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59 章 謀易書(下)

第二十九章 情難白 謀易書(下)

當日,這個傷心的消息就傳到了郭琰和單公迫的耳中。

“冰冰,你怎麽可以瞞着我們去跟那個家夥談條件呢?”郭琰的反應在夏語冰意料之中,“本來都說好的,我們一贏,就——”

“師兄,我們當初只是說,贏家要讓輸的一方滿足我們提出的任何條件。現在我的條件就是再戰一合,有什麽問題?”

“當然有問題了!”單公迫已經氣急敗壞,“我們原先一直打算贏了就趕他們回去的。你現在這麽一攪和,他們就可以繼續賴在這裏不走了!”

“但如果我們贏了第二次,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他們離開了嗎?”白從寬在旁應和,“第一次贏的是我們,怎麽要打第二次反而就心虛了呢?”

“從寬,你縱容冰冰先斬後奏,我還沒跟你算賬呢!”單公迫一見白從寬袒護夏語冰就來氣,“你是她的師兄。她自把自為,你不但不制止,還幫她瞞着我們。罪加一等!”

“不要拿從寬哥出氣!”夏語冰不耐煩了,“這本來就是我的主意,從寬哥也是出于好心才幫我的,你們不要怪責他。更何況,他說得也有道理,我們明明是第一輪的贏家,為什麽要戰第二輪反而瑟縮不前了呢?”

郭琰一聽夏語冰這麽說,鼻孔裏就“哼”出兩道熱氣,“冰冰,你年少氣盛,什麽事都圖個一分高下,我理解。可你難道沒看出來紀莫邀是個什麽人物嗎?你把他的左手臂生生掰斷,他竟然還答應親自領軍再戰。這裏頭陰謀的味道你還聞不出來嗎?我是怕你被他騙了。”

“就是,誰不曉得這三眼魔蛟是何等狡詐的惡棍。”單公迫火冒三丈從中廳走到門外,又從門外踱回室內,“誰知他三天後會使什麽把戲耍弄我們?”

“二位師兄,你們是太看得起紀莫邀,還是對冰花刺陣沒有信心?”夏語冰的問題一針見血,“如果他有什麽陰謀,為什麽不在第一次比武時使出來,要非要等到自己負傷、士氣低沉的時候才用?何況我們第一次能從容應戰,如今怎麽就怕了一條斷臂的蛟龍?不必說是為我好,師兄們若對自己的實力有底氣的話,無論戰上多少回,都不應有退縮之意才是!”

夏語冰句句在理,如今若再不接受事實,繼續頑固争執,也只為她的質疑圖添根據,被同門看到,反為不美。郭琰和單公迫都不是傻子,這是在晚輩面前争取支持的絕好機會。此刻萌生退意,只怕會被對方占了便宜,與寨主尊位失之交臂。

“也罷,”郭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擺出淡定的态度,“我看他紀莫邀用一條手臂可以怎麽破解冰花刺陣。”

夏語冰與白從寬退下後,單公迫斜着眼道:“師妹年少無知也就算了,從寬怎麽也跟她一起瘋?”

“哼,從寬向來心慈手軟,被那丫頭一咋呼,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對了,他找到師父的名冊沒有?”

“說是找到了。”單公迫答道。

郭琰若有所思,“不是我信不過從寬,只是紀莫邀出了名詭計多端,我怕會節外生枝。”

單公迫笑問:“師兄有何高見?”

另一邊廂,無度門內部也在進行着絲毫不亞于對手的“內讧”。

“紀莫邀,你瘋了?”

“這麽激動作甚?坐下來,老四。”

馬四革聽話地坐了下來,還補了一句道:“我只是想确認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清醒而已。”

“你的苦心我收到了,不過你并不是需要擔憂的人吧?據我所見,你的左手臂是完好的。”

“你還得意了不是?”馬四革沒好氣地瞪着紀莫邀,“明明全部人都想知道,你拖着一條手臂到底該如何應戰……”

“其實大師兄不上場,就我們三個加上葶苈問題也不大啊。”孫望庭在一旁提議道,“老實講,我們三個也綽綽有餘了,葶苈在旁邊意思意思,湊足人數就好。郭琰和單公迫兩個殺性起時,還是比較難對付的,不如交給我——”

紀莫邀臉色一沉,“閉嘴,現在還輪不到你來擾亂軍心。我是一定會上場的。”

“可大師兄你的手臂……”葶苈直言,“拿得起武器嗎?”

“拿不起。”紀莫邀幹脆地答道。

四個人臉上同時出現了“那你還逞什麽能?”的神色。

“因為這不重要。”紀莫邀繼續道,“你們能舞刀弄槍就足夠了。”

孫望庭問:“大師兄,這樣我們不就等于少了一個人嗎?”

“我難道不是人嗎?”紀莫邀反問,“即使我沒辦法應戰,也不代表你們會少一個人,懂了嗎?”

四個人再次一同擺出s“怎麽可能會懂?”的表情。

紀莫邀道:“算罷,這個我遲些再解釋。你們先回去韬光養晦。三天後,我們一定要一舉拿下冰花刺陣,功成身退。你們三個,給我趕快把這小子操練到最佳狀态。”

葶苈見紀莫邀神色堅定,也不胡思亂想了,把心一橫,道:“既然大師兄這麽說,那我一定好好備戰!”

這時,嫏嬛推門而入。“煮茶耽誤了時間,抱歉。”她将托盤放下,“是薄荷茶……稍微加了一點鹽,大家嘗嘗味道如何?”她試探性地望了紀莫邀一眼。

可紀莫邀沒有動手,而是冷冷吩咐道:“你們喝完茶就趕快走人,我還有事要想。”

嫏嬛沒好氣地朝馬四革苦笑。

馬四革朝她略略搖了一下頭,又裝作沒留心,一心品茗。

喝完茶,大家都乖乖放下碗,起身撤退。嫏嬛也端起盤子,準備離開,卻被紀莫邀從背後叫住——

“東西讓他們拿走,你……留下來。”

嫏嬛還在原地眨眼,葶苈卻已心領神會,一把将她手中的盤子奪走。

“二姐,大師兄叫你呢。”

嫏嬛定下神來時,面前的門已經關上,房間裏剩下她與紀莫邀兩個人。“唉……”她回身坐下,“我還以為,你要一個人閉關思考呢。”

“思考是沒錯,不過沒說是一個人……多個人多個頭腦,我們時間無多。”

嫏嬛問:“那你要思考什麽事?”

“破解冰花刺陣的事。”

嫏嬛傻了,“你還沒想好嗎?”

“本來天王陣是最理想的陣型,不過現在多了一個人,我的手臂又用不上,所以一切都要從頭來過。”

“那你怎麽答應夏語冰三天後就……”

“這樣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已有完備的應對之策,才不敢在這短暫的時間裏盤算別的把戲,也方便我專心構思破陣的辦法。”

“你這一招虛張聲勢,還真是大膽……”她有些想催對方趕快趁熱把茶喝了,可又找不到開口的契機。

“根據你昨天的觀察,你認為僅僅在武藝上,子都、望庭和老四各自的勝算如何?”

“如果只談武藝,我覺得他們三個一點都不輸郭琰、單公迫和白從寬。子都勝在熟練,四哥長于耐力,望庭又最靈活,如果是三對三的話,我們勝算反而較大。”

“你是想說服我放棄五人陣的念頭嗎?”

嫏嬛想了一陣,道:“可你沒有把夏語冰算進去,而且他們也會多加一個人吧。”

“他們還有什麽擺得上臺面的人能加入戰陣?不用擔心,多出來的這個不會礙事。留給老四他們空閑的時候來對付就好。至于夏語冰,她與葶苈年齡相仿,但比葶苈更為熟悉戰陣的運作,招式也更為老到。如果她又像昨天那樣夏語炎上身,發起狂來,葶苈肯定無力招架。他也許就是我們陣中唯一的弱點……”

“你讓葶苈入陣,就是為了讓他成為弱點?”

“沒事,我連用什麽陣都還沒想好呢。”

“你還好說……”嫏嬛也不跟他争持,而是将唯一還滿着的茶碗輕輕推到紀莫邀跟前,“你不喝麽?”

紀莫邀這才留意到眼前這碗漏網之魚,“适才沒留意,才不曾喝。”

“不願喝也罷……”嫏嬛微微颦眉,“你專心想辦法吧,我不打攪了。”

誰知紀莫邀揪住她的袖口,“你是首戰的旁觀者,我需要你的意見。”

嫏嬛被他這麽一拉,肩膀以下的位置都不曉得動彈了,只是斷續地應了幾聲,便默然立在紀莫邀身側,聆聽自己的心跳。

“老實說,冰花刺陣絕對稱得上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創舉。天王陣已算上策,可惜已不能再用……要憑空創造一個全新的陣型,又确實有些難度。”

“很少聽到你對別人的戰術有這麽高的評價。”嫏嬛輕輕撫過紀莫邀左臂上的吊帶,又問:“那你想我怎麽幫忙?”

“容我想一想。”

嫏嬛将遺留在桌上的那碗茶遞到紀莫邀面前,“既然還沒想好,又是你喜歡的薄荷茶,不如趁溫熱,先用了吧?”

紀莫邀往茶碗內部瞄一眼,問:“可以幫我攪勻嗎?我不想讓薄荷葉碎沉在杯底。”

嫏嬛愣住了——這還真是反常但又在意料之中的喝法。算罷,不和這個獨臂人糾結。既然你不方便,那就幫你好了。

她于是拿起一根竹簽,放入碗中,開始輕輕攪動。

紀莫邀用右手托着額頭,繼續關于冰花刺陣的話題——“冰花刺陣雖然從字面上是水陣,但絕對無法用常規思路去破解。金與冰硬碰硬,難分勝負;土與木則會被凍結;火雖能融冰,卻無法應對冰融之後的洪湧。但五行之外,只怕更難找到能夠将一個堅若磐石、利如鋒芒、寒似……”紀莫邀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眼神,落在嫏嬛手中竹簽之上。

“怎麽用竹簽攪?”

“不行嗎?”嫏嬛反問,“手邊一時沒有合适的工具,難道用手指?”

紀莫邀沒立刻回答,而是繼續盯着碗裏的茶葉碎在竹簽攪起的漩渦裏,由杯底升到茶面。“停下來。”

嫏嬛立刻停手,疑惑地望着紀莫邀。

一停下來,茶葉很快又因本身的重量沉到碗底。

“繼續。”

嫏嬛照做了。

紀莫邀一言不發地盯着碗裏,随後道:“不管這茶了,幫我一個忙。”他随即走到西牆邊,“幫我将牆上的字畫拿下來,我好将案臺推到一邊。”說完就開始用右臂将靠牆的書案推向牆角。

嫏嬛急了,“不如讓我來推,你一只手臂怎麽……”她見紀莫邀有些猶豫,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一起吧。”

一切障礙都清除之後,一面白花花的空牆呈現眼前。

紀莫邀拿起用來攪茶的那根竹簽,折成兩截,将一截遞給嫏嬛,“現在紙筆都齊備了,我們開始吧。”

“你現在有頭緒了嗎?”

“托你的福,沒錯。”

嫏嬛聽紀莫邀這麽說,低頭看着捏在指間的那半截竹簽,嘴角不自覺地稍稍彎起。

紀莫邀沒留意到嫏嬛的表情,只是叮囑道:“不過,不要讓劍寨的人知道我們在他們的牆上亂塗亂畫。這堵牆上的所有內容,在完戰之前,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

嫏嬛點頭,“那是自然。”

“很好,那我們開始吧。”

那碗薄荷茶,紀莫邀到最後都沒有碰。

直至深夜,嫏嬛才終于從紀莫邀房間離開。她從背後合上大門,見廊上空無一人。

空氣中彌漫着芳草的清香,耳邊蟲鳴此起彼伏。合上眼,腦中盡是紀莫邀的面孔與牆上的塗鴉。

“這都給你想到……”她一邊笑着回味方才的時光,一邊沿着走廊散步至劍寨深處。之前聽說劍寨的書庫收藏頗豐,她一直滿懷好奇。如今這麽晚,那裏估計已經上鎖,但如果能經過門口望一眼,也是好的。嫏嬛一路往前走,卻聽到前方隐約有人聲。她忙停下腳步,見郭琰與單公迫兩人在書房門口逗留片刻,随後從走廊另一端離去,并沒有看到她。而被獨自丢在書房門口的,是無所适從的白從寬。

他反而遠遠發現了嫏嬛,還難堪地擠出一個笑容,“這麽晚了,溫姑娘怎麽還沒休息?”

嫏嬛點頭致意,“擅自闖入內院,實在抱歉。不過早聞劍寨藏書無數,因此好奇,想來瞻仰一下而已。”

白從寬答道:“若是平日,我立刻就能開鎖放你通行。不過今天就不行了。”他搖頭嘆息,“二位師兄剛剛收了我的鑰匙。”

嫏嬛問:“恕我冒昧,但這又是為何?”

“不知道呢……可能怕我将文書弄丢了吧。”

“那該是我們擔心的事吧!”嫏嬛哭笑不得。

白從寬也禁不住笑出聲,“也是。不過他們因冰冰私下跟你們談定條件的事,已經坐立不安了。也許是怕我心軟吧……就在剛才,他們将我的兩把鑰匙——一把平日用的,一把備用的——都要去了,說是分別代我保管,日後再還給我。但請放心,你們要的文書我已經找到,就放在書案上。等比武結束,我一定會親手交還。”

“這我倒不擔心,只是書庫長年由你打理,他們怎麽可以說鎖就鎖?”

白從寬一臉無奈,“師兄之命,我若不從,便暗示有忤逆之心。我即使不忿,也只好息事寧人。”

“我還真想不通了。難道我們會利用你出入書房的便利去做壞事?”

“我也知道你們沒壞心,可師兄們執意如此,我無能為力。”

嫏嬛不無惋惜地在門前駐足,“那只好改日再來了……”她一路往回走,經過紀莫邀房前,又忍不住再次敲門,問:“睡了沒?”

“你落東西在我這裏了嗎?”

“沒有……”她匆匆進屋,“跟你說,我剛才見到白從寬了。郭琰和單公迫現在連自己師弟也信不過,又怕我們從中作梗,剛才将他的書房鑰匙都收走了。”s

紀莫邀兩眼一亮,“可那書房裏除了本來就要還給我們的名冊之外,難道還有別的珍奇寶貝?”

“他們兩個真是在胡思亂想。”

紀莫邀轉了轉眼珠,竟露出了一個恐怖的笑容,“我有辦法了。”

嫏嬛頓覺不妙,“又有什麽鬼主意了?”

“如果他們執意要将我們牽入內鬥,又懷疑我們居心叵測,那我們不如将計就計,成為他們臆想中的那群惡人好了——你姐還沒走吧?”

“沒……她和龍前輩一直都躲在附近。”

“對,師叔也在。你姐未必會跟我合作,但師叔就一定會奉陪到底。”他随即躍到案前,“我立刻修書一封,叫老四送去給師叔。”

嫏嬛忙上前幫他磨墨,“你又想怎麽樣啊?”

“比起讓人五體投地,我更喜歡見人顏面掃地……”

紀莫邀究竟打着什麽算盤,無度門又将如何應戰?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