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當我出現在大廳時,一衆教授及整個學校在吃早餐的同學都對我表示了極大的歡迎。
也許昨晚确實挺難過的,不過現在我還真是精神奕奕,感覺好極了。我笑嘻嘻地和幾個教授打招呼,然後坦然落座,吃了一頓豐富的早餐。
斯內普不在大廳。
蠍石的功效太好,昨晚深思熟慮後,我把一枚蠍石包好随身攜帶,以免又出突發狀況。
吃完早餐,麥格教授替斯內普帶話,讓我單獨去辦公室見他。我先和幾個拉文克勞院裏的小朋友聊了幾句,然後才慢悠悠地轉去校長室。
斯內普埋在一堆牛皮紙之間,手拿羽毛筆正在寫着什麽,我推門而入,又敲了敲門板,他才擡起頭來。我走近,他仰靠到椅背上開口了:“你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工作?”
“明天就可以,今天我打算去魔法部拿東西。”
斯內普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輕聲道:“明天?”
我點頭。
“你……真的沒事?”
“你覺得我會有什麽事?”我說,“我很好。”
斯內普起身,想要朝我走過來。
我退後幾步。
斯內普猛地停住了,臉色很痛苦,他忽然伸出一只手,遲疑着開口。“我……”
“哎呀,校長,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我咯咯地輕笑,仿佛他的動作戳中了我的笑點,然後轉身,幾步就出了門。
去魔法部還真得費點力氣,我下樓梯的時候忽然頓住了。我沒魔杖,怎麽去?坐車?走路?
也許只好去霍格莫德搭車了,今天是周一,教授們都有課,我可誰都不想麻煩。
一個人慢吞吞往校門口走,早知如此,昨天就該直接去了魔法部再回學校——如果不是被某個混蛋拉住了的話。
我在湖邊看見了海格,他正帶着牙牙散步。牙牙一看見我就沖過來,給我一個結實的狗抱——它真是沉得可以。我重心不穩,被它壓倒在地,又舔了一臉狗口水。
海格聽說我要去魔法部,便要陪我去霍格莫德搭車。我再三拒絕不了,就由着他興高采烈跟我一起了。他一路上說了很多,有無數過去我在霍格沃茨時也記憶深刻的回憶,有霍格沃茨的新鮮事,還有他最近吃了什麽菜。
不過,他說得最多的還是斯內普。
“校長在重建的過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幾乎經常通宵不睡,我陪他去禁林附近巡查的時候,他臉色蒼白。”
“哦。”
海格看了我好幾眼,他大概很奇怪我對斯內普的事情如此無動于衷。
“塔塔,你和校長什麽時候結婚?”
我愣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突然出現了我自己,在長長的走廊上,在黑夜的靜谧裏,快跑幾步,伸出手抓住了前面的黑衣人,然後把手藏進他的手心……
可過去的,真的都該過去了。
我嗤笑,輕聲道:“誰要和他結婚了?”
“你們不結婚?在經過了這麽多事以後還不結婚?”
“我已經和他分手了。”我鎮定下來,很平淡地回應。哦,原來分手這個詞在對着當事人說的時候那麽艱難,對着別人提起卻這麽容易。
海格實在太激動了,臉孔通紅,嗓音像是在咆哮。“為什麽?”
“因為我不愛他啊。”我說,“他對我,也是一樣。”
“別開玩笑了,他如果不愛你,我就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我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牙牙本來跑在前面,聽見我的聲音轉身又沖了回來,對着我和海格使勁搖尾巴。
霍格莫德車站裏,我買了去對角巷的票,我只知道在那裏有家旅館有現在可以通往魔法部的壁爐。海格坐在長椅上等我,牙牙蹲在他旁邊。自從我說了我和斯內普的分手事實後,海格一直悶悶不樂。
我買了兩個冰淇淋球,遞給海格一個,自己吃另一個。
“聽我說塔塔,你不能這樣對校長。”海格一邊吃,一邊又開口,“他這段時間有多辛苦啊,你住院的那些日子,他每天處理完了學校的事情,還要去醫院看你。”
他天天在醫院?那他卻那麽長時間沒有出現在我面前?看來他真如我想的那樣,一直暗地裏偷偷觀察我,直到我花園裏暈倒那次才現身,真是比我還要像大狗熊啊!
“我沒有要求他這樣做,事實上我希望我沒有活過來。”我咬牙說。
“為什麽?”
“因為我早就想要好好睡一覺了,不需要醒過來,多好。”我把蛋筒扔給牙牙吃,然後嘆了一口氣。
海格還想對我說什麽,可惜車來了。我朝他招手作別,然後拄拐,慢悠悠挪上車。
從魔法部回學校已經是下午。我拿回自己的魔杖,這讓我做事方便多了。我還有幸去古靈閣查了一下自己的積蓄,真是少得可憐。這讓我的逃跑計劃似乎要過一段日子才能有機會實現了。
對。我有個計劃,關于如何逃跑。這是坐在車上慢慢想出來的,我覺得是很完美的計劃,應該可以離開這裏而不會被他知道,只不過還是需要一些錢。
也許我這樣很不要臉,畢竟我欠了斯內普那麽多醫藥費,居然還始終想着一走了之。
可管它呢,只要可以自由就好。
我實在把自己禁锢太久,應該學會自私了……
我站在露臺上抽煙,這地方沒別人,視野開闊而且僻靜,好多年來我一直喜歡來這個地方。天文臺旁邊一條小路上樓梯,再推開一扇門,往左拐就可以發現這條小道,正好面對着霍格沃茨的湖景。
已經是傍晚,夕陽西下,撒出顆粒般的橙紅色陽光。我遠眺時可以清楚地看見三三兩兩的學生在往湖邊走,還有些在草地上駐足。
麻瓜那邊的香煙真的很好抽,我已經消耗了半盒。很久沒抽煙了,在聖芒戈住着的時候,屋子裏多點了一根蠟燭都會有護士進來看是怎麽回事,想抽煙簡直是天方夜譚。
還記得第一次點煙的時候邊哭邊抽,被嗆出來一臉淚水,心口堵得難受。現在慢慢越來越依賴這個,覺得人生能在這樣的雲霧裏輕松許多。只可惜我現在失去了嗅覺,聞不到那種尼古丁帶來的香味,少了一點樂趣。
我放好了拐杖,索性爬上了石柱欄杆,靠着牆壁,将兩腳懸空伸出——
不,應該只是一腳半。我現在只能穿一只襪子和一只鞋,而另外一邊,是隐藏在寬大巫師罩袍裏的虛弱。
最近洗澡的時候,難免自我厭惡,因為我身上的傷疤太多了。雖然沒有人會對我提及,他們的眼光裏也難免有暗示,而且我自己可以看到,也可以觸碰到。
整個正面身體上全是黑魔法咒語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瘢痕,從脖子到手指尖到還在的那只腳踝,有長有短,最長的一條從脖頸一直延伸到了大腿。後背也好不到哪裏去,我伸手觸摸的地方幾乎沒一塊完好的,比前面更慘烈。
比較幸運的是,臉頰上只有兩道傷口。一道從左耳上方斜着劃到嘴邊,像無色的刀疤。一道從右邊額頭斜着延伸到右眼皮上,歪歪扭扭的呈現立體感,是深黑色的。
我都不記得這些傷疤每一道都從何而來,又為什麽賴在我這裏不走了。身上的好說,一般不外露。可脖子和臉上的壓根遮不住,雖然我現在留了長發,但是只能掩蓋極小的一部分。孟德爾醫生說有一種藥能幫我慢慢淡化傷痕,雖然效果很有限,但總比完全不用要好。可我問了價錢,就果斷拒絕了。我知道我已經回不到過去,徒勞無功,又何必再花那麽多錢做掙紮?
露臺上一直很安靜,只能偶爾聽到一點風聲,急促而輕柔。我把兜裏揣的這包麻瓜煙抽得只剩兩根,忽然想起房間裏已經沒有存貨,必須先節省一點兒了,只好悻悻然起身回地窖。
已經是晚飯時間,我聽見大廳裏傳來喧鬧聲,路過門口卻沒有進去。
我不餓,也不想湊熱鬧,對我來說,其實現在這個學校有點太熱鬧了。我更喜歡剛才那種安靜,一個人遠離塵世的安靜,仿佛時間都靜止。
我拄拐往地窖通道走,長長的走廊上只有我的拐杖在發出聲音,噔,噔,噔。
接着,我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也加入進來,嗒,嗒,嗒。
我深吸一口氣,聽到這陣皮靴聲由遠到近。
這所學校只有一個人會穿發出這種聲音的皮靴,也只有一個人會用這種不緊不慢的腳步走路。
他來了。
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直通地窖,一條要拐彎抹角多走一倍距離才□□地窖下。我快走兩步,邁入拐角處那條長路。
走廊上的燈光昏暗,我想他有很大幾率注意不到我。我刻意走得更慢,避免拐杖發出太大聲響,幸好這條路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鋪上了地毯,很大程度上可以消音。
這樣的日子真是可笑。我邊走邊想,我居然要每時每刻都玩捉迷藏的游戲。曾經那個要藏起來的人是他,現在成了我。真是什麽都颠倒過來了,亂套了。
身後沒有腳步聲,我走累了,靠着牆壁喘氣。然後覺得更累,索性一屁股坐下來。周圍沒有人,也沒有聲音,我孤獨得恰到好處。
你非得跟着我嗎?他這樣說。我還記得他皮靴上沾有細碎的雪粒,像粗鹽。他踩在雪裏的雙腳并不會像是在城堡裏一樣發出聲音,走路安靜極了。而我從雪地裏掙紮着撐起身子,還記得當時我凍得渾身不停發抖,看着他的時候眼睛裏都是暈眩的星星。可我說話的聲音多有力啊。
我說,對啊。
遠遠地有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傳過來,似乎是學生吃完飯陸續回宿舍時走動的聲音,就在這附近有兩條通往宿舍的直行樓梯。我清醒了一下,發覺在地上坐着坐着竟然睡着了。可能已經過了十幾分鐘,我站起來的時候覺得渾身涼飕飕的,入夜降溫了。
我慢吞吞地踱步,走到出口處,然後怔住。
斯內普直直地站在前面,雙手抱胸,一臉陰沉。很明顯他抄了近路,早就等在了這裏。這場景也許真的有點像是被老師抓住現行的壞學生,尴尬窘迫。雖然,我當學生而他是我老師的日子,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沒有忙着開口說話,而是忽然猛地蹙眉,走上前兩步,對着我嗅了嗅鼻子。我正在吃驚,也沒有躲開。
“你抽了煙?”他很快下了結論,聲音冰冷。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是,那又怎樣,我在心裏說。可是我看着他眼神裏閃爍出一種莫名的痛苦,竟然無法張嘴。
“你抽了不少。”他得出一個更正确的結論。
“這和你有關系嗎?”我終于反應過來,低聲道。
“我不、允、許、你,這樣破壞自己的身體。”他嚴厲地說,是真會讓普通學生吓哭的那種語氣。
我往前走,打算與他擦身而過。我想還是不要争論的好,我現在沒有一點勝算,而且我再也不想和他吵架了。可他把我攔下來,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提起。接着他渾身朝前貼近,把我推了兩步直到貼到牆上,另一只手馬上要伸進我的罩袍口袋裏去。“把煙交出來。”
我有些慌了,剛才我把煙放進口袋裏,是和蠍石放在一起的。
我撒下拐杖,僅靠單腿站立,騰出右手去擋他的手。“我受夠了,你能不能少管我一點?”
“我說過了,永遠不可能。”他霸道地掙脫我的阻攔,眼看着手就要伸進我的口袋裏掏着煙了。我擡眼瞪着他,只花了一秒鐘,想到一個辦法。
我把右手舉起來,一下子鈎住他的脖頸,然後把他拉向自己。
他愣了,随即主動湊過來,瞬間準确地捉住我的嘴唇。
而他的嘴唇幹幹的,甚至還有一些死皮。可他的動作很強勁,一下下的吮吸,然後是激烈地口齒交纏,用他高挺的鼻尖重重地擦過我的臉頰。我聽得見我們互相回應的喘息聲,他的鼻息聲,和我們舌尖摩擦的暧昧聲。
“塔塔……”他極為輕微地發出□□,聲音很沉很穩。然後我感覺得到他那只停留在我口袋前的手緩慢地往上移動。
我有點發抖,只感覺渾身都在顫栗。這種感覺太久沒有來過,陌生得我已經全遺忘掉。關于青春萌動時荷爾蒙的一切,我好像都不記得了。
腦海裏閃過燭光下的夜晚,那些丢在遠處的記憶片段。那時候我們一起在床上仰躺着大笑,直到笑累了,倦了,周圍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悄然俯身上來,然後……
我猛然清醒,睜開已經迷蒙的雙眼,然後一把将他推開。他大約沒料到我會突然動作,一個踉跄往後,差點仰倒。
我急促地喘氣,只覺得灼熱消退,渾身格外發涼。
“塔塔……”他溫柔地呼喚我的名字。
可我只想哭,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哭。“別跟着我,斯內普。”我說,“我想一個人待着。”
我走了,而這次他沒有跟上來。他留在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