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Z槍劍)來自不列颠的騎士 - 第 13 章 ☆、塔拉與森慶節

塔拉王城就是一頭巨龍。

白色的、沉睡中的巨龍。

灰白色的牆垣肅然而莊嚴,曲折蜿蜒的沿着山勢搭建,像是龍首與龍尾曲起伏卧,距離海岸不遠不近,扼守的河流彎曲且狹長,不夠大型軍艦靠近,是個易守難攻的寶地。

白色巨龍便這麽坐落鎮守在米斯的高地之上,高拔而起的坡度比較周圍低矮的與城鎮村落,由下往上看去,更添神聖與崇敬。

阿爾托莉亞騎着毛色烏黑的駿馬,混在平民與費奧納的騎士之間,整齊的隊伍已經被徒步行走的男女老少沖得破碎,不過不要緊,他們都知道順着人流的方向向上即可,便不緊不慢的控制坐騎上了山崖。

冬季的高處氣溫又降了一點,但少了窪地的濕冷,麥妮絲為她準備的冬衣以及鑲着兔毛內裏的披風、鹿皮手套使得她得到了足夠保暖。

「今年應該會提早下雪。」弗格斯芬貝爾,一位優秀的吟游詩人,同時還是芬恩的參謀。阿爾托莉亞在人群喧鬧聲中依稀可以聽見對方對芬恩說:「這幾年冬季的時間拉長,氣溫也越來越低……我們得盡早做準備,那些維京人必定會來得更勤……」

維京人──骁勇善戰的戰士,同時也是海上最兇惡的盜匪。

埃林于他們形同桌上的一塊肥肉,每一年冬季,在那一片銀白大地無法獵捕肉食、無法生長麥糧,南下争掠是他們最為習慣的手段。

埃林的處境不禁讓她聯想到了她的家鄉,薩克遜人死死據守北方,爪牙不斷向南探進;此刻的埃林有着費奧納的守護得以維持難能可貴的太平盛世,至于不列颠──不列颠将由她守護。

「還真是驚人啊。每一年的冬季祭典都聚集這麽多人嗎?」當他們正式踏入王城之中,在她身邊的凱忍不住驚呼──人貼着人、人貼着騎士們的坐騎,有些孩子們甚至鑽進了馬腹之下戲耍惹得他們父母斥責、騎士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完全無法動彈,而是靠着人群的力量盲目地朝着一個方向,盡管喧嚣之中可以聽見人們高呼費奧納騎士團,要群衆讓出一個空間,但這顯然是不可能,在阿爾托莉亞視線可及之處盡是人,沒一點空間可以讓平民們空出來給騎士們。

這等空前盛況着實令人又敬又畏。

森慶祭典,以及祭典中那汪洋一般的參與者,應證着埃林最為輝煌的時刻。

「有朝一日,卡美洛也會如此。」阿爾托莉亞低聲說。

「當然,我們可不能讓這些埃林人專美于前。」凱勾起嘴角,「是你的話必定可以的。」

不遠處的迪盧木多與凱爾帖将這對兄妹沒頭沒尾的對話聽進了心中。

「是那位女騎士!」

「莉莉潘德拉貢?」

「她看起來真是嬌小……」

……

「你聽,他們談論到你呢。」凱虛指着人群。「趕跑盜賊……啧,那一次我不是也在旁邊協助你嗎?一定又是哪個吟游詩人亂說了,竟然沒有一個認出我。」

阿爾托莉亞忍不住笑出聲,「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啊……」

「你救了許多人,他們自然喜歡你。」凱爾帖忍不住說。

她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民衆對于她的喜愛與好奇自然是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了,而原因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以為他們需要一點時間接受。」

迪盧木多隐約猜測出了阿爾托莉亞的意思,大惑不解,「我們這裏有不少優秀的女戰士,難道不列颠不是這樣嗎?」

「不大一樣。」她想到了布迪卡,那位傳說中的女王,還有獸皮畫像上那威風凜凜的模樣,追溯他們的血脈有着共同的根源,埃克特時常對她提起她與布迪卡女王有着同樣璀璨的金發。在丈夫死後,女王集結了不列颠的戰士向進犯的羅馬軍隊發起反擊,打響了一場殊死之戰……這番壯烈、凄涼之景是最後一次,不列颠的子民納入羅馬的治下,受到拉丁人的同化,婦女放下了武器,逡巡于卧室與廚房。

她從來不認為女性與男性的職責有任何貴賤之分。

只是刺繡、裝扮,一直以來都不适合她。

※※※

前任的至高王康馬克麥克亞特與芬恩有着相當深厚的情誼。

短暫任職皇家騎士團的芬恩曾替康馬克擊敗敵人─衰朽之神埃連;康馬克不惜與摩納家族撕破臉、贈與芬恩費奧納騎士團長之位;康馬克遭諸王驅逐時,芬恩率領騎士團襄助守住了康馬克在阿爾斯特的王權……

因此一到達塔拉,芬恩便帶着阿爾托莉亞在內的幾個孩子到行宮拜訪了如今的阿爾斯特國王康馬克,康馬克照例讓人為騎士們整理出了房間、燒好了熱水、備好了的美酒與珍馐。

還不只如此,阿爾托莉亞發現康馬克的幾個孩子與騎士團關系當相當親近,王子科普雷是莪相的學生、這段時間她一直未曾見過的芬恩的孫子奧斯卡也是住在了阿爾斯特的王都艾明瑪夏,森慶節便跟着康馬克一家人到塔拉與騎士團們會合了。

但這個想法很快又被推翻了,這一晚康馬克便向衆人宣布讓十歲的女兒格蘭妮公主與洛赫蘭國王米達麥柯根訂婚。

顯然米達麥柯根是費奧納騎士們的敵人,阿爾斯特國王宣布喜訊時科南、高爾等人臉色奇臭,不過芬恩倒是不以為意。

但這點小龃龉不會影響一場大祭典,森慶節是個肅穆莊嚴且令人敬畏的儀式,生者之門與死亡之界在這一段時間最為薄弱,逝者之靈将重返現界尋找适宜做為自己來世的肉體,随之而來就是一連串神秘詭谲的儀式。

儀式經過了日與夜,午夜時伴随着凱的打瞌睡的呼嚕聲,阿爾托莉亞同群衆觀賞着德魯伊向神獻上毛色乳白漂亮的牡牛做為活祭品,鮮血濺到了神的代理人身上,更多彙流在一盞寬口金杯之中。

「這是阿爾達之杯,盛裝達奴的乳與血。」

悄聲向她解釋的人是凱爾帖,因為她盯着那只杯子太久了──但杯子裏外凝實出透明卻又蠢動的魔力實在太過濃郁,無法讓她忽視。

這會是聖杯嗎?

她忍不住去想。

活物祭祀之後衆人開始唱唱跳跳、旁邊的凱幹脆明目張膽的溜回行宮去補眠了,周圍豎起的火柱使得僅有稀薄月光的夜晚像是白晝。

「莉莉,快點,我們去跳舞!」

來了,她的舞伴,她略帶歉意的看了下被無數少女們團團圍住、進退維谷的迪盧木多,她先一步答應了別人,無法解救對方的困境。

不只迪盧木多,費奧納騎士們也相當好奇這位捷足先登的家夥是誰,嘲笑歸嘲笑,迪盧木多的失落他們也是看在眼裏的,現在知道了是誰,找一天一定要好好教訓對方一頓……

「「「!?」」」

「快點、快點!」

那個嬌小的身影拉着阿爾托莉亞便興匆匆地往人群裏鑽。

十四歲的菲亞納是芬恩與麥妮絲的第一個孩子,在外貌上,他完全遺傳了他的父親,不過在身形上不知是遺傳到了麥妮絲還是發育的晚,這個淘氣地男孩與阿爾托莉亞站在一起同高,對比費奧納的騎士們就是一個小豆丁。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衆人恍然大悟。

菲亞納在性格上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午夜的活祭品儀式包括之後的舞會,孩子們都是被排除在外的,但年滿十四歲的菲亞納已經符合了參加的資格,并且躍躍欲試。

麥妮絲無法違逆菲亞納的意願,又放心不下,這才請托阿爾托莉亞在宴會過程中照護自己的孩子。

阿爾托莉亞和菲亞納牽着手同其他跳舞的少年少女圍在溝火邊,埃克特教導過她宮廷舞蹈,男士的舞步而非女士的──想到當時充當女伴的不是凱就是貝迪威爾,她忍不住露出笑容──,不過現在這支舞沒有分男女,更沒有複雜的技巧,簡單的轉圈、拍手,有些男孩們會吹出響亮的口哨、女孩會含笑哼出簡單的旋律。

她充任了保母,陪着菲亞納跳了兩支舞後又跟着對方滿場的跑,菲亞納精力無窮,對周圍集結的攤商以及攤商販賣的物品都充滿了好奇──很顯然,一場游戲、一枚別針、一只小狗在菲亞納眼中都比阿爾托莉亞還要來得有魅力。

「這個給你!」菲亞納手中有大堆從同齡男孩那兒贏來的戰利品。

那是一枚雕刻着橡樹的別針,阿爾托莉亞鄭重地接下,「謝謝。」她比凱、貝迪威爾小,一直以來都被當作妹妹看待的,因此照顧一個孩子的經歷對她來說格外特別──就是累了些。

「你為甚麽要回去不列颠?留在這裏很好……你很厲害,我以後當了費奧納騎士團的團長,你就做我的副手怎麽樣?」這番話讓阿爾托莉亞愣了下,不過還沒開口,菲亞納早已躺在了草皮上,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我以後一定會比父親厲害……」

後續的話語含糊不清阿爾托莉亞沒怎麽聽清楚,不過最後确定男孩睡着了。

她沒怎麽困擾,從小力氣遠勝一般男生,大不了背着菲亞納回去。

正解下披風要給男孩蓋上時,凱爾帖和迪盧木多走了過來。

「莉莉,這事還是讓我來吧。」凱爾帖搶先一步把菲亞納扛在肩上,「麥妮絲夫人要是知道我們在場卻讓你來背着菲亞納,肯定又要訓我們一頓了……這小子睡得真沉,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凱爾帖,你這話太客氣了。」

「客氣?不,菲亞納實在太調皮了,」阿爾托莉亞沒有聽出凱爾帖話外之意,「我都想打他屁股了──喔!科南在叫我呢,我先走啰。」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着「快腿」之稱的凱爾帖已經扛着小男孩跑遠了。

……

阿爾托莉亞看着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迪盧木多,猜想是今天被追求者們的陣仗給攪得筋疲力竭,不由得提議:「舞會要結束了,不如我們先回去休息?」

迪盧木多的雙眼漾出了笑意,「還沒結束。」說着,伸出了一只手,「待會是最後一支舞,我能有這個榮幸能邀你共舞嗎?」他的失望與小小的不安在得知阿爾托莉亞的男伴是菲亞納時,盡數轉為了勇氣。

阿爾托莉亞定定地盯着對方的雙眼,忍不住噴出了笑聲,這不淑女的動作在她身上只顯得爽朗可愛,「當然可以。」而迪盧木多欣賞少女一颦一笑的同時,阿爾托莉亞則是想:确實是英俊、勇武,才德兼具的騎士啊,怪不得這樣多的少女為之傾心。

天空泛出了魚肚的白色,澄黃的半圓狀的火球自東邊的地平線升起。

迪盧木多帶着近來赫赫有名的少女騎士走進舞池時吓着了不少人,也讓不少少女為之心碎。

異地客居的阿爾托莉亞并不知道最後一支舞的涵義。

森慶祭典最後的、持續了一整晚的舞會──下場跳舞的多是未婚的少年少女們。他們在跳舞的過程中結識彼此、培養感情,性格真摯而坦蕩的他們,時常因為這樣的一場舞會結識日後相伴自己後半生的良人。

當最後的舞曲在吟游詩人的巧手下奏起,少年少女們會安靜下來,大部分圍聚在舞池之外──

唯有公然向衆人宣布戀情的男女們,會留在舞池裏,跳完最後一支舞。

阿爾托莉亞注意到了與之前不同的嚴肅氛圍,也注意到舞步不同,局限于她和迪盧木多,但好在依然簡單,速度慢以及她反應力快,因此沒有出甚麽糗。

在适應了音樂節拍以及腳步騰挪的規律後,她轉而注意到舞伴──相互牽着的手,可以明晰的感受到對方掌心的繭以及令人安心的暖意,而那對總是透徹的琥珀色雙眼在背光處近乎墨色,深邃的不可見底……

舞曲結束時阿爾托莉亞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不遮不掩、坦蕩的望着舞伴。

一掃跳舞時肅穆的神色,迪盧木多放松了自己的繃直的唇與緊攢的眉,「阿爾……你還好嗎?」

阿爾托莉亞眨了眨眼,「迪盧木多……」猶豫了下,她還是說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你淚痣上的愛情魔法似乎變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