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逃生指北 - 第 36 章 畢業典禮(6)

畢業典禮(6)

深夜,號稱胤城第一大盤的臨江居頂樓複式大平層。

微黃的燈光柔和地籠罩着床上的人。床頭櫃的古典香薰爐中飄出淡淡的煙霧,宛如春雨之後的香氣盈滿偌大的房間,舒适而寬敞的大床上,睡夢中的言冬澄卻緊鎖着眉頭,并不安穩。

夢裏,他又一次回到了那條山道,坐着最後一班巴士穿梭在微倉山的山路之中。

右手靠窗的座位上是一個眼熟的阿姨,阿姨看面容似乎只有三十多歲,可是早已經生出白發。

她懷中抱着兩個透明大袋子,袋子裏面裝着嶄新的當季衣服,水果和一個精致的保溫飯盒,還有一個保溫杯。

阿姨早就眼熟了言冬澄,她沖言冬澄笑笑,然後猶豫着開口:“我看你這校服,胤城一中的學生吧?”

夢中的言冬澄點頭。

阿姨似乎沒有察覺到言冬澄的抗拒,又或者她實在想找人說說話,故意無視了言冬澄的抗拒:

“胤城一中可是好學校,以後聯盟的棟梁都是你們。”

言冬澄并不想交流這個問題。

阿姨不在乎他的反應,繼續說道:“我兒子要是好好讀書,也能夠上胤城一中。我聽說胤城一中還有獎學金,以他的成績,肯定能夠拿下獎學金,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這條山路上去,唯一的建築就是微倉山少年監管中心。

一般關押着在青少年時期犯錯的人。

無論那個少年多麽聰明,胤城一中也已經不是他可以企及的學校。

言冬澄沒有答話,阿姨揉了揉眼角,臉上帶着一些困倦:

“我兒子今天就出來了,我白天沒空接他,下班才來。”阿姨猶豫地問:

“你……看起來和我兒子差不多大,怎麽自己一個人來?”

言冬澄依然一言不發,他不想回答任何關于家人的問題。

阿姨終于覺得有點無趣,一個人說話實在乏味,她撇了撇嘴:“你這兩手空空的,探視也不是這麽着的,怪不得每次都進不去。”

兩個人遇到過不少次,只不過每次阿姨都可以進去,兩手滿滿地進去,兩手空空出來,滿臉期待地進去,又哭又笑地出來。

而言冬澄,進不去,只能呆呆地看着微倉山的門牌,一坐就是一天。

可是他依然每個星期天都來,橫跨一座胤城,風雨無阻。

如果這裏是一座寺廟,言冬澄一定是最虔誠的信徒,哪怕他不能踏入廟宇一步,哪怕他的佛不肯見他一面。

阿姨瞅着言冬澄的面色,試探地問:“莫非你也是來接人的?”

言冬澄相信這阿姨如果去掃雷,恐怕被探測器還準。

阿姨徹底熄了探究的心思,反正這是她最後一次來微倉山,以後不會再遇見這個男生,既然人家不想聊,那就算了。

司機把車穩穩當當地停在公交站牌門口,公交站牌就在微倉山少年監管中心對面,夜晚,門口的小賣部還亮着燈,慘白慘白的。

門口站着一個瘦削的男生,看年紀和言冬澄差不多大,他沖過馬路走到阿姨身邊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媽。

阿姨濕了眼眶,一邊抹淚一邊笑:“你可算是出來了,又長高了!”

男孩咧開牙齒笑:“可不是,裏面都是給我的?”

阿姨敞開袋子,将衣服套在男孩身上,心疼地說:“裏面的夥食不好,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還好,我體脂率可标準了,不過喜歡跑喜歡跳,所以看起來瘦,體重可不輕。”男孩順從地套上外套,阿姨這時候拿出飯盒,遞到男孩手裏:

“還沒吃晚飯吧?夜間公交還得等半個小時,你先吃飯。”

男孩迫不及待地打開飯盒,在寒夜裏,帶着煙火香氣的飯菜分外刺激人的味蕾,再加上那肉眼可見的溫柔水汽,言冬澄覺得自己有點餓。

一放學就輾轉來到微倉山,言冬澄沒有吃晚飯。

這三十分鐘的時間對于言冬澄來說,分外煎熬。身邊是一對相互呢喃的母子,而自己孤零零地坐在老舊的長椅上,層層寒意漫上身體。

終于,夜班快車到來,那對母子上車,随後,公交車的尾燈成為這夜裏唯一的暖色,終于消失在蜿蜒山路間。

不知名的蟲子在叫,遠處傳來狗吠聲,已經是零點。

言冬澄像一個坐定的老僧,一動不動地盯着微倉山監管所的門,這一坐就是整整一夜,等待恐怕是世界上最難熬的一件事。

身體似乎被凍住,成了一個人形冰雕,早晨的晨霧帶着水汽侵入肺腑,言冬澄的手和身體不自覺地發抖。

保安打着哈欠走出大門,看到言冬澄,他有些猶豫地朝保安室內望了一眼,于心不忍地走到言冬澄面前:

“同學,別等了,你等的人已經走了。”

“不可能,我從零點就坐在這裏。”

太久沒說話,言冬澄的聲音有些暗啞,但是态度卻很堅定。

保安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她因為表現不錯,所以不用呆滿三年,半年前就走了。”

言冬澄愕然地看着保安,随後又搖頭:“表現良好的人需要公示,我查過這三年所有微倉山監管所的公示,沒有她的名字。”

保安張了張嘴,沉沉一嘆:“不是……你怎麽這麽……”

較真呢?

看着言冬澄熬得通紅的眼睛,保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勸說他。坐在長椅上,搜腸刮肚地說:

“你看啊,你這三年周周都來,可每一次見面都被拒絕,有些事情真的不必執着。”保安想伸手拍拍言冬澄的肩膀,言冬澄快速地避開,保安的手尴尬地收回,在褲子上摩擦一下:

“你是胤城一中的學生,以後肯定有光明的未來,何必對過去念念不忘呢?我在這兒這麽久,什麽事情沒見過?有的人,緣分到了這裏就斷了,有的人走出這扇門,就想開啓新的生活,不願意和過去糾纏。以前重要的以後未必重要啊。”

言冬澄無動于衷地聽着這些話,他依然執着地看着鐵門,一動不動。

保安無奈回到保衛室,不知道對裏面的人說了什麽,很久以後,言冬澄甚至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胡茬,滿身罡氣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打量了言冬澄兩秒:

“言冬澄?”他叼着煙的唇上下阖動:“這個世界上,沒有程鏡秋這個人了,你回去吧。”

這一刻,虛構的世界徹底崩塌,滿世界都是無盡的煙塵與硝煙,什麽聲音在怒吼,側耳聽去,世界确是一片荒蕪的寂靜。

言冬澄知道自己在夢裏,這些年來,他反反複複在這個夢中受煎熬,可是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這個夢中,他像個有受虐傾向的人一樣,反複告訴自己,這些煎熬是自己應得的。

畫面突然變化,眼前是言冬澄最讨厭的客廳,門口,那個未滿十四歲的少女眉眼冷淡,她說:“如果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就讓自己足夠有價值,讓你自己不得不被保護。”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連面容也變得模糊。

言冬澄猛地坐起身,額間滿是汗水,臨江居偌大的主卧裏,他清晰地聽着自己的呼吸聲,心髒不規則的跳動提醒着他還活着的事實,他摸到濡濕的床單,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

“喂,大教授,請問你知道現在是東八區幾點鐘嗎?”傅長珩痛苦又不得不強忍怒氣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

“你在哪裏?”

傅長珩下定決心要打消言冬澄發瘋來找他的念頭:“我在酒莊,酒窖裏面。”

“我馬上過來。”

傅長珩驚愕地從床上彈起來,重複道:“不是,大教授,酒窖,你最讨厭的地方,酒,你最不喜歡的東西!”

“定制路線預計到達時間三十分鐘。”手機快速定制交通路線,很快,言冬澄直達傅長珩的酒莊。

傅長珩頂着雞窩頭,怨氣沖天地看着言冬澄:“雖然我知道起碼三個a級特種小隊在暗中保護你,雖然我也知道一旦我攻擊你就會面臨刑拘終身的結果,但是!給我一個放過你的理由,言冬澄。”

“我遇見了程鏡秋。”

傅長珩像被冰水兜頭潑了一臉,精神一振:“你怎麽确定,你遇到的那個人,是程鏡秋?”

“很冷。”言冬澄穿着柔軟寬松的睡衣,在車上不覺得,但是在酒莊門口卻覺得骨頭都是冷的。

傅長珩連忙讓言冬澄到客廳,客廳有一個半島型的吧臺,吧臺裏面的櫃子裏擺滿了酒。

室內的溫度很适宜,言冬澄放松些許,他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因為她叫程鏡秋。”

“……”傅長珩覺得言冬澄魔怔了:“當初我們就探讨過,聯盟上百億人,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光是胤城常住人口就有約莫八千萬,叫程鏡秋的大概上百個。”

言冬澄點點頭:“她的骨相和你給我繪制的那些都有七八分像,而且年紀也符合。”

傅長珩拿酒的手頓住:“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還有什麽別的佐證嗎?我怕你高興得太早。”

“他們攻擊她,說她……初中肄業。”

玻璃酒杯底部撞擊到吧臺,傅長珩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有把握,那個人就是你找了十三年的人?”

吧臺對面的人點頭。

傅長珩長長吐了一口氣:“她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言冬澄垂下眼眸,掩蓋住眼中的情緒。

傅長珩撓頭。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找到了她了,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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