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幼清連贏了十幾局, 方習惱了,撂下棋子嚷嚷:“不打了不打了,成什麽樣子。”
他是在說自己。
幼清笑着拱拱手:“先生承讓。”
“行了行了, 我要去透透氣,有緣再會吧。”
說罷就要起身,他都忘了腿斷了的事, 沒有杵拐杖,差點跌在地上, 旁邊的兄弟扶了他一把, 他擺擺手, 倔強地撐起身體,哼道:“這才哪到哪, 用不着攙扶!”
幼清背着手跟上他, 笑眯眯道:“方先生,要不要我給你瞧瞧腿?”
“用不着。你快玩你的去。”
“讓我瞧瞧吧, 沒準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呢。”
方習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自然,不就是骨頭斷了嘛, 我可以幫忙接回去。”
“接也接了…唉,長不好了。”方習被人架着到了房間, 幼清坐在他身旁解開繃帶固定的支架, 一條廢腿已經成了灰黑色,便是他本人也清楚, 這腿回到仙舟,恐怕是留不住了。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 若是截去,就不要想再長回來的事了, 倒也不是他延誤治療,膝蓋整個碎了,腿骨直接紮了出來,他很清楚保下來的機會不大,與其讓治療耽誤時間,還不如多殺幾個孽物來得痛快。
工造司倒是有合适的義肢,但帶着假腿還能上戰場麽?
幼清看到他的狀态都吓了一跳,不禁問:“不疼嗎?”
“疼是小事。”
幼清皺眉道:“這腿沒法要了。”
“是吧?無礙,工造司還有新腿等着我呢。”
他倒是樂觀,不過看這個樣子…恐怕也是一種自我安慰。
“不過我倒是能治好。”幼清問,“你想要什麽時候的腿?”
這席話把周圍人都問懵了。
幼清給他的傷處貼了兩張符箓,又喂他吃了一顆止疼藥,拿起鑷子便将匠人的釘子拔了出來。
從體內取出釘子的感覺特別奇妙…有點像拔樹根的感覺,黏糊糊的…幾個人看血和膿冒了出來,還想給他的床鋪墊上毛巾,幼清擺擺手,一點也不嫌髒,手指點過去就止住了血。
“便用你來之前的腿吧?”幼清說着,手掌相合,一時屋內鈴聲陣陣,狂風四起,大家被震得不敢亂動,只聽幼清低嗬一聲,方習的腿便恢複如初,甚至還穿着他娘子給他織的真絲襪子!
方習瞪大眼睛,抱着小腿說:“這…這是什麽法術!?”
“乾坤大挪移。”幼清叉腰道,“平時我可不會用啊,我贏了棋,得表示表示。”
“好一個乾坤大挪移…”
其實之前的法術并不叫這個名字,也只能轉移普通的東西或者功力,更不可能随意取代,但是自從她來了宇宙,結識了不少博士學會的學者,她還真去他們的大學聽過課,幼清學會了一個“平行宇宙”的概念,就把自己的法術改編改編,這才研制出了這麽神奇的術法。
如果牽涉到人嘛…幼清則會謹慎一點,把另一個宇宙的方習的腿複制一下,給這裏的方習粘上,不然另一個方習豈不是太可憐了?剛一出門腿就斷了…噗嗤。
幼清擺擺手,總覺得不該笑,可有點止不住。
她拍拍方習的肩,笑道:“這下可以走路了,但是也借了氣運,可要珍惜這條好腿,下次就沒這麽好運了。”
“自然。”方習正色道,“多謝了。”
幼清搖頭,她把周圍都變幹淨後,才發覺四周暗了不少,“怎麽感覺燈暗了許多?”
“船上會模拟十二個時辰不同的光線,方便适應與修養。”方習道,“如今應是傍晚。”
“原來如此,那我再去瞧瞧有什麽能吃的。”再給景元帶一份。
幼清說完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方習本在發愣,一看她走了,便忍不住站起來追了兩步,避免截肢的命運,他怎不興奮?見幼清沒了蹤影,方習的一腔熱情無處發洩,只得熱烈地擁抱了陪在身邊的部下和兄弟t,一邊親着爺們的糙臉蛋一邊說:“我要景元!景元!哎!”
說着就往指揮室沖去了。
徒留這群下屬戳在原地,滿臉男人的口水,大家嫌棄地擦了擦,方才的事仿佛一場夢,誰都沒看明白幼清到底是怎麽把過去的腿帶過來的,走了一截才覺得不對,“怎麽…不去找姑娘道謝,去找景元做什麽?”
“那姑娘不就是人家景元的女朋友嗎?”
衆人驚愕,“景元不還是個黃毛小子嘛!?”
“人家人高馬大的,早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別把他當小孩了。哎,我也不清楚啊,我是猜的。”
“景元這小子…總感覺他前天還在吃奶…他這麽好的福氣啊…”
大家本來覺得挺驚訝的,越說越覺得嫉妒,聊到最後都開始怪起景元了。
那邊景元結束了一日的盯梢工作,正要往回走,就見那戰神般的人物像個興奮的花果山猴子直沖了過來。
方習摟着景元的肩膀,二話不說就要親人家的臉,景元早就知道他的壞毛病,敏銳且嫌棄地躲開,尴尬道:“方伯伯,有話好說。”
“這丫頭好啊,方伯給你保媒,什麽時候成婚?我有經驗,到時候在長樂天找個最貴的館子,錢我出!”
景元躲閃道:“這又是怎麽了?”
另一位前輩怎能讓他躲?一邊一個,架着他往前走,方習這邊說,那邊做捧哏,“說得是啊,我今天也勸他,這次回去就把事定了,他臉皮薄,不讓我說。你看看,你方伯伯大力支持,這不是民心所歸嗎?”
景元苦笑:“哪能我一個人說了算?”
“就你這口才,還怕說不下一樁姻緣?你爹年輕的時候可比你強多了。”
“我怎敢和爹爹比呢?”
“不怕,我倆,拉着鏡流,夠分量了吧?”
景元推辭道:“兩位好意我是心領了,但…”
“你這孩子猶豫什麽,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是啊!”
景元無奈:“都說了,并非是我一人的想法,貿然去問,會吓到她。”
“絕非如此。”方習嚴肅道,“這姑娘絕對見過大風大浪,這種小事絕不可能吓着。”
“所以是怎麽了?光是一碗圓子就收買至此?”
“你家那位治好了我的腿啊。”方習拍拍景元的胸口說,“真是聰穎良善的好孩子,和你般配!”
“治好了?”景元低頭看看,方習高興得鞋都沒穿,褲子也只剩了一半,那條病腿白花花毛茸茸,可不是完好無損嗎?
還有她辦不成的事嗎?景元捂額一笑,在自己房門前站定,阻攔着兩人說:“此事需要從長計議,切勿亂講亂說,讓別人聽去可如何是好?”
“是個會疼人的,我倆可不是那樣的人,這種事只跟你商量,你要是應允,我們哥倆再去安排。”
他倆也想不到幼清其實早就聽見了,不過也不怪他們,她的蹤跡,便是鏡流也無法察覺,能瞧見幼清最少得有百年的功力,更何況仙法奇妙,仙舟天人也不是人人修仙的。景元輕嘆,談及和幼清的未來,他并無喜色,反而有些傷情,兩人瞧見他這樣,不免軟下聲音,哄勸:“你這般好的才俊,在哪都是搶手的,不必妄自菲薄。伯伯們從不覺得你們不般配,簡直般配得緊。從軍以來,朝不保夕,有些話得提前說,景元,你明白嗎?”
“嗯,我明白。”
方習嘆道:“哎,是我們急了,我是太喜歡你,太喜歡那姑娘了。我們随軍打仗,一出去就是幾十年甚至百年的光景,她又不是仙舟人士…哎,想想也是,我們幾個老家夥想看點熱熱鬧鬧的喜慶事,你們才多大!哎…伯伯不好。”
“我知,你們十分關愛我。”
方習拍着他的肩說:“景元…你日後必然有大作為。比我們…甚至比鏡流…”
景元抿抿唇,方習道:“在其位承其重,以你的能力,自然能走得久遠。你的私事,你好好思量。我們都盼望着你能高興,這便足夠。”
景元一笑,連連道:“我知,我知。”
方習又補充:“我倒是覺得你只要張這個口,人家…”
“方伯伯!”
“行了行了,嫌我唠叨,我們走了。”說着便勾上朋友的肩頭,兩人并肩走了一段,方習才低聲說,“景元那小子不會覺得人家姑娘會拒絕他吧?”
“當局者迷,那小姑娘眼睛裏滿滿的都是他,他都看不見?”
“這麽好的緣分,不然我去找找他爹,發發力,我們幾個老家夥推一把。”
“你怎麽知道人家爹沒發力?沒準房子都安排好了。”
“像他爹的風格。”
“你說他們現在的小年輕,都黏一塊了…應該不至于沒點破吧?”
“不會吧?”
“萬一呢…”
“不會吧!?”
*
實際上,他們倆就是沒點破。
幼清大抵是有幾分矜持在的,畢竟這種事,讓女孩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張嘴,景元那邊…無外乎是擔心一時動情,說一些山盟海誓,将對方束縛,他日她想要離開,就沒辦法那樣輕松,自己也會傷情。
更何況,他确實擔心她并不應允。幾個長輩滿腦子都是成婚生子,将人家捆在身邊,一派老仙舟的封建思想傳統作風,景元并未想那麽遠…
只是想兩個人多待在一起罷了。
一場仗打下來,兩個人幾年不見,音訊不通,就依靠着相伴的回憶活着…下一場戰争又在幾時?她與仙舟并無利益糾纏,和豐饒孽物也沒有血海深仇,不過是出于情分才來到前線,難道要她每次都與他一同…還是說,讓她留在仙舟,等他回來?
不論怎麽想,對她都不公平。
與其那樣…還不如…
景元一進來,幼清便擡起頭,聲音清澈地喊了他一句:“景元,你回來啦!”
“嗯。”他收起情緒,笑意溫和,走近道,“玩得高興嗎?”
“我碰着一位方先生,他下棋有些本領,我們玩了一下午。”幼清端起桌上的包子問他,“吃了嗎?餐廳只有這些,我就拿了兩個。”
景元确實沒有用餐。他坐在她身邊吃着肉包,幼清還要了一大碗粥,景元分得一個勺子,兩人就将粥分着吃了。
光線愈發昏暗,外面走廊倒是燈火通明,屋裏就需要開燈了,景元起身開燈,下意識寬衣,剛将外衣挂在架子上,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又将放在腰帶上的手收了回來。
幼清坐在床邊搖晃小腿,垂頭等着他講話。
剛見面時,頂着那樣濃烈的思念,兩人都主動各進一步,怎樣的親密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如今屋裏沒有絲毫寒冷的味道,他用不着給她暖暖手腳,他們也相伴許久了,景元似乎沒有留下來和她同寝的理由,畢竟…
她是姑娘家,他本該以身作則。
可什麽時候才能在一處呢?平時要忙于軍中事務,只有這會兒能夠獨處,他滿腦子都是禮儀道德,倘若他真的走了,她又該難過了吧?
“景元…”
“嗯?”
幼清指着舷窗說:“外面好黑啊。”
好無厘頭的一句。景元笑着拉上窗簾,幼清低着腦袋問:“你還要去督軍?”
“不會,有人值夜。”
她立刻擡起腦袋,眼睛亮閃閃地望着他。
景元瞧見她的模樣,一時心裏波瀾四起,讓他想快步上前,把她摟在懷抱,永不放開。景元心中百感交集,過了一會兒,他向她伸手,幼清縱然不解,還是走過去,将手搭在他的手心,景元纏着她的手指,拉扯道:“難得閑暇,我們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