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8)
這個渾身上下加起來不足三百星幣的殘疾人為什麽能夠知道溫庭軒的翻臺率?
不過是來免費吃東西,要求還那麽多。她心中對程鏡秋二人很是不滿,但臉上很快揚起客套的笑容:
“二位稍等,我去請示一下我們經理。”
說完,微微欠身,朝着某個方向疾步走去。
溫庭軒的裝飾以佛教和道教的飾物為主,而且看得出來老板尤其遵奉道教,四處都是以八卦為裝飾。
程鏡秋掃了一圈,收回自己的目光,單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執卻感覺有些如芒在背。
二人所在的位置景觀不好,但是是去洗手間的必經之路,來來往往的人雖然不多,但是或多或少都把目光放在自己和程鏡秋身上。
而且這裏還正對着一個包廂的門,門口站着一位穿着筆挺西裝的男士,那位男士雖然很識趣地将目光移開,可是江執并沒有因此好受多少。
江執總有一種大庭廣衆之下被人探究,想要盡快逃離的窘迫感。
可能別人的目光不包含任何的惡意,但是對于江執來說,這依舊是一種酷刑。
“走吧,我們去坐那桌。”程鏡秋伸手指了指大堂中視野作為開闊的一個位置,江執握住輪椅後面的把手,有些糾結地說:
“萬一那是別人預定的位置怎麽辦?”
“那就請別人換個座位,比如我們現在坐的地方。”
大部分酒店訂座只是訂座,不存在一定要座什麽地方,而且,酒店工作人員總會有應對的話術,就比如剛剛應對江執一樣。
江執推着程鏡秋走到視野最好的空桌前,剛準備落座,那個久久沒有出現的工作人員姍姍來遲:
“二位,我剛剛請示過經理,确實有一桌預約取消了,請跟着我來。”
她指了指“取消預約”的那一桌,位置還行,但比不過二人現在所在的這一桌。
程鏡秋彎彎唇角:“我懶得動彈了,就這裏吧。”
工作人員輕輕咬着自己的唇:“這一桌真的有預定,是我們老板和他的客人,所以請您和我去另外一桌。”
程鏡秋饒有興致地欣賞她的表情變化:“不是說,顧客就是上帝,你們老板難道不能換一桌?”
有錢的才是上帝,這種拿着免費券來吃白飯的算哪門子的上帝?工作人員很久沒遇到這麽難纏的人,內心鄙夷,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才會這麽斤斤計較。
江執朝程鏡秋投去敬佩的一瞥。
不是所有人都會為自己的合理權益争取,總覺得退一步海闊天空,但事實上,退一步只會被別人欺壓得更狠,而自己即便知道這個道理,有時候也會因為抹不開面子,選擇忍耐。
程鏡秋這種不為任何外物束縛的人,實在太少見,就是今天這頓飯不知道吃不吃得成,如果吃不成回去要煮些什麽吃呢?
“我讓經理來給你們處理一下。”工作人員拿出手環對講了幾句,讓溫庭軒的經理過來出來。
經理來得很快。他衣冠楚楚,梳着大背頭,西裝上面沒有一絲褶皺,全然是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
他肅着臉走到程鏡秋身邊,态度強硬:“二位,我姓嚴,你們可以稱呼我嚴經理。這個座位是留給我們老板的,如果二位實在不肯去安排好的那桌,那我不得不請二位離開了。”
江執心想,程鏡秋可不是個願意折中的人,用這種話術可以唬住自己,可唬不住程鏡秋。
果不其然,程鏡秋淡淡地掃了一眼溫庭軒的經理:“你們老板知道這個座位是留給他的嗎?”
“當然是知道的。既然二位不肯去那桌,那我不得不請二位離開我們溫庭軒。”說完,他熟練地沖門口穿着制服的保安招手,保安立馬朝着這個方向走來。
雖然幾人的動靜都不大,但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看熱鬧是大部分人的天性。
站在包廂前百無聊賴的蒲星琏內心搖頭,普通人怎麽可能抗衡得過這些人,那兩個小姑娘看起來要被轟出去了。
想到這裏,蒲星琏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不也是個普通人,哪裏有這個閑工夫同情別人。
誰知,一聲驚呼把全場的注意力都引向了程鏡秋那桌。
“大師!”
一個渾身上下加起來超過八位數的中年男子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程鏡秋面前,快靠近到程鏡秋的時候立刻剎住,畢恭畢敬地沖程鏡秋鞠了一躬,标标準準的九十度鞠躬,眼神熱切又尊敬:
“大師,我可算是再遇到你了。”
蒲星琏大大地張開嘴,這個中年男人他知道,又或者說,這個酒店裏的熟客都認識他。
正是這間酒店的老板——溫庭軒。
昔年溫庭軒最愛吹噓的就是他當年在一次投資中,沒有選擇一塊壞地,而是選擇了現在的胤城第三大高樓長悅大廈。
也就是現在溫庭軒酒店所在的大廈。
而當初讓他做出正确抉擇的乃是一位世外高人,自那之後,本就迷信的溫庭軒愈發不可自拔,他始終覺得是自己虔誠的信仰才能得到高人指點。
起初大家聽溫庭軒說這一段的時候都覺得他亂吹噓,得到了內部消息就直說,說什麽世外高人,大師,但問題是溫庭軒說了許多年,大家夥也就将就信了,誰也不想和地産大亨過不去,起碼面子還是會給,故事不故事的,自有心證。
但如果溫庭軒說,他口中的世外高人是現在坐在他面前,衣着簡單随性,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和玄學沾邊的女人,大家一定會覺得溫庭軒瘋了。
溫庭軒瘋沒瘋嚴經理不知道,嚴經理覺得他自己快瘋了。
“老板,這位是……”嚴經理硬着頭皮問。
“這位就是我和你們說的那位救我于水火的大師啊!若非當初大師那一卦,我恐怕早已傾家蕩産,說不定世上都沒我這個人了。”
說道情真意切處,溫庭軒聲音幾近哽咽,當時的溫庭軒幾乎走到絕路,一旦投資出錯,他恐怕得一躍而下,永世不醒。
七年前,溫庭軒滿懷壯志準備買下城東的一塊地皮建造商業大樓,前去考察的時候沒發現什麽問題,後來他又自己偷偷去考察了兩次。
最後一次恰好遇見程鏡秋,程鏡秋神神叨叨地看了他一眼,問他:“算卦嗎?”
溫庭軒每每想到這裏都一萬個慶幸,他沒有因為程鏡秋身上沒有任何佛道的東西而質疑她,反而虔誠地請了一卦,因為程鏡秋生了一張與俗世格格不入的臉,似憐似厭,出塵至極。
大兇,不可買賣。
溫庭軒秉承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态度,選擇了另外一塊地,而城東這塊地三個月之後暴雷,據說是某些元素超标,被徹底封存。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溫庭軒不知道感念多少次,多少次午夜夢回都能驚出自己一身冷汗。
等醒來發現自己買了長悅大廈,又是一陣慶幸,慶幸之後又是一陣後悔,後悔自己沒有留下大師的聯系方式。
大師說有緣自會相逢,自己居然就傻乎乎地信了!溫庭軒每每想起都懊悔不已。
此後溫庭軒也遇到過不少大師能人,可惜說出來的話都模棱兩可,正反解釋都可以的話等同于沒說過。
他溫庭軒是信玄學不假,可他也不是誰都信的,大師是大師,別人是別人。
沒想到兜兜轉轉,居然還能再次相見,如果不是場合不對,溫庭軒真的很想拜一拜。
江執內心一百個疑問卻根本問不出口,不是,程鏡秋什麽時候還兼職過給人算命?她坑蒙拐騙到底哪一件事情沒做過?
溫庭軒終于想起來:“大師,您今日撥冗前來,務必讓我請您吃一頓。當初算卦您都沒有收我的卦錢,我心裏始終惦記着,所以自打溫庭軒成立以來,每周都會派發免費用餐券,以兌現當初廣施仁德的約定。”
程鏡秋似笑非笑地瞟了之前為難自己的那個工作人員一眼,随口拒絕道:
“我抽到免費券,來這裏吃飯。不過總是有人讓我換座位,到現在也沒吃上東西。”
溫庭軒看向身邊的嚴經理,嚴經理滿頭大汗,不複剛才在程鏡秋面前那趾高氣昂的氣勢,溫庭軒人精一般,只一眼就看出來嚴經理冒犯了程鏡秋。
“大師您先吃飯,您吃飽了若是得空,我們再敘。我就在旁邊,有什麽事您直接招呼我就行。”
溫庭軒态度好到讓人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産業遍布胤城的酒店大亨,嚴經理沒被溫庭軒當面訓斥,內心愈發忐忑,如果溫庭軒當面訓斥他,這事恐怕還能過去,但是溫庭軒只給了他一個眼神,那就意味着要秋後算賬。
可是嚴經理真的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枉,他要是知道眼前這個輪椅上的女人是溫庭軒口中的那位大師,他說什麽也不敢讓她挪座啊!
程鏡秋不鹹不淡地點頭:
“對了,你發放免費券做善事的心意不錯,可惜,那些免費券都成了員工福利,到底有些違逆初心,雖不是發自你心,但因果循環,難免報應到你身上。”
溫庭軒聽到程鏡秋這句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惡狠狠地沖嚴經理看一眼:“去查查免費券的使用人。”
站在包廂門口的蒲星琏聽到開門聲,收回自己的視線,身後一男一女走出包廂,女人一頭漂亮的卷發,穿着一襲正紅色的連衣裙,明豔大氣,她身邊的男人年紀很輕,渾身上下都是名牌貨,腳上踩着聯盟最新款限量版運動鞋,花裏胡哨,宛若一只開屏的公孔雀。
“二姐,你就答應我吧,給我買輛車。”
“我可不答應,大哥不喜歡你這樣到處敗家。你上次買車時什麽時候?昨天,上個星期,還是上個月?”女人語調缱绻:
“再說了,你最近沉迷于玩詭息,別以為我不知道。詭息集團和我們簡家可是競争關系,你少惹大哥生氣。”
簡星琮理直氣壯:“我不就是給咱們家旗下的游戲公司探探路,這叫研究競品,大哥不理解我,二姐你也不理解嗎?”
簡星瑰掰開簡星琮纏上來的雙手:“競品調研也不是你的事,有的是人去調研,你說對吧,蒲助理。”
蒲星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沉聲回答:“二小姐說得對。”
得到這樣的答案,簡星瑰挑了挑修長的眉毛,打頭朝着電梯走去。
恰好三人聽到了溫庭軒和程鏡秋的對話,簡星瑰對這些不感興趣,但是簡星琮卻是一個愛四處湊熱鬧的性子:
“溫董,您這……我雖然比您小一輩,但還是要說,不要太迷信,這些人,都是江湖騙子。”
簡星琮眉眼輕佻地掃視着程鏡秋,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程鏡秋唇角輕勾,打量着簡星琮的容色,故作吃驚地張開嘴:“這位……小朋友,我觀你面色,恐有血光之災,不積口德,難免路難行,且小心些許。”
簡星琮朝天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指着程鏡秋說:“溫董你聽聽,這都是些什麽不着四六的話?你居然願意信這些鬼話?”
溫庭軒真的很想給簡星琮的嘴上封條,他能不能吃飽了趕緊走,不要得罪大師?我可以沒有簡家這個客戶,但是我真的很需要大師為我那迷霧一般的人生指點迷津。
看出溫庭軒的不悅,簡星瑰回頭對簡星琮說:
“小琮,不要多管閑事,有些人的固執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改變的。”
說完,曼步朝着電梯走去,光影流轉之下,身材愈發婀娜多姿。
簡星琮狠狠瞪了程鏡秋一眼,随後三步并作兩步追上簡星瑰,可惜沒走兩步,他突然感到腳下莫名其妙出現一股阻力,随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倒,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當簡星琮想要用雙手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要下墜過快的時候,他的雙手只能緩解下墜的趨勢卻不能完全讓自己停下來!
“砰——”
簡星琮的牙齒隔着唇和地面猛烈一擊,撞得口腔內的嫩肉破開,一股殷紅的血液順着簡星琮的唇角蜿蜒流下。
溫庭軒酒店的大廳鴉雀無聲,随後不知道是誰先笑出聲,憋笑聲從四面八方傳入簡星琮的耳朵,簡星琮耳朵一直紅到脖頸,飛速從地上爬起來。
索性電梯到了,他二話不說踏入電梯之中,因為走路勢頭太猛,腦門狠狠磕到電梯的牆壁,又是一聲撞擊。
在簡星琮和大地親密接觸的時候蒲星琏都沒笑,可是這時候他真的有點忍不住了。
沒有聽到程鏡秋那番話的人驚訝于簡星琮這平地一摔,而聽到了程鏡秋那番話的人,看程鏡秋的眼神仿佛在看神仙。
“大大大……大師,您能不能給我也算算?”溫庭軒兩眼巴巴地看向程鏡秋。
簡星琮的現世報來得太快,溫庭軒第一次見識到什麽叫做言出法随。
原本在溫庭軒眼中程鏡秋是鍍着金身的人,現在,在溫庭軒眼中,程鏡秋簡直是散發着功德金光的人!
江執啞然看向程鏡秋,莫非,她真的會什麽玄學?可真的有這麽玄?!不是說這些算卦之人都是江湖騙子嗎?
三觀崩壞的不止江執一人。
跟在簡星琮身邊的蒲星琏回首看了程鏡秋好幾眼,總覺得輪椅上這個女人很像游戲裏遇到的程鏡秋……而且她身邊的那個女孩子也很像江小花。
蒲星琏覺得自己一定是玩游戲玩魔怔了,詭息游戲進入正式關之後就會進行一次面容調整,眼前這個女人長得很程鏡秋像,而且都坐輪椅,恐怕也說明不了什麽,更何況,游戲裏的程鏡秋也從來不會從事玄學活動,蒲星琏搖搖頭,将自己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摒除。
大堂裏聽到程鏡秋算那一卦的人,看程鏡秋的眼神都帶上敬畏。
平時可以不信,但是事實都擺在眼前,怎麽可能不信?即便不信也不能像簡星琮那樣惹了大師啊!
程鏡秋老神在在道:
“本人學藝不精,一月只能算一卦,方才已經算過了,而且若是尋常小事,算上一卦實乃預支之後氣運,莫要因小失大。天機,不可算盡吶。”
溫庭軒大失所望,都怪簡星琮那個二世祖,惹誰不好非要惹大師!
內心又頻頻點頭,大師就是不一樣,那些個江湖騙子恨不得別人日日算卦,天天求符,唯獨大師,兩袖清風,不僅不要卦錢,還勸人珍惜氣運!
“那,大師您先吃着,要吃什麽菜随便點随便點。您需要包房嗎?”
溫庭軒殷勤地問。
程鏡秋搖搖頭:“讓我安安靜靜吃頓飯就行。”
溫庭軒立馬噤聲,離去前再三吩咐工作人員一定要好好照看程鏡秋這一桌,但不要靠得太近,擾了大師清淨。
直到滿滿一桌子菜上齊,江執都沒能從震撼中恢複過來,她抖着嗓子問:
“莫非,你真的會算卦?”
“沒錯,你要不要試一試?”程鏡秋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執。
“怎麽試?”
程鏡秋大拇指抵着食指關節上下移動,像模像樣地算起來,随後給了江執一個答案:
“今天你的抽卡運勢不錯,可以把你的抽卡游戲拿出來試一試。”
江執立刻拿出自己的手環,虛拟屏幕在兩人中間亮起,江執虔誠地點開自己之前玩的一款抽卡游戲,四處搜羅了一番資源,猶豫地看向程鏡秋:
“我可就這一個十連。”
程鏡秋下颌微點:“抽吧。”
江執一手點下去,金光鍍彩!
她驚異地看向程鏡秋,突然和溫庭軒共情!
緊接着,三道金光依次閃過,江執恨不得原地跳起來告訴世界她一個十連三個金光!
緩了一會兒,江執點擊屏幕的手還是止不住顫抖,她戰戰兢兢地看着程鏡秋:
“居然是三黃?我玩了兩年就沒有遇見過三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