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妖市16
薛狐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最後化作一句話：必須立刻出去！
他要去尋找狐崽魂魄，或還有一線生機，要找虺紋報仇，為伴侶和孩子讨個公道！
更要清除九臯身上魔氣，讓她安全活下去。
長舒一口氣，他語氣變得格外鄭重，“你們要找什麽，我幫忙，盡快帶我出去！”
姬冰雁一愣，“你怎麽知道我們能出去？”
薛狐這樣的大妖都被困此地百年，憑什麽認為他們有辦法出去？
薛狐淡淡道，“你們既然獲得了神龍的認可，自是知道該怎麽離開這個地方。”
他當初是硬闖，雖九死一生進來了，卻結結實實被困住了。
神龍一族的龍丹空間确實不容小觑，他嘗試各種辦法，最後也不過是一再負傷，沒有任何作用。
姬冰雁點頭，“我們是為神龍收集龍魂本源而來。”
薛狐仰天長嘯，尖銳而蜂鳴的聲音震蕩出去，行成一圈圈波紋，把這方世界都震醒了。
突然，龍吟聲自天際而來，伴随經天緯地的氣勢，雷聲陣陣，劫雲翻滾，天地為之變色。
薛狐一爪子把姬冰雁踹出好遠，飛身一躍，闖入半空，直面雷劫。
“轟隆，轟隆，”暴風狂飙，雷霆萬鈞，一道又一道砸在白狐身上。
它以極快的速度在雷電中穿梭，向着最中間那道隐隐約約的龍魂本源而去，但密集的雷網不停地在它身上肆虐，空中下起了血雨，紅的驚人。
不一會兒，白狐皮開肉綻，周身被撕裂，一道道血痕，一條條猙獰的傷口出現。
“嗷！”薛狐沖天狂嘯，奮力一躍，闖入龍魂結界內，吐出一道妖異的藍色火焰。
那火焰無聲無息，一接觸到龍魂本源，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壯大燃燒。
龍魂感受到危險，迅速縮成一顆東珠大小的金色珠子，沖着白狐撞過去。
砰——
那一刻，天地震蕩！
姬冰雁親眼見到薛狐的靈魂被撞出來一半，再睜眼，一只巨大的白色尾巴從天際掉落，砸在山澗後，迅速化為一團血霧。
他心裏焦急，楚留香去哪兒了？
此時的楚留香，正沉在海底，與一種不知名的引力對抗着。
在龍魂本源經過時，他心神意動，抓住龍尾，跟着它上天入海，無所不能，時而化為實體，在群山中遨游，時而化為虛體，從石壁中穿行而過，一切皆自在随心。
遨游中，他逐漸明悟了一件事，龍魂本源無處不在，這條看得見的龍魂是本源所花，下面的山河湖海，木石土壤，又何嘗不是龍魂本源？
它們本為一體，人所見皆是虛妄。
所以他嘗試着凝神，幻想這條龍魂變小再變小，落入他手中。
他成功了……一半！
龍魂本源确實随着他的想法在逐漸縮小，可不知是否生出了意識，它本能的不願讓楚留香如願，于是掙脫了他的束縛，往海底深處紮去。
楚留香當然緊随其上，跟着在寂寥到空洞的海底穿梭，原本一切都很正常，行至某處，龍魂突然加速，消失在海底。
而他卻似被束住手腳，掙紮不能，只能一點點被吸入黑暗。
楚留香産生難以言喻的心慌，那是對危險的瘋狂預警，他知道自己這次很危險，幾乎九死一生，卻無能為力。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他看到了人性中最極致的惡，世上最極端的痛苦，和最癫狂的恨。
他看到了一切，又好似一切都是假的。
胡鐵花，姬冰雁，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他所在乎的每一個人，都成了他悲痛恐懼的根源。
心神失守之下，差點沉迷其中，放棄掙紮，任由黑暗吞噬他的一切。
就在這時，“叮鈴鈴，叮鈴鈴！”
彷佛來自心底的鈴聲響起，撥開層層痛苦面紗，鑿開冰封下被冰凍的靈魂，把清明降臨人間。
他掙紮呢喃出身，“老……姬！”
下一秒，渾身金光大作，光芒直沖雲霄，巨大的能量沖破封印，他從水面一躍而出，出現在半空，整個人光芒璀璨，耀如驕陽。
好友無事，姬冰雁不禁松了口氣，繼續盯緊戰場。
“嗷！”此時的薛狐在反複撞擊中，全然沒了之前的氣勢，整只狐奄奄一息，渾身傷痕累累，尾巴更是只剩下一條。
可龍珠絲毫不打算放過它，沖撞的速度越來越狠，只差最後一擊，靈魂要徹底脫體而出，化為養料，被龍魂吸收。
它全身無力，眼底的光幾乎暗淡，卻在龍珠撞過來時，不退反進，吐出最後一口藍色火焰，阻擋龍珠片刻。
“就是現在！”姬冰雁大喝一聲，率先沖入雷電中，伸手去撈那顆龍珠。
楚留香和他何等默契，雖不明所以，依舊配合鎖定龍珠，不讓它動彈。
龍珠劇烈震顫，拼命掙紮。
楚留香感覺靈魂都受到沖擊，卻有一道無形的金色屏障保護着他的神魂，免受薛狐之前的苦。
腦海被一波波沖擊着，他的思想已成了漿糊，完全無法思考，只憑本能，全心全意困住那試圖逃跑的龍珠。
在他的操作下，周圍的一切開始坍塌，山體，海水皆化為能量，一圈圈包裹住龍珠，速度越來越快，最後整個空間化為虛無。
仙山不見了，大海也不見了，神秘的仙境消失，只有無盡的虛空與黑暗。
“啊這！”姬冰雁震撼萬分，眼前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他想也沒想，手臂伸出去萬裏，牢牢握住那不死心，依舊想要遁逃的龍珠。
龍珠的力量驚人，掙紮之下，能量攻擊他的手臂，竟一點點化成灰。
千鈞一發之際，楚留香出現在前方，嘴巴微張，龍珠直直闖入他口中。
“嘶，疼！”楚留香的表情扭曲痛苦，龍珠在他體內亂竄，雖出不來，卻造成無盡的傷害，痛不欲生。
他微微睜眼，對趕來的姬冰雁道，“快，找雲！”
姬冰雁二話沒說，掏出另外一只鈴铛搖了搖，懸挂在腰間，單手提着薛狐僅剩的一條尾巴，并圈住好友的腰。
水波紋洞口陡然出現，他飛快的闖了出去，由于過于急切，力道不穩，三人齊齊跌入潭底，滾了好幾個圈。
姬冰雁爬起來，去查看楚留香情況，“你怎麽樣？”
楚留香面色扭曲，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渾身顫抖。
胡鐵花在瓶子裏看的着急，“老臭蟲，鐵公雞，你們怎麽樣了？”
“我沒事，”姬冰雁絲毫沒在意自己損失一只胳膊，簡單交代，“他吞下了龍魂本源，萬分痛苦，我要帶他和薛狐去見神龍，你在這等着，完事了再來找你。”
“好！我的事不着急，你們快去，”胡鐵花當即點頭，擔憂的看着他們。
姬冰雁單手把楚留香背到身後，領着狐貍就往上游。
眼見即将離開水面，胡鐵花大喊，“記得給自己治療手臂。”
姬冰雁一頓，什麽也沒說，沖出水面後，馬不停蹄往老檀樹的地盤跑。
神龍雲早已感知到本源到來，欣喜若狂，打開結界，等人一靠近，立刻拉入根心。
不需要姬冰雁說什麽，楚留香就已飄到半空中，龍珠從他體內飛出，懸浮在上空。
神龍雲晃了晃，龍珠乖順的進入蛋殼，融入龍魂體內。
片刻後，光明消失，只聽‘咔嚓’一聲，傳來蛋殼碎裂的聲音。
姬冰雁顧不上這些，沖上去扶住跌落下來的楚留香，見他面色恢複平靜，沒一會兒，睜開眼，神色清明，看向他的手臂，幽幽嘆了口氣。
上下打量，見人确實沒事，姬冰雁瞬間把人抛開，轉而去看龍崽出生。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經歷，怎麽能錯過！
楚留香摸摸鼻子，知道好友就是這樣的個性，不耐那些溫情脈脈的話，順着他心意即可，兩人之間不需要感謝。
龍崽出生比想象的要順利，也枯燥的多。
沒有天地震動，沒有雷劫滾滾，安靜的彷佛一只凡物出生。
這……不對吧？
兩人覺得蹊跷，但此時也只能靜觀其變。
龍蛋在第一道裂縫後，裂開的速度越來越快，之後頂上的殼破了一個洞，一只沒長角的龍頭探出來，非常小，相當于成人拇指指甲蓋那麽大。
兩人正驚疑不定，這真是神龍？
然而下一秒，龍頭大漲，轉了一圈，所有蛋殼化為能量被她吸入嘴裏。
整個妖市都開始震顫，似乎在歡迎主人降世。
雲打了一個飽嗝，發出第一聲嚎叫，稚嫩彷佛嬰兒啼哭。
空間頓時安靜下來，外面的老檀樹覺察有異，顧不得自身安危，神識探入探查，剛彙聚成形，就被雲打嗝吐出的氣，化成了灰。
“啊！”凄厲不甘的慘叫響徹雲霄，伴随着檀樹空間坍塌，無數花花草草遭了災，只剩下一些不知情，也從未吸收過龍蛋能量的植物，比如水曲柳。
這揮手毀天滅地的本事，讓兩人看得心驚肉條，開始擔心雲是否會遵守承諾。
“龍丹我暫時不收回，你們盡快把界門修好，我好把那些妖怪挪出去。”
看來她還是有神性的，沒有為了自己方便，就不管其他生靈死活。
兩人暗暗松了口氣，楚留香上前，“我們交易完成，但我朋友和這位薛狐公子為了幫忙取龍珠，傷了根本，不知雲姑娘可否搭把手？”
雲飛過來，繞着他們轉了一圈，對着姬冰雁吐出一口氣，他的手臂瞬間長回來，和原本的一模一樣，甚至上面以前留下的傷疤還在。
“這是時間法則，讓他恢複到巅峰狀态，”雲軟糯的聲音中帶着吃飽喝足後的好心情，顯得格外好說話。
但她并不願意救薛狐，本源回歸，薛狐闖入龍宮為了什麽，她一清二楚，“至于這個薛狐，他想要偷我的珍藏去救人，不值得原諒。”
“一碼歸一碼，薛狐此行确實不對，但他幫助了我們是事實，何況，他對之後找回鏡元有幫助，還請雲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楚留香說的是事實，薛狐和虺紋有仇，可以幫他們牽制虺紋，自然是有用的。
雲歪了歪頭，“有我在，用不上他。”
楚留香一愣，“您願意出手？”
“我的龍丹要盡快拿回來，”雲道。
“那也不耽誤，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楚留香極力勸說。
雲嘆一口氣，“那好吧，人類總有莫名其妙的善心，對不是同類的妖也如此。”
楚留香一怔，随即失笑，“我不能代表全人類。”
“但你是我唯一認可的人類，看在你幫了我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她吐出一口氣，繞着薛狐轉了一圈，原本奄奄一息的薛狐飛速好轉，尾巴也一根根長出來，甚至多出兩根，竟直接成了八尾。
薛狐欣喜站起來，誰知一動，身上掉下來一截木頭，和一朵枯草。
他臉色大變，撲上去就要攬入懷中。
然而這個空間都在雲掌控之中，自然不是他想藏就能做得到的，木頭和枯草飛到雲面前，“不盡木和生機草？”
薛狐在她面前不敢造次，顫抖着聲音道，“我取不盡木是為了燒盡九臯身上的魔氣，而生機草……”是他原本的目的，助狐崽降生的神草。
“啧，”雲不在意的扔還給她，雖然着兩樣是從她龍宮裏取的，是她龍魂本源所化，但就這一點點，少了不過九牛一毛，不用在意。
薛狐松了口氣，小心翼翼放入懷裏。
雲嗤笑，“狐貍崽都死了，你這樣做有什麽用！”
薛狐渾身一僵，剛才的喜悅消失無蹤，整個人只剩下頹然。
姬冰雁上前，把之前的猜想說了，“如果狐貍幼崽靈魂還在的話，或許薛公子和九臯姑娘，還能與孩子重修親緣。”
雲詫異了一頓，閉目片刻睜眼，戲谑道，“那不是狐貍幼崽靈魂，是器靈！”
薛狐神色大變，“您說什麽？什麽器靈？”
楚留香和姬冰雁對視一眼，太出人意料了。
“作為玄冥之境的器靈，光逃脫是不夠的，需要重塑肉身，得到天地承認，方能徹底擺脫器靈身份。可它身為神器器靈，看不上普通人與妖，仙神又盡皆離開，找不到寄體。它躲了無數年，謀劃遮掩天機，算計你和仙鶴，以你的血脈為基，仙鶴造化為引，讓原本不可能出現的九尾狐幼崽生出胚胎，而他則寄居在胚胎中，吸收了慢慢生出的意識，和它徹底融為一體。所以從一開始，仙鶴肚子裏的就是器靈。”
真相竟如此觸目驚心！
薛狐神形俱滅，精神恍惚，喃喃，“怎麽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我明明……”
“感覺到了血脈牽引，”雲接過他的話頭，“你用狐族特有的獻祭之術看看不就知道了。”
狐族獻祭燃燒的是生命，能窺探天機真相。
“他原本都快成功了，可天道的漏洞豈是那麽好鑽的，他最終也沒躲過天罰，此時不知窩在哪個角落裏養靈呢。”
原本，只要器靈順利出生，用九尾狐的身體度過雷劫，就可獲得天道認可，正式成為九尾狐，徹底擺脫器靈身份。
可違逆天道終究會遭來栽秧，一出生就為保命不得不從身體內遁逃，靈識受到損傷是他必然會經歷的。
薛狐顧不得會損害本源，果然燃燒生命窺探天機。
新長出的兩條尾巴再次脫落，化為一捧焦土。
并且，這兩條尾巴徹底沒了，再也不會長出來，任何機緣都拯救不了。
然而薛狐不在乎，沉重的打擊讓他癱軟在地，表情似笑非笑，若哭不哭，“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算計，哈哈哈！真可笑啊！”
這一刻，他痛恨到了極點！
百年的堅持和擔憂，對孩子孕育的喜悅，和在龍洞一次次死裏逃生的痛苦，統統化為仇恨，恨不得一片片活刮了器靈。
“他在哪兒？我要他死！”他咬牙切齒，藍色瞳孔逐漸變成血紅，竟是要魔化的前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