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福利院(2)
一行人随着白老師一塊抵達三樓,和老舊的一二樓截然不同,三樓的裝潢處處精致,地上是簇新的紅色地毯,走起來幾乎沒有聲響,而牆壁上是一幅幅裝飾畫。
畫面主要以風格灰暗的風景為主,夜晚的城鎮,薄霧籠罩下的鄉村小徑,以及落光了葉子的樹林。
偶爾出現一兩個人物基本上也是成年男性和女性。
程鏡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随後衆人走到一扇雙開門的雕花大銅門前。
銅門已經打開,裏面端坐着早上見過的院長,院長坐在三米長的大辦公桌後,面色冷淡地看着白老師和這些小孩子。
紅毯鋪滿了院長的辦公室,在辦公桌背後是一個大型的檔案櫃,檔案櫃沒有上鎖,但是資料很多,上上下下擺滿了三層。
在院長辦公桌上,擺放着一個雕刻精細的花瓶,花瓶裏面擺放着幾朵盛開中的鮮豔郁金香。
花瓶旁邊是一個米色的雕像,這雕像是一個斷臂的,腹腔被掏空的女性。程鏡秋定睛看去,擺放雕像的桌面上畫着暗金色的條紋。
由于被雕像遮蓋着,看不出這暗金色的條紋具體是什麽圖案。程鏡秋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看來這個辦公室裏面秘密不少。
辦公桌前五米的地方,地毯上有一個郁金香花紋的标識,白老師開口:
“你們今天第一次來,聽好了,我只教一次:跪在那個郁金香上面,然後說感恩院長媽媽,才可以得到面包。”
白老師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絲停頓都沒有,顯然已經說過無數遍。
在場的小孩子們都是成年人,可是這一刻他們不得不直面一個問題:生存還是尊嚴?
如果真的是小孩子,不理解下跪的含義還好,說不定為了食物跪就跪了,可是大家都是了解下跪含義的成年人。
沒有人願意動,院長似乎沒什麽耐心,皺眉:“既然都不想吃飯,那就都走吧。”
白老師立刻為小孩子們說話:“院長您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您多給他們一點時間。”
說完,白老師轉身對身後的小孩子們說:“最後三分鐘,三分鐘一到,你們都別想吃上面包。”
一個叫黃希的小男孩率先站了出來,跪在郁金香花紋的位置:“感恩院長媽媽。”
雖然他一臉不情願,白老師和院長卻都沒有計較的意思,白老師很快就把面包遞到了黃希手裏,叮囑一句:
“不要分給別人吃哦。”
黃希沒有任何猶豫,當着衆人的面一口咬下一大塊面包,幾乎三兩下就吃完了。
這可是他出賣尊嚴拿到的面包,當然不可能分給任何人。
有了第一個小孩子開頭,後面的人心理負擔沒那麽重,最後大家麻木着給院長下跪,說出那句感恩的話,而且學着黃希的樣子,飛速吃完面包,生怕有人搶了去。
最近只餘下程鏡秋一人。
程鏡秋腦袋向下一點一點的,顯出幾分困倦,白老師走到她面前:“醒醒,小瘸子,要幫你下跪嗎?”
“什麽,你要跪我?”程鏡秋故作糊塗地反問。
白老師臉色都白了,又複述了一邊自己剛才的話。
程鏡秋掃了一眼那個郁金香的花紋,搖搖頭:
“不用了,一般人受不起爸爸的跪。”
很快,程鏡秋被江執推出了院長辦公室,背後是院長勃然大怒的叫罵聲,和白老師的安慰聲。
小孩子們都三步并作兩步飛快地離開院長辦公室,身後白老師的聲音大得整層樓都聽得到:
“去宿舍呆着!兩點鐘開始今天的游戲時間!”
大家腳步不停,朝着二樓的宿舍而去。站在三間宿舍門口,之前離開的三個人已經回來了,他們面色倉惶地看着夏夔:
“你們,都吃了面包?”
夏夔點點頭:“我們去三樓吃的,你們沒聽到聲響嗎?”
三人齊刷刷搖頭,随後又說:“我們一直在一樓二樓探索。”
唐明揚輕哼。
明莞弱聲弱氣地開口:“我們能不能先分宿舍?”
很快,宿舍便被分配好了。唐明揚帶隊一間,夏夔帶隊一間,至于第三間就是剛剛沒吃到面包的三個人,程鏡秋和江執,以及蒲平平。
剛才沒吃到面包的三個小孩子哪裏肯同意這個宿舍的分配:“和她們一間宿舍,晚上被殺的時候都不會有人救一下,我們拒絕這個宿舍分配。”
夏夔被他們胡攪蠻纏得沒有辦法,索性房間中并不是只有八張床,事實上睡二十個小孩子都綽綽有餘,于是夏夔說道:
“那你們三個人和我一組吧。”
這下,那三個人倒不繼續鬧騰了,反而是得意洋洋地看向程鏡秋和江執,蒲平平。
蒲平平是個身材瘦弱的男孩子,面容蒼白,平頭寬額,鼻梁有些塌。長着一雙平平無奇的眼睛,看起來和無害的小動物沒區別。
“你們要是不想住第三間宿舍,也可以和唐明揚他們一起。我們大不了分成兩組。”夏夔想着反正已經妥協了一次,再把這三個人推給唐明揚也沒什麽關系。
唐明揚眼神不善地掃了夏夔一眼,不就是自己多了三個包袱,也要給別人三個包袱,說得倒是冠冕堂皇的。
“你怎麽看?”江執低頭問坐在輪椅上打哈欠的程鏡秋,程鏡秋淡然地掃了一眼其他人:
“都多大了還想跟爸爸睡?自己睡去吧。”
衆人:……
江執隐隐看見人群中有人氣得豎中指。
江執代入一下覺得太能理解了。
很快,江執和程鏡秋進了第三間宿舍,這個宿舍離兩側的樓梯最遠,離面包房和診療室近。
此時,蒲平平正打算跟在她們倆身後走進去,唐明揚嘴巴不耐煩地撇了撇:
“蒲平平,江小花你們倆要不要來我們宿舍睡?你們跟着她很容易受到波及的。”
唐明揚發出這個邀請是基于兩方面的原因。
第一,今天晚上那個程鏡秋必死無疑,按照這個詭息世界的死亡規律來看,恐怕死狀會格外凄慘。
第二,能夠一路走到這一關的人,哪怕看起來表面上再怎麽平平無奇,可是誰知道私下裏有沒有什麽出其不意的道具和技能呢?
沒錯,這也是夏夔分組的原因之一。這個副本的難度明顯大很多,這個時候,如果能快速整合每個人的道具和技能,說不定能夠找到一條安全一點的通關之路。
至于那個瘸子,如果她能夠活過第一天再說吧。
蒲平平卻堅定地搖頭:“我和爸爸一隊挺好的。”
江執推着輪椅的手微微一打滑,她自己向前踉跄兩步,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蒲平平,小夥子,你為什麽叫爸爸叫得那麽順口啊?
尊嚴在何方?
唐明揚等人都沉默了。
“得,這裏還一個上趕着當兒子的。”沒去三樓吃面包的男孩子嘲諷道。
程鏡秋聽了這句話愉悅一笑:“可不是就是有人上趕着當兒子嗎?”
所有吃了面包的人膝蓋都仿佛中了一箭。
不是,有這麽地圖炮的嗎?
終于,三人進入了宿舍,程鏡秋給自己鋪好床,雙手撐着床面,不費什麽力氣就坐上了床,甚至比普通人還靈巧,身輕如燕。
江執張張嘴,想問程鏡秋沒吃面包她準備怎麽辦,奈何程鏡秋大咧咧地往下一躺,呼吸均勻而綿長。
“她,這就,睡着啦?”蒲平平伸手指了指程鏡秋,又看向江執。
江執點頭:“就是這麽令人嫉妒的睡眠能力。”說完,她看蒲平平有點欲言又止:
“你其實可以和唐明揚他們一隊,看起來更加又保障一些。”
蒲平平搖頭搖得分外堅決:“不,我肯定是和爸爸在一起更加安全。”
“啊?”江執确确實實疑惑了:“你們應該才見面不久,而且她那張惹是生非的嘴……你到底是怎麽判斷出和她在一起更加安全這個結論的啊?”
江執自己和程鏡秋一塊經歷了兩個副本都不敢說這句話,雖然過了,但是江執很确定,程鏡秋不會給自己提供任何幫助,她不嫌棄自己拖後腿已經是謝天謝地。
“她根本沒有什麽團隊精神。”
蒲平平的目光猶為堅定:“強者,不需要團隊。”
這一瞬間,江執以為自己誤入什麽□□現場。程鏡秋也沒給蒲平平灌什麽迷魂湯啊,為什麽蒲平平如此确定程鏡秋對他是無害的?
事實上,蒲平平有一項技能幫助他順利通關,叫做野性直覺。
蒲平平本人雖然平平無奇,可是他總可以避開一些不好的人和事,有一種天然的類似于小動物一般的直覺,而經過副本的強化之後,這個野性直覺的準确度和精度更高。
當蒲平平借着吃面包的時機掃描所有人之後,他發現只有程鏡秋是綠色的。
綠色标識意味着程鏡秋不會有任何害自己的心思,而綠到發黑意味着程鏡秋能力強悍。
這就足夠了。至于她嘴巴毒,性格惡劣這些,在蒲平平看來都是強者的小毛病。
順便一提,江執也是綠色,但是非常接近透明的綠色,也就是說江執也沒害人之心,可惜實力平平。
不過這不重要,在一堆黃,紅,紅得發黑的人之間,這兩個人綠得讓人心安。
這邊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之中,而另外兩間宿舍卻吵嚷得沒完。
唐明揚和夏夔兩人默契倒是很足,都想趁着午休的時間整合一下自己團隊的資源,可惜願意配合的人寥寥無幾。
明莞看見沉默的衆人,說道:
“夏哥,這個副本裏面可不止是由來自NPC的威脅。”
再多的話她沒有繼續說,可是只要是玩家心裏都很清楚,系統不會無緣無故在副本開始前提到最後的晚宴,那也就意味着衆人當中必定有一個猶大。
甚至是兩個。
因為十二個信徒中出現一個叛徒,他們恰好是二十四個人。那麽叛徒有兩個很合理。
夏夔無奈妥協:“好吧,那我們分成四個三人小組,分別去探索副本的信息,然後一點四十五分回來交換信息,可以嗎?”
無論是普通玩家還是內鬼,都需要有一定的副本劇情完成度來提高最終的系統評價,作為共同目标,大家自然沒什麽異議。
沒吃上面包的三個人卻搖頭:“別費這個功夫了。”
夏夔等人不會因為這個小小的勸阻而停下探索,可事實證明,這間福利院目前可以探索的區域根本沒有什麽異常。
“太正常也不合理啊。”
“第一天沒什麽發現很正常,我們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不要太過心急。”夏夔安慰衆人道。
“好啦,小朋友們別睡懶覺啦,到下面的小操場來,接下來是游戲時間!”
白老師站在一樓的空地上喊。
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違背白老師的話,于是,大家陸陸續續聚集到小操場。不知道什麽時候,小操場上已經畫上了格子,而且格子上面标注了數字。
這是很古老的跳格子游戲。
白老師笑眯眯地為孩子們介紹着游戲:“今天我們玩跳格子,每個人有兩次機會,其中一次通關都可以算成功,但是如果兩次都失敗,那就很~遺~憾~啦。”
至于到底遺憾什麽,早上聽的那首童謠裏面已經說得很清楚。
緊接着,白老師發給每個人一個胸針,胸針中間是空白的紙張,還有一只油性筆:
“每個人在空白處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別在自己的胸口,明白嗎?”
小孩子們對視一眼,随後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只有程鏡秋遲遲不動手,等到所有人都寫完了,她才在空白處寫下爸爸兩個字,胸針放到胸口前自動吸附到衣服上。
程鏡秋試着扯了一下,胸針根本拿不下來,用力扯動會有一種皮膚撕裂的感覺。
就在這些人寫名字的時候,白老師的手中憑空出現了紙張,随着寫名字的人越來越多,白老師手中的紙也越來越厚。
程鏡秋微微眯起眼睛。
這動靜吸引了白老師的注意,她面帶譏諷:
“哎呀,忘記了這裏有一個小瘸子,小瘸子可沒有腿能夠跳格子,真可惜,老師不得不在你的那也寫上失敗啦!”
說完,白老師徑直走到程鏡秋面前,目光移向胸針中央,手中的筆差點撅斷:……
“你怎麽可以叫這個?”
“哪個?”程鏡秋一臉不明所以地偏頭。
“這個名字。”
“什麽名字?”
白老師咬牙切齒,含含糊糊地說:“爸……爸……”
“老師你聲音好小,我聽不清。”程鏡秋眨巴眨巴眼。
“我說,你怎麽可以叫爸爸!”白老師索性破罐破摔。
程鏡秋委屈地看向白老師:“白老師,名字又不是我起的,我能怎麽辦呢?我還只是個孩子啊。”
聽到這話的人:……你敢說這個名字不是你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