轸宿又來了興致,立刻推開半邊門偷看,“哎呀,曉得是誰來了嗎?”

女宿也跳下屋梁,遠遠地站在轸宿背後,“難道是故人?”

轸宿擺擺手,“不是,是祝臨雕的女兒和女婿。”

“居然……可他女兒不是瘋了嗎?”

“就是啊,”轸宿索性将半個身子伸了出去,力求一睹究竟,“我這麽遠遠看她,倒是挺正常的。能讓她出來見人,想必已經有所好轉了吧?”

吳遷帶着祝蘊紅進客房後,二位星宿也盡興合門。

“這也過去快一年了吧?”轸宿津津有味地回憶起來,“成親能成出那副驚世駭俗的光景,也真是同生會的造化。”

“我聽人說,這都是因為無度門的溫葶苈。說什麽同生會二位掌門的千金為他争風吃醋、反目成仇,竟鬧到祝小姐差點逃婚另嫁。如今木已成舟,祝小姐瘋了,趙小姐随溫葶苈又不知雲游何方,禍福不明。”女宿不無唏噓,“年紀輕輕就為男女之情失了智,真是不該。”

轸宿的關注點卻完全不同,“溫葶苈上姜家堡時,我碰巧不在家,沒見識過他是個怎樣風姿綽約的少年才俊,竟能在同生會中惹出這麽一段風流事來。論年齡他也不過十六七歲而已,真是後生可畏。”

“無度門本來就奇奇怪怪的……出了他這樣的人,我倒是不驚訝。”

“就是。少當家不也是跟他們熟絡之後,就開始跟當家不對付的嗎?說來真是好笑,無度門像是看準了人下手一樣。但凡跟他們接觸過的,最後都落得個忤逆之名。”轸宿雖是這麽說,但語氣中并無一絲憤慨不平之情,反倒有點欣慰的意思。

“我一直以為少當家會逃到無度門去,不過似乎缺乏依據。”

“她如果去了,以她的小心和紀莫邀的狡猾,又怎麽可能輕易被人發現?”

“倒也是。”

轸宿打了個哈欠,“天才剛黑,我居然就困了。”

“你快去歇息。我倒是越坐越精神了。”

轸宿正要寬衣就寝,卻聽得外頭有人大力敲門,還吼道——

“裏頭有人嗎?”

轸宿暗暗怨道:“屋裏亮着燈,還能沒人麽?發什麽瘋……”

一開門,外頭竟是餘是、餘但兄弟。他們一見轸宿,也不自報家門,劈頭就問:“樓下的破車可是你的?”

轸宿一聽不爽了,“怎麽說話呢?那車駕是我的,礙着你了?”

“還勞煩你将車停到別處去,不然我家公子的車便沒位置停了。”

“可我是先來的,憑什麽呀?”

“讓你挪一挪車,又不是不給好處,怎麽這麽扭擰呢?”

轸宿越發來氣了,“你什麽意思啊?我現在缺你那幾個臭錢了嗎?先來後到的道理不懂嗎?這天也黑了,馬也睡了,我才不挪呢。有本事你自己去擡!”

餘是一臉不屑,“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餘但也煩躁了起來,“看你這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德行,就不該跟你講道理。”

轸宿剛張嘴,罵人的話還沒出口,就見頭上一陣黑風掠過。

小鎮招得好事客,隐士專治爛舌人。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