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安魂(4)
薔薇花紋的槍再度出現在園丁手中,于嬌嬌望着這柄槍,寒毛倒豎,想要發聲,卻發現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一般,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喘息。
宋園和阮銘庭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江執因為頭發的事,完全錯過了加減的機會,目前還是19,至于程鏡秋——她打了個哈欠,催促:
“園丁,你一定是因為做事磨磨蹭蹭才會被雇主踢到這荒蕪破敗的鬼地方來的吧?”
這句話也不知道擊中了園丁哪個痛點,他厲聲道:“我是自己離開的!沒有被雇主踢走!”
很快,園丁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他嘴唇緊閉,臉頰抽搐,語氣卻逐漸恢複平靜:
“好了,我懶得和你們廢話,特別是你。”
黑黢黢的槍口對準程鏡秋的心髒,下一刻又是一枚子彈射出。
對準程鏡秋的子彈卻在半途硬生生改道,直接沖向阮銘庭。
阮銘庭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的力氣,一把扯過身邊的于嬌嬌,用她擋在自己的心髒前。
于嬌嬌驚恐地瞪大眼睛,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應,那顆子彈就直接擊穿了于嬌嬌的心髒。
園丁似乎對這一幕并不意外,他非常可惜地搖搖頭,阮明庭猛地意識到什麽。
果然,下一刻子彈穿過于嬌嬌的身體,擊中了阮明庭的心髒。
妖異的薔薇花再度盛放,人體組織成為薔薇花的養料被瞬間吸收。
“為什麽……為,為什麽……”
阮銘庭灰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慘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于嬌嬌因為擊穿心髒受到了致命傷,她滿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阮銘庭,眼中的愛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無盡的恨。
可是再恨,也沒有用了。
于嬌嬌眼角劃過一顆又一顆淚水,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讓自己遠離阮銘庭所在的位置,随後,身體軟軟地趴到椅子上,失去所有生機。
江執攥緊手中的假發,手中一片潮濕,剛剛明明還在自己懷中呼吸的人,轉瞬之間一片冰涼。
宋園卻沒有這麽多傷春悲秋的感觸,她立刻走到于嬌嬌和阮明庭座位旁,翻開于嬌嬌面前的卡片:11。
随後走到阮銘庭的座位旁邊:16。
“簡單來看,園丁的號碼從36變成了32,于嬌嬌原本不會死。”
宋園哆嗦着唇,看向園丁:
“我們的數字只能在-1,+1和不變中選擇,可你的號碼卻能突然間變這麽多,這不公平!”
園丁似乎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他的嘴巴大張着:
“公平?你雙腿健全,能跑能跳,怎麽不去跟坐在輪椅上的怪家夥說公平?”
被指到的程鏡秋聳肩,雙手在胸前比叉:
“你自己憤世嫉俗就憤世嫉俗,別拉我一起啊,拒絕捆綁,拒絕上标簽,從我做起。”
江執的情緒在害怕和無語之間反複橫跳,程鏡秋這三觀正得讓江執懷疑眼前這人到底還是不是那個性格惡劣的程鏡秋。
事實證明,她依然是她。
程鏡秋突然擡眼看向宋園,問:“你想活嗎?”
“廢話,誰不想活?”宋園伸手解開襯衣領口的第一顆扣子,巨大的壓力讓她呼吸困難,只能用嘴呼吸。
“活下來很簡單,如果你願意出去之後支付給我十萬星幣,我就可以把方法告訴你。”
程鏡秋表情真摯且誠懇:“怎麽樣?十萬買你一條命,很值得吧?”
宋園臉上滿是躊躇,十萬星幣幾乎是她一年的工資。
宋園猶猶豫豫地看向程鏡秋:“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方法是對的?”
“那麽,我換一種描述方法。宋女士,請問你是想沒有任何掙紮地去死,還是用十萬塊掙紮一下呢?再說,如果我告訴你的是錯的,那麽你一定會死在這裏,也不存在給錢給我這件事了。”
程鏡秋說的沒錯,即便她的方法是錯的,可宋園已經大難臨頭,十萬星幣确實值錢,可是如果用來買命又實在便宜。
“成交!”
園丁若有所思地看向程鏡秋,難道這家夥真的看穿了這個游戲的秘密?
“那麽,請宋女士自己砍下自己一條手臂。”程鏡秋饒有興致地環視一周:“就用胡百辛留下的那把刀。”
宋園臉色鐵青:“你耍我?!這跟自殺有什麽區別?你不要因為我之前對你的态度就伺機報複我!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可能聽你的!”
程鏡秋攤手:“辦法我已經告訴你了,信或者不信随便你。”
“這種鬼話我怎麽可能信?”宋園煩躁地在走來走去,倒計時帶給她巨大的壓迫。
宋園的呼吸急促,腎上腺素飙升,面容幾近扭曲,再不是剛來時那副大局在握的模樣,她猶豫再三,選擇拿走地上的一張牌。
園丁心情很不錯,一直不願意給程鏡秋半個眼神的園丁突然看向她:
“好了,時間到,讓我們來做出最後的選擇吧。”
江執掏出自己的卡片,旁邊浮動着-1,+1的選項,江執看向程鏡秋,不抱希望地問:
“我,選哪個?”
“選哪個都改變不了結果。”程鏡秋面無表情地說出讓人心底生寒的話。
江執就知道程鏡秋不是什麽好心人,她不耍自己玩都謝天謝地,于是江執自己思考起來。
誠如剛剛宋園所說,此時園丁的號碼牌最有可能是32,而自己現在是19。園丁的選擇從-4到+4都可以,那這個範圍未免太大了。
如果自己此時不動,園丁除非+6,不然不具備擊殺自己的條件。可是園丁上一次加4不代表只能加4。
江執覺得自己頭好痛。
但是江執也做不到束手就擒,那麽,試一試,反正這一輪輪玩下去,死就是必然的!
宋園突然癫狂地笑起來:
“她說得沒錯!現在看來,這個園丁分明就是知道我們手上有什麽牌,所以每一次他都選擇了死亡人數最多的情況。這說明什麽?我們手中的牌對于他來說根本就是透明的!我們現在都只是被他戲弄的老鼠而已,無論怎麽選,都是死!”
園丁把鋤頭擱置在牆角,唇邊浮現出詭異的微笑:
“神就是全知全能的,一個人無論如何選擇,永遠在神的掌控之中。”
園丁默認宋園的話是對的。
說完,園丁再次說出那句:
“那麽,讓我們來聆聽,神的旨意。”
這一次,槍口在江執和宋園的心髒處來回掃動,下一刻,子彈射出,張牙舞爪的薔薇花奪走了屬于宋園的生命。
“不……為什麽,為什麽是我……”宋園眼中的不甘幾乎要溢出來。
宋園的卡牌是10。
江執驚恐地看向程鏡秋:
“為什麽她死了,我還活着?”
江執卡牌上的數字是:20。
按照一開始推測出來的規則,園丁此時的數字最可能是40,那麽宋園和自己都應該死才對。
可現在——
系統提示跳出來:“恭喜您通關新手關,可以選擇繼續探索,或者直接結算。請注意,繼續探索可能面對巨大的風險,請謹慎選擇。”
選擇倒計時足足有十五分鐘,園丁被定格,顯然這是留給玩家抉擇的時間。
“我……我通關了?”江執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系統提示,可是她好像什麽都沒有做?
“我為什麽會通關?”江執的眼睛中散發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程鏡秋伸了個懶腰,随意附和:“對呀,你為什麽會通關呢?”
江執忍住給程鏡秋一個頭槌的沖動,仔細分析起進來之後的行為。她除開一開始的公約數理論之外,後面幾乎完全被園丁牽着鼻子走。
和宋園不同的是,自己去幫于嬌嬌恢複了呼吸,園丁當然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放過自己。
那麽,問題到底出在……下一刻,江執拿起手中握着的假發。
“你……給了我假發,所以園丁殺不了我們?”江執難以置信地看向程鏡秋:“可是為什麽?”
程鏡秋微嘲:“我還以為我得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給你講起呢。”
江執想反駁,又覺得自己作為被救的人沒有反駁的立場,無奈虛心求教:“所以,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把假發給我就可以通關的?”
“這只是一個新手關,一般游戲的新手關并不會太難,最起碼主線任務不會太難。”
“沒錯……”江執點頭,卻依然眼巴巴地看着程鏡秋,像一只純白的博美犬。
程鏡秋耐心告罄:“其實我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問題就是,江同學,你的智商真的足以支撐你考上全星際第一的心理學專業嗎?什麽時候聯盟大學的入學門檻變得這麽低?”程鏡秋問得異常誠懇。
江執膝蓋突然中了一箭:
“咱就是說,能不能好好回答問題,不要人身攻擊?當代學生的心靈可比你想象得還要脆弱,你也不想我們從醫患關系變成病友關系吧?”
程鏡秋眨巴眨巴眼:
“好吧,我想的問題是,人一定是一個,兩個嗎?有沒有可能出現1.1個人這種情況?”
“什麽意思?”江執覺得自己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是卻無法理解程鏡秋問這個問題的原因。
人怎麽會出現小數點?這種答案放在小學應用題目裏面是要被數學老師罵死的!
“他一直在強調一個人這個概念,從一開始這個關卡就和數字有關,每個人對應一個數字,而數字決定了我們的命運。他是這麽說的。而且,園丁雖然說開始交換,可事實上他并沒有說交換卡牌,只是卡牌的存在感太強,所以大部分人下意識以為是交換卡牌。也就是說,園丁一開始就把答案擺在了明面上。”
程鏡秋指了指此時仿佛木頭人一樣的園丁。
“所以?”
“所以,只要變成1.1個人,或者0.8個人,我們就跳出了規則之外。比如剛剛,我讓宋園自斷一臂,那麽她就會變成0.9個人。其實這個游戲是有全員通關的方法的,甚至園丁一開始就已經說出來了。”
程鏡秋雙手交叉放在□□,身體倚靠在輪椅上,表情惬意:
“可惜,真相擺在面前的時候,人也會受限于自己的理解與知識,而和真相失之交臂。”
江執內心默默吐槽,你現在這語氣,半點惋惜的情緒都沒有好嗎?
“那為什麽不能是一根頭發之類的?”
說到這裏,江執猛地看向自己手中屬于程鏡秋的假發。
“因為重量不夠,改變不了那個稱。”
“稱?”
程鏡秋指着畫框下面的數字,上面是羅馬字符寫出來的ⅥⅦ(67)。
這不是什麽沒有意義的數字,最可能的是每個人的質量。
程鏡秋的淨體重是52,但是顯示的是54,那麽,真人頭發做成的假發也算在她這個人的質量之中。
當一個人踏足這個屋子的時候,就會進行一次稱重,怪不得園丁說:要一個一個進入。
而且,每個人走到某一個地塊的時候,白光都會閃爍一下,其實這是對玩家的一個提示。
可惜,除了程鏡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些細節。
按照這個稱的精度,改變質量最起碼需要一千克。
怪不得程鏡秋在把假發交給自己的時候說了一句:有點重。
“那如果沒有這個假發……”
“砍一條手臂很難?”程鏡秋語氣平淡,壯士斷腕在她眼中似乎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江執覺得程鏡秋的思維快得她一點都跟不上:“我能從頭問起嗎?”
程鏡秋揉了揉自己的鼻骨:
“我現在非常同情紀景川教授,他居然可以給你當三年老師。回答你的問題也可以,你得多給我做一個月的飯,江同學。”
“成交。”
在好奇心面前,做飯這件小事不值一提,更何況做飯是江執的個人愛好之一。
至于程鏡秋那些似有若無的陰陽怪氣,江執覺得自己可以做到無視。
“你是怎麽知道那個6不能留的?”
很顯然,回過頭去看,程鏡秋一開始就不想要她抽到的那個6。
“因為這個地圖上的很多東西都是質數。欄杆分別有13根和17根,臺階是7級,燈是5盞,甚至所有參與的人都是11個,這些數字要麽是最開始的問題的答案,要麽就是需要避開的數字,我傾向于是答案。”
程鏡秋攤手:“剛剛說過,這只是新手關而已,沒必要給我們來千層套路。”
江執緩緩點頭:“可是,為什麽是11個人?玩家不是只有十個?”
程鏡秋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只要江執做一個月的飯實在是便宜她:
“因為他說,開始我們的游戲。如果玩家只是我們,就會說你們的游戲。”
“你每一個東西都數了?”江執看程鏡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程鏡秋偏頭:“看一眼就能夠知道的東西,需要專門去數嗎?”
江執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感慨:“你的觀察能力真好。”
其實,不單單是觀察能力,程鏡秋的細節分析,信息處理能力和心态都很恐怖。
在這情況下還能維持冷靜思考的能力,江執已經開始懷疑程鏡秋是否缺乏恐懼這種情緒了。
“江醫生,你的這句贊美實在很廉價,因為這對我而言并不能稱之為觀察,觀察起碼需要主觀細致地去看,而一目了然的事情不需要觀察。”
“……”
江執快習慣這種說三句話就會被程鏡秋怼一句的場面了。
“你的性格一如既往地惡劣。”
程鏡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江同學,恕我直言,你這句贊美更加真心實意。”
江執在心裏默念一百遍她是我的病人,試圖讓自己消除給程鏡秋後腦勺一巴掌的念頭,這種陰陽怪氣根本沒辦法忽視啊。
“江醫生,你不會想虐待病人吧?我是你漫長的職業生涯中第一個病人,你的初始行為将決定之後幾十年從醫的行為習慣,希望你謹慎,不要讓自己的從醫生涯染上污點。”
江執好不容易打消下去的念頭又如雨後蛙鳴,叫嚣着,拳頭攥緊,她決定換一個不那麽想讓她打人的話題:
“你接下來還要完成支線任務嗎?”
程鏡秋打了個響指:“沒錯,畢竟主線任務難度太低,沒有意思。”
江執:……死亡率百分之八十的新手關,居然沒難度?自己如果沒有拿到那個假發,恐怕這個新手關的死亡率直奔百分之九十。
最關鍵的是,這個新手關和別的游戲不一樣,一上來就是生死壓迫,一直處于緊張狀态的人很難保持穩定的分析能力。
江執猶豫片刻,對于支線毫無頭緒,她非常确定自己留下來也不過是依靠程鏡秋過關:
“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這麽小的地方,輪椅沒問題。”程鏡秋知道江執在擔心自己行動不便。
江執點頭:“那我先退出了……這地方帶着真是讓我反胃得想吐。你注意安全。”
說完,江執沖程鏡秋揮揮手,按下退出,消失在副本中。
程鏡秋按下畫面中出現的選項:繼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