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梨園錦繡 - 第 38 章

宋遠橋聽空聞大師答允以少林七僧會鬥武當七俠,便道:“請各位稍待,在下須去請三師弟臨時尋到傳人,以補足武當七弟子之數。”向俞蓮舟等使個眼色,六人向張三豐躬身告退,走進內堂。

莫聲谷第一個開言:“大師哥,咱們今日使出‘真武七截陣’來,教少林僧見一見武當弟子的本事。只是誰來接替三哥啊?”

宋遠橋道:“此事由大夥兒公決。咱們且別說,各自在掌心中寫個名字,且看衆意如何。”

莫聲□□:“好!”取過筆來,遞給大師兄。

宋遠橋在掌心中寫了個名字,握住手掌,将筆遞給俞蓮舟。各人挨次寫了,一齊攤開手來,見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三人掌中寫的都是“五弟妹”三字,張翠山寫的是“拙荊”兩字。殷梨亭卻緊緊握住了拳頭,滿臉通紅,不肯伸掌。莫聲□□:“咦,奇了,有甚麽古怪?”硬扳開他手掌,只見他掌心上寫着“貝錦儀”三字。

張翠山大是感激,握住他手,道:“六弟!”衆人均知殷梨亭顧念殷素素病體初愈,不宜劇鬥,想去邀請貝錦儀出馬。莫聲谷想要取笑,張翠山忙向他使個眼色制止。

宋遠橋道:“五弟,你去請弟妹出來罷。”

張翠山回進卧室,邀了殷素素出來,将大廳上的情勢簡略跟她說了。殷素素道:“那龍門镖局滿門性命,以及慧風等少林僧都是我殺的,其時我尚未和五哥相識,此事不該累了武當派衆位哥哥兄弟。我叫他們去找天鷹教我爹爹算帳便是。”

張松溪道:“弟妹,事到臨頭,咱們還分甚麽彼此?何況我瞧這批人上山之意,龍門镖局的事為賓,尋訪謝遜為主,而尋訪謝遜呢,又是報仇為賓,搶奪屠龍寶刀是主。”

莫聲□□:“四哥之言一點不錯,他們的主旨是觊觎那柄屠龍寶刀,不論怎麽,他們定要逼迫你說出寶刀的下落。”

張翠山道:“當年空見大師曾對我義兄謝遜說過,屠龍寶刀之中,藏着一套天下無敵、鎮懾武林的武功。空見既知,空聞、空智、空性想來也必知曉。”

殷素素道:“既是如此,一切全憑大哥作主。只是小妹武藝低微,在這片刻之間,如何能領悟這套‘真武七截陣’的精奧?”

宋遠橋道:“其實我師兄弟六人聯手,對付七個少林僧已操必勝之算。不過弟妹以三弟傳人而上場,三弟必定心感安慰。”

武當六俠心意相通,所以要殷素素加入,并非為了制敵,而是為了俞岱岩。要知武當六俠聯手合擊,那“真武七截陣”的威力,已足足抵得三十二位一流高手。少林三大神僧縱強,其攜同上山的弟子中縱有深藏不露的硬手,但七人合力,決無相當于三十二位一流高手的實力,乃可斷言。

只是這套“真武七截陣”自得師傳以來,從未用過,今日一戰而勝,挫敗少林三大神僧,俞岱岩未得躬逢其盛,心中不免郁郁。宋遠橋等要殷素素向俞岱岩學招,算是他的替身,那麽江湖上傳揚起來,俞岱岩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當七俠”并稱。

這番師兄弟相體貼的苦心,殷素素于三言兩語之間便即領會,說道:“好,我便向三哥求教去。只是我功夫和各位相差太遠,待會別礙手礙腳才好。”

殷梨亭道:“不會的,你只須記住方位和腳步,那便成了。臨時倘若忘了,大夥兒都會提醒你。”

幾人進得俞岱岩的卧房去,未說幾句話,卻牽扯出了一件十數年前的事情。當年那錢塘江中,躲在船艙中以蚊須針傷了俞岱岩的,便是殷素素。後來以掌心七星釘傷了他,騙了他手中屠龍寶刀的那人,便是殷素素的親哥哥殷野王。雖然他們兄妹二人僅僅是傷了俞岱岩,沒有取他的性命,可這也導致俞岱岩身受重傷,武功全失,之後才被人以重刑逼供,險些丢了性命,落得現在的下場。

殷素素拔出佩劍,倒轉劍柄,遞給張翠山,說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憐愛,情義深重,我今日死而無怨,盼你一劍将我殺了,以全你武當七俠之義。”

張翠山接過劍來,一劍便要遞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時之間,十年來妻子對自己溫順體貼、柔情蜜意,種種好處登時都湧上心來,這一劍如何刺得下手?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聲,奔出房去。殷素素、宋遠橋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齊跟出。只見他急奔至廳,向張三豐跪倒在地,說道:“恩師,弟子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

張三豐不明緣由,溫顏道:“甚麽事,你說罷,為師決無不允。”

張翠山磕了三個頭,說道:“多謝恩師。弟子有一獨生愛子,落入好人之手,盼恩師救他脫出魔掌,撫養他長大成入。”站起身來,走上幾步,向着空聞大師、鐵琴先生何太沖、崆峒派關能、峨嵋派靜玄師太等一幹人朗聲說道:“所有罪孽,全是張翠山一人所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教各位心滿意足。”說着橫過長劍,在自己頸中一劃,鮮血迸濺,登時斃命。

張翠山死志甚堅,知道橫劍自刎之際,師父和衆同門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衆賓客之間,說完了那兩句話,立即出手。

張三豐及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四人齊聲驚呼搶上。但聽砰砰砰幾聲連響,六七人飛身摔出,均是張翠山身周的賓客,被張三豐師徒掌力震開。

但終于遲了一步,張翠山劍刃斷喉,已然無法挽救。宋遠橋、莫聲谷、殷素素三人出來較遲,相距更遠。

便在此時,廳口長窗外一個孩童聲音大叫:“爹爹,爹爹!”第二句聲音發悶,顯是被人按住了口。張三豐身形一晃,已到了長窗之外,只見一個穿着蒙古軍裝的漢子手中抱着一個□□歲的男孩。那男孩嘴巴被按,卻兀自用力掙紮。

張三豐愛徒慘死,心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為,心神不亂,低聲喝道:“進去!”那人左足一點,抱了孩子便欲躍上屋頂,突覺肩頭一沉,身子滞重異常,雙足竟無法離地,原來張三豐悄沒聲的欺近身來,左手已輕輕搭在他的肩頭上。那人大吃一驚,心知張三豐只須內勁一吐,自己不死也得重傷,只得依言走進廳去。

那孩子正是張翠山的兒子無忌。他被那人按住了嘴巴,可是在長窗外見父親橫劍自刎,如何不急,拼命掙紮,終于大聲叫了出來。

殷素紊見丈夫為了自己而自殺身亡,突然間又見兒子無恙歸來,大悲之後,繼以大喜,問道:“孩兒,你沒說你義父的下落麽?”

無忌昂然道:“他便打死我,我也不說。”

殷素素道:“好孩子,讓我抱抱你。”

張三豐道:“将孩子交給她。”

那人全身被制,只得依言把無忌遞給了殷素素。

無忌撲在母親懷裏,哭道:“媽,他們為甚麽逼死爹爹?是誰逼死爹爹的?”

殷素素道:“這裏許許多多人,一齊上山來逼死了你爹爹。”

無忌一對眼從左至右緩緩的橫掃一遍,他年紀雖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觸,心中都不由得一震。

殷素素道:“無忌,你答應媽一句話。”無忌道:“媽,你說。”殷素素道:“你別心急報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個也別放過。”

衆人聽了她這冷冰冰的言語,背上都不自禁的感到一陣寒意,只聽無忌叫道,“媽!我不要報仇,我要爹爹活轉來。”

殷素素凄然道:“人死了,活不轉來了。”她身子微微一顫,說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們只得把你義父的下落,說給人家聽了。”無忌急道:“不,不能!”

殷素素道:“空聞大師,我只說給你一人聽,請你俯耳過來。”這一着大出衆人意料之外,盡感驚詫。空聞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能早說片刻,張五俠也不必喪生。”走到殷素素身旁,俯耳過去。

殷素素嘴巴動了一會,卻沒發出一點聲音。空聞問道:“甚麽?”殷素素道:“那金毛獅王謝遜,他是躲在……”

“躲在”兩字之下,聲音又模糊之極,聽不出半點。空聞又問:“甚麽?”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兒,你們少林派自己去找罷。”

空聞大急,道:“我沒聽見啊。”說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搔頭,臉上盡是迷惆之色。

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說得這般,你到了那邊,自會見到金毛獅王謝遜。”

她抱着無忌,低聲道:“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将嘴巴湊在無忌耳邊,極輕極輕的道:“我沒跟這和尚說,我是騙他的……你瞧你媽……多會騙人!”說着凄然一笑,突然間雙手一松,身子斜斜跌倒,只見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原來她在抱住無忌之時,已暗用匕首自刺,只是無忌擋在她身前,誰也沒有瞧見。

無忌撲到母親身上,大叫:“媽媽,媽媽!”但殷素素自刺己久,支持了好一會,這時已然氣絕。無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瞪視着空聞大師,問道:“是你殺死我媽媽的,是不是?你為甚麽殺死我媽媽?”

空聞陡然間見此人倫慘變,雖是當今第一武學宗派的掌門,也不禁大為震動,經無忌這麽一問,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是她自盡的。”

無忌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拚命用力忍住,說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給你們這些惡人看。”

空聞大師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張真人,這等變故……嗯,嗯……實非始料所及,張五俠夫婦既已自盡,那麽前事一概不究,我們就此告辭。”

說罷合十行禮。張三豐還了一禮,淡淡的道:“恕不遠送。”少林僧衆一齊站起,便要走出。

殷梨亭怒喝:“你們……你們逼死了我五哥……”但轉念一想:“五哥所以自殺,實是為了對不起三哥,卻跟他們無幹。”一句話說了一半,再也接不下口去,伏在張翠山的屍身之上,放聲大哭。

衆人心中都覺不是味兒,齊向張三豐告辭,均想:“這一個梁子當真結得不小,武當派決計不肯善罷甘休。從此後患無窮。”只有宋遠橋紅着眼睛,送賓客出了觀門,轉過頭來時,眼淚已奪眶而出。大廳之上,武當派人人痛哭失聲。

峨嵋派衆人最後起身告辭。紀曉芙見殷梨亭哭得傷心,眼圈兒也自紅了,走近身去,低聲道:“殷六俠,我去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殷梨亭淚眼模糊,擡起頭來,硬咽道:“你們……你們峨嵋派……也是來跟我五哥為難麽?”紀曉芙忙道:“不是的,家師只是想請張師兄示知謝遜的下落。”

她頓了一頓,牙齒咬住了下唇,随即放開,唇上已出現了一排深深齒印,幾乎血也咬出來了,顫聲道:“六哥,我……我實在對你不住,一切你要看開些。我……我只有來生圖報了。”殷梨亭覺得她說得未免過分,道:“這不幹你的事,我們不會見怪的。”紀曉芙臉色慘白,道:“不……不是這個……”

殷梨亭突然明白她所說的事情是婚前失身,忍不住向錦儀望了過去,錦儀此時也正望着他,目光溫柔,他扭過頭去,用衣袖拭了拭淚,不去看她。

紀曉芙不敢和殷梨亭再說話,轉頭望向無忌,說道:“好孩子,我們……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照顧你。”從頭頸中除下一個黃金項圈,要套在無忌頸中,柔聲道:“這個給了你……”無忌将頭向後一仰,道:”我不要!”紀曉芙大是尴尬,手中拿着那個項圈,不知如何下臺。她淚水本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這時終于流了下來。

靜玄臉一沉,道:“紀師妹,跟小孩兒多說甚麽?咱們走罷!”紀曉芙掩面奔出。

錦儀知道此時殷梨亭正因為峨嵋沒有伸手相助而遷怒,她也知曉張翠山自刎對殷梨亭的打擊很大,沒有與他計較之前的回避,而是走上前去,伸手搭在他肩上,輕輕在他耳邊說道:“六哥,此事是師父她老人家下令,我們也沒有什麽辦法,只能這般行事,希望你不要見怪。”

她望了望,沒有人注意他們兩人,便悄悄拉了拉他的手,食指在他的掌心劃了劃,帶起一絲癢意,追着身前的靜玄她們出去了。

錦儀他們很快便回到了峨嵋,靜玄向滅絕師太禀報了在武當山上發生的事情,滅絕師太遺憾搖頭道:“看來那謝遜惡賊的下落便沒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