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74 章 有罪問(上)

第三十七章 無辜殒 有罪問(上)

“下一個來的人是誰?”杜仙儀問。

“封錦山。”紀莫邀答道,“他今天晚些時候就會到達——不,還是不要冒這個險了。師姐,不如我讓聲殺天王捎信給知命,讓他提早在路上截住封先生,然後直接護送去素裝山,以免節外生枝。”

杜仙儀點頭,可立刻又道:“知命不認得封先生,還是先跟我們會合再說吧。”

“我在信裏照寫便是。”紀莫邀找來紙筆,迅速修書一封,讓聲殺天王帶去了素裝山,“我們也不要耽誤時間,快些趕路。這次是我們疏忽了……”

“別這樣說。”嫏嬛低聲安慰,“誰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葶苈又問:“等封先生來時,我們時刻派人守在他身邊,不讓任何陌生人靠近,就沒問題了吧?”他轉頭向紀莫邀和嫏嬛尋求肯定。

紀莫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最後一遍檢查了房間內部。“只可惜輸了首戰……但有誰會了解我們此次會面?不需要截獲信件就能抓準時機将谷先生滅口的,恐怕只有s我們之中的人了。”

嫏嬛合上雙眼,“你覺得我們之中有內鬼嗎?”

“只是一個假設而已。”紀莫邀面色陰沉地離開房間。

“但願不要是真的才好……”杜仙儀若有所思地望着嫏嬛,“我可不願意抱着這種傷心的想法入眠。”

“你以為我願意嗎?”紀莫邀反問。

沒人再出聲。

高知命剛安頓好商佐,聲殺天王便将信送到。他不敢怠慢,囑咐諸位同門好生看守商佐,自己便與歐陽晟一同下山與其餘人會合。

大約半個時辰後,一衆人等齊齊奔向封錦山到來的必經之路。

“照你這麽說,”高知命道,“商佐嫌疑很大。”

紀莫邀不置可否,“她出現得太過高調,無論是時間還是動機都過于巧合,反而讓我覺得不可信。”

高知命笑笑,“別怕,她現在哪裏也去不了。”

“如果封先生活着,那可能是因為她被你們控制而無法下手;如果封先生死了,那她就能洗脫嫌疑。但假如她此行目的就是殺人滅口,為何要特地暴露在我們面前?”紀莫邀壓低聲音,“無論怎麽解釋都不通。”

高知命道:“這個可以再議,如今還是保全封先生要緊。”

一行人沿着大路一直沖,途中人來人往,也沒少問詢,可依然未見封錦山。他們不敢松懈,一直追到午後時分,終于在前方見一架孤零零的馬車停在路旁。

杜仙儀在最前方勒馬,“這說不定就是封先生的車駕。”

紀莫邀忙上前喚道:“我等是素裝山靛衣門與驚雀山無度門的弟子,特來迎接先生。”

車內沒有回應。

高知命驚覺不妙,立刻與歐陽晟沖到馬車前,掀開簾幕一看——裏面的人頭骨碎裂,血肉模糊,已不成人樣。

“知命哥,怎麽了?”葶苈剛下馬要上前察看,就被歐陽晟橫腰抱起,拖到一邊。

“別看!”高知命喝止道,“我們來晚了。”

嫏嬛捂住嘴,上身不住地顫抖。

杜仙儀上前一看,神色凝重地說:“确實是封錦山。”

知命又問:“師姐可看得真切?”

杜仙儀長嘆一聲,“封錦山衣着樸素,若就在路上擦身而過,就是個務農的普通百姓。但尋常的農夫,哪裏有這等體面的車駕?又怎麽會随行帶着如此豐厚的藏書?封錦山嘴上說喜歡簡樸的生活,可還是改不了書香門第貴公子的嬌慣。義兄曾為此笑話過他,因此記得。”她說完轉過頭來,見紀莫邀立在路邊,盯着地上不動,“怎麽了?”

紀莫邀指着地上的腳印,答道:“看來兇手并沒有刻意隐瞞自己的行蹤。在光天化日下殺人,還能昂首闊步揚長而去……”他扭過頭來望着杜仙儀,“師姐覺得會是誰?”

杜仙儀定睛一看,當場面如土色,“孫遲行。”

紀莫邀冷笑,“腳的大小、殺人的手法、與水牢的幹系……都指向孫遲行。”

嫏嬛問:“自從姑姑從水牢脫出生天之後,我們就再沒聽過孫遲行的消息,如今怎麽會突然來阻撓我們?”

“兇手如果多于一人,商佐就無法洗脫嫌疑了。”高知命道,“她可以殺了谷繁之,然後再讓孫遲行來殺封先生。這樣即便她被我們盯着,孫遲行也依然可以獨自行事。”

“師姐在水牢時,可見過商佐和孫遲行來往?”紀莫邀問。

杜仙儀搖頭,“孫遲行住在水牢裏,我則住在水牢後方的林子裏,又有陰家四兄弟看管,平日很少見面。商佐是天籁宮的人,我也是離開之後,才知道她是水牢的知情者,就甭談有否見過他們來往了。”

嫏嬛道:“商佐大可與陰家四兄弟合謀勾結孫遲行,與他熟絡,再指使他來做這事……只是不知孫遲行為什麽會對她言聽計從。”

一直未出聲的葶苈小聲猜測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孫遲行就算神志不清,對着商佐那樣的美人恐怕也會氣短吧。”

紀莫邀輕嘆,“封錦山帶來的名冊也不翼而飛……商佐如今在素裝山,已經做不了什麽,可還有個外逃的孫遲行。”他遲疑了一會,轉過頭去,“師姐,你怎麽看?”

杜仙儀憂心忡忡地望着嫏嬛和葶苈,道:“讓知命和阿晟留下善後。我們直奔陳南笙來的路上,務必要在半路截住他。他好喝酒,沿途一定多有停留,我們要盡快,不要被孫遲行搶先了。”

衆人立即分頭行事。

一日內死了兩人,嫏嬛和葶苈此刻都面色蒼白,神色凝重,在馬上一言不發。

杜仙儀緊緊跟在二人身側,安慰道:“如今遇上對頭,說明名冊确實有不可告人之處,至少我們不是在白忙活。”

嫏嬛不住地搖頭,“如果當初我們直接請他們上山,也許就不用這番周折,二位先生也不會無端喪命了……”

“敵在暗,我在明,這種事又哪能預測?莫要自責,當今之計,還是盡快找到陳南笙要緊。”

一行人向南走,一路問過不少酒肆客店,直到黃昏才在城郊的一間酒館裏,打聽到陳南笙的行蹤。

“陳公說天色已晚,今天就不趕路了,這才下榻小店。”店主答道,“不過你們來得不是時候,他适才喝了不少,此刻大概已經爛醉睡去。”

“不怕,就算睡成一灘爛泥,我們只要将他送去別處安歇便是。”紀莫邀掏出一串銅錢,丢到店主跟前,“幫我們通報一聲。”

店主見他們神色迫切,便不為難,立刻遣人去試着叫醒陳南笙。

那人不時便從房裏出來,說陳公已起身,只是神志還不甚清醒。

“無妨,”紀莫邀笑道,“往馬上一扔,一路送回驚雀山,夜風就能解酒。”

葶苈心急,道:“我去看看要不要扶他一把。”

紀莫邀緊緊跟上,“你別一個人去。”

兩人推開半掩的門,見那陳南笙果然坐在卧榻上,呢喃着什麽。

“陳公,晚生溫葶苈,溫言睿便是家父。”

陳南笙兩眼一亮,細聲吐出一句:“溫公的兒女可都安好?”

“我和二位姐姐都很好。我二姐也在外面等着見陳公一面呢。”

“啊。”陳南笙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紅通通的腦門,“若是溫公千金在此,我也不能失禮。容我打點一下,才敢見溫小姐。”

紀莫邀見他坐都坐不穩,又道:“陳公若要幫忙,開口便是。”

“不、不……被你們看到我醉醺醺的樣子,已經很丢人了。若還在人前赤身露體,豈不是污了眼睛?我雖是一介書生,沒有上天下海的本事,但友人夙願,即使萬死也要助上一臂之力……換一身見得人的衣裳,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憨笑着站起來,踉踉跄跄地勾起窗邊的行囊,道:“還請二位回避一下,容我更衣……”

紀莫邀和葶苈見他雖然酒醉,但談吐仍算清晰,便不勉強,重新合門。

杜仙儀上前問:“如何?”

“在裏面換衣服呢。”葶苈道。适才寥寥數語,已讓他對相識不過片刻的陳南笙肅然起敬——父親有如此摯友,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四個人在門外翹首以待,陳南笙卻似乎慢條斯理。

過了一陣,葶苈又問:“陳公在裏頭一切可好?”

“莫急……”裏面傳來對方懶洋洋的聲音,“稍微喝多了一些,動作略慢。”

葶苈還沒想好要怎麽回話,又聽得他說——

“溫公與我是多年老友,但我們的文采可差遠了。溫公的文章,那叫一個氣勢磅礴、暢快淋漓。與此相比,我的拙筆只能用來發些不痛不癢的牢騷。溫公不嫌棄我這種才智淺薄的家夥,才是大家之風。我們都不愛出門,也許正因有如此共鳴,感情才會這麽好。令尊最後一封給我的信裏,還開玩笑說自己筆尖去過的地方,比兩腳要多得多了,他可是像登——”

屋裏突然傳來“撲通”一聲悶響。

紀莫邀心頭一驚,忙喚道:“陳公?”

屋內竟沒了聲響。

杜仙儀即刻撞開房門,卻萬萬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陳南笙滿頭鮮血地倒在窗邊,染血的窗框在他頂上晃動。

“陳公!”杜仙儀沖到陳南笙身邊,将他扶起,“來人啊!”

可陳南笙已經奄奄一息,只是拼盡最後的氣力攥住杜仙儀的衣領,吐出兩個字:“白……臉……”随即斷氣。

如噩夢般的慘劇竟直接在面前上演,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我們只是在咫尺之外……”葶苈低聲道。

嫏嬛失聲痛哭。

紀莫邀走到依然扶着陳南笙遺體的杜仙儀身邊,問:“他說什麽了?”

杜仙儀閉上眼,忍痛道:“白臉。”

紀莫邀立刻跳出窗戶,試圖追逐突如其來的暴徒,卻被杜仙儀叫住——

“你不要去追。月黑風高,這四周林木茂密,夜行的野獸最危險,何況孫遲行疾走如風,你又怎麽追得上?你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如何跟師叔交待?況s且……”她低頭望着陳南笙血淋淋的面容,“就算抓到他,也沒有意義了。”

紀莫邀只好退回來,低嘆道:“望庭不會喜歡這個消息。但能在獵物發出慘叫之前就以蠻力挫碎其最後一絲氣息的人,除了白面蚩尤孫遲行,恐怕再無他人。”

“我真是太天真了,”杜仙儀含淚道,“你說得沒錯,這真是一封充滿諷刺意味的挑戰書,赤裸裸地在嘲笑我們……”

杜仙儀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素裝山,告知了一切。

“竟然又是孫遲行……”高知命愁眉緊鎖,“你們離開水牢後,就沒再見過他了吧?”

杜仙儀搖頭,“沒有,我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就在這時,聽聞杜仙儀回山的安玉唯也趕到,“師姐,聽說你們找來的人都被殺了?”

杜仙儀點頭。

安玉唯忙上前安撫,“師姐,這不是你的錯。孫遲行那個瘋子,根本沒人制得住!”

“我知道,可是……”杜仙儀輕拭眼角,“早在水牢裏,他就已經神志不清,任人擺布,做牢獄的看門狗。如今突然出現在這裏殺人,只怕又是被人蠱惑。我是替他擔憂啊……”

“師姐在水牢裏時,他待你如何?”高知命問。

“不冷不熱。他雖瘋瘋癫癫的,但好歹與我相識多年,有些同門之情,還不至于對我不利。我們很少見面,就算遠遠見到,也沒機會說話——但我和他有什麽話好說的?他真的是一個……可怕又可憐的人。”

高知命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杜仙儀問:“商佐如何?”

“她此行是來與師姐說話的,對我們一直三緘其口。已經安排她在客房住下,明晨師姐再好好問問她吧。”

杜仙儀點頭應允。“大家都累了,有事明日再議。”

衆人離開,留下杜仙儀和安玉唯。

“師姐,”安玉唯見四顧無人,立刻捧起杜仙儀冰冷的手,柔聲問,“我們也回去好嗎?”

可杜仙儀卻有些遲疑,“小安,我好擔心……”

“師姐,莫慌。”安玉唯展開雙臂,将杜仙儀摟在懷裏,“不管發生什麽事,小安都會在身邊保護師姐。”

“小安……”杜仙儀掩面嘆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們的處境……”

“我不需要知道。”

杜仙儀皺眉,不解地望着他。

“師姐,我在你身邊,從來就不是為了化解別人的恩怨情仇。”安玉唯撫過杜仙儀面上的淚痕,“小安生于世上,只是為了你而已——師姐要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莫說你要我取人性命了,就算你要我死,我也會欣然應允。我安玉唯此生沒有其他目的,只是為了師姐而活而已。我不在乎你為任何目的做任何事,我只聽從你的差遣;不問緣由,只做你的武器……師姐,小安不過是一個追随你的癡心人,請容我不顧一切地為你馬首是瞻……好嗎?”

“小安你這個傻瓜……”杜仙儀苦笑着捧起安玉唯俊美的面容,在他嘴唇上按下一個溫柔的吻,“你說得沒錯,有小安你這解語花在我身邊,我又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安玉唯笑了。他的雙頰泛起紅暈,仍是那個情窦初開的少年——“師姐就是我的女嬃,我心中永遠的太陽。”

次日,商佐惴惴不安地坐在蓮池中央的石亭裏,對着面無表情的杜仙儀與恣意倚在柱子上的安玉唯。

“聽說你們昨日死了三個人,不知是什麽慘事?”她細聲問道。

“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看着你的。”杜仙儀冷笑。

“別說大話了!”商佐突然跳了起來,近乎失控地叫道,“你以為我沒聽說嗎?殺人的可是孫遲行啊!他可是水牢戰無不勝的看門惡犬,你們夾一塊都打不過他,談何保護我?”

杜仙儀故作恍然地答道:“也對,水牢就藏在奇韻峰內,天籁宮縱然說對水牢毫不知情,想必對孫遲行的蠻力也略知一二。何況之前殺害宮佐和羽佐的兇手還懸而未決,商佐應該也承受着莫大的壓力吧。”

商佐一聽,狼狽地跌回座位上,顫抖着問道:“你們難道有辦法對付孫遲行嗎?說不定下一個被殺的人就是我,你們又怎會有半點頭緒?”

“冷靜,”杜仙儀安慰道,“我們這裏這麽多人,不會有事的。”

“已經死三個人了,你要我怎麽冷靜?”

安玉唯輕松地答道:“放心,我們不會讓孫遲行踏足靛衣門,半步也不會。”

“你怎麽能保證?你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擰不過。”

杜仙儀忙喝止二人,“小安,你怎麽跟貴客鬥起嘴來了呢?”她朝少年揮一揮手,“你先回去,讓我與商佐好好說話。”

安玉唯嘟起嘴,不情願地離開了石亭。

(本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