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長清離開岐山不久，便聽聞了栖玉自焚的消息，聽說上界派人去的時候，栖玉已燒了一把大火。火勢燒得浩大，将照月山一半的宮殿都焚成了殘垣。
她想到自己從那張床上醒來時，身上竟還穿着大紅喜服，衣料嶄新，身側失魂落魄地站着一個人。
……長清認為栖玉大約不認得自己。可沒想到，她準備走的時候，栖玉卻是慘然同她道，“昔年曾賀上仙飛升，玉歲花林中得見一面，那時便看出上仙心志堅定，斷然能夠在成仙這條路上走得穩當。”
“果然……今次上仙來我照月山，九死一生之際，居然還能絕處逢生。”
栖玉說着說着，嘴唇慘白，萎頓地慘笑出聲來，他賭自己能救出素禾，素禾當年選擇了成魔，不願接替她的母親統領整個岐山，可岐山覆滅多年後，素禾卻是後悔了。
親口說她後悔了。
“栖玉，我想成仙，不想流離飄浮于幻界，我很後悔當初……”
當初……，當初素禾為了一個并不愛她的神仙賭氣，發下了毒誓，因素禾生性決絕，栖玉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日夜擔心不已，他偷偷将消息散到了上界。錦辰帝君若得知此事，定然會親自下來處理的。只是，他沒想到，錦辰的處理方式竟然如此幹脆，并非教導說服素禾讓她重修道心，而是答應了素禾的請求。竟然當真娶她。
錦辰以為，娶了素禾便是了卻她的心願。然而新婚之夜，素禾卻與錦辰發生了一場争執。因那天錦辰在成親之前去了西海之淵一趟，他去西海之淵是去做什麽？
素禾連聲追問，錦辰方道出，他來岐山一則是為護衛此地，二則是岐山曾有一個故人，為了故人他無論如何也會讓岐山永保安穩。
而素禾是為岐山的未來女君，他不可能讓她死在一個可笑的毒誓下，因而成全了她。
他娶她的原因便是如此。
素禾聽得了這番話，心中只涼成了一片。
最後錦辰亦未在她身邊過夜，素禾也終于看出錦辰心裏并沒有自己。
他是為了岐山的安穩娶她，她最後便選擇颠覆了岐山。
其實素禾的選擇在當時人的眼裏興許是瘋魔之舉，一個好端端的神女，選擇抛棄自己的出身甚至抛棄自己的一切。
然而長清知道，素禾恐怕是從未認為自己屬于這個地方。
她經歷素禾的遭遇極是短暫，不過短短時日而已，然而興許是素禾的元神曾經在她軀殼裏待過，長清依稀捕捉到了素禾的少年時期。
她着實是一個孤單的姑娘，身為公主，卻其實很多時候都不被王後重視——，她不知為何會在素禾的記憶中聽見一段讓人記憶深刻的話。這段話卻是王後所說。“生了一個如此沒用的女兒，到底是我的錯還是你們岐山命該如此？我為降伏那頭黑鲛傷了本元，可惜生不了別的兒女，僅一個素禾卻難當大用，她雖是我女兒，有時我卻也實在不想見她……”
王後的聲音淡漠涼薄，仿佛隔着一面屏風傳過來。她心裏微動，只看見素禾僵硬了身子，慢慢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素禾從未得到王後真正的愛，是以祈求一份純粹的愛，或許也是永恒的愛。
因為錦辰毫無理由地幫了她，她便認為錦辰也許愛自己。
王後要讓她嫁給栖玉，因照月在一場宮變僅留下了這個王子，王後到底是高瞻遠矚，不費吹灰之力便選定了一個受過岐山恩惠的未來王君。自然認為這是一樁天作之合。
可素禾不願接受這個安排，她并不是個一意孤行的人，可在她活過的歲月裏，唯有一個人是憐憫她的。從來都是她去憐憫別人，唯有錦辰憐憫她。
是以她只會愛上錦辰。
若不能同錦辰在一起，那麽她寧可不做這個女君。
王後自然覺得可笑，“錦辰帝君會娶你嗎？他是個上界真神，他會放棄尊神的位置娶你這樣一個連神位都是祈求來的廢物？！”
那是素禾第一次親耳從王後嘴裏聽到對她的評價。便是這毫不猶豫的兩個字，廢物。而後，她面無表情地看了王後一眼，繼而扯斷了脖子上的護身璎珞，以所有的力量發下了那個決絕的誓言。
若她不能跟錦辰在一起，寧死焚身。
這便是素禾成魔的緣由，說來倒是很像賭氣的後果。可是，長清忍不住想，如若是自己面對那樣的局面，會不會也會賭氣？
興許是曾經成為這個姑娘的緣故，她想這口氣果然是很難咽下去啊。她比素禾幸運些，至少錦辰無論出于什麽緣故養大她，到底是把她當作一個好徒弟。
長清想着想着，不免又去了上界一趟。不想剛一露面，就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明堯逮住了。
“你可算回來了！你不知我心裏有多擔心！”
下界之時，她擔心自己會被錦辰怪罪，特地讓明堯假扮了身份，不過現在看來，只怕早就已經被發現了。去西海之初，長清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救回葉岚，可是任是誰也想不到，葉岚居然會是錦辰的心魔。
霧月山的三太子，居然是一位上界尊神的心魔所化……
長清一向是個沉穩的性子，此時不免也浮起幾分苦笑。
明堯拽着她上上下下看了看，“當時帝君說要在一炷香內召你回來，我猜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果然就聽說下界有個神君造反了！”
長清正想問結果如何，便聽得明堯一嘆，“我等去時，那神君已然自焚而死，可惜晚了一步……”，明堯所說晚了一步，自然是不曾活活抓到這個造反的神君。
“……”
想到栖玉說的那番話，他是否後悔素禾沒能像自己一樣将這條仙路走下去呢？
默然地呆了會兒，明堯見長清回來，已是放下了心，看了看天色，正是半日的時辰過去，他欲往天海邊境而去，臨走時，卻見長清站在原地，目光流連，似有什麽話對他說。
“你如何這樣看着我？難道不認得我了不成？你可知我差點被你師父吓死！”明堯絮絮叨叨，“別看錦辰帝君一副文雅樣子，方才我真是提心吊膽極了，他竟一眼就認出了我是個冒牌的！”
他搓了搓臉皮，仿佛是自己變臉的功夫不夠高深，因而被錦辰一眼識破。
長清卻是略有些無奈地将他掃了一眼。
半響，嘴角動了一動，說，“明堯，我不知如今這個帝君，還是不是我師父了。”
啊！“什麽意思？”
長清認為，明堯恐怕和自己一樣，萬萬想不到錦辰會生出心魔。自然他聽不懂自己這句話。說過一句，便是搖搖頭與他在路口分道揚镳。只聽身後大喊，“喂，你是出了個謎語讓我猜嗎？莫非不知道我最不會猜謎了！”
……長清下界了一趟。這一趟，她直奔蓬萊。
她是代替東耀去的西海，還記得東耀被一個黑色魔沼所吞噬，此次去自然是關心東耀的安危。不知東耀為了追随敖烈而去究竟怎樣了。
東海水波濤濤，長清停下了腳步，她停下腳步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的青年，臉上是一條條的繃帶，兩條腿看起來似乎很不方便，然而不斷甩開手裏的拐杖，一邊甩一邊念念叨叨，“都說了我能走我能走！用不着你的拐杖，能不能別老追着我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前走，不時蹦一蹦，動作看起來便跟頑劣的猴子一般。
長清眯着眼睛，只見一個背影婀娜的姑娘追着他，一邊追，一邊撿起地上的拐杖，“現在還沒好嘛，你等好了再自己走啊！”
若不是那聲敖烈，長清興許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敖烈，這家夥居然能活着出現，看來當初東耀所說的那一番話果然不假，敖烈跌落魔沼，定然是經歷了一番大大的挫折方活了下來。只是，長清頗為驚奇，樣貌吓人的東耀怎麽變了一副樣子了。
她心裏驚奇，便一直跟在這兩人身後，跟了幾天，終于是弄清了前因後果。原來東耀曾中過一個咒術，在她十一二歲去人間時被人偷走了原本的容貌。那個偷走她容貌的人不是別人，恰恰便是敖烈曾喜歡過的那個妖女。
當着長清的面，東耀滿心後怕地對她說，“長清，你可知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那裏了，好在、好在……他還活着，我也活了下來。”
敖烈中了魔毒，為此差點毀了東海的泉眼，一番阻攔之下，他被長清捅了一刀繼而逃往了魔界。
那個魔沼便是連通魔界的地方，敖烈本來已是入魔的邊緣，可興許是死亡的經歷喚醒了他。敖烈竟然發現了自身的異樣，多年來一直想從魔界出逃。
世上唯一能來救他的人也許就是這個最愛他的女子，果然東耀來了，至于東耀是怎麽千辛萬苦地将他救出來，長清卻是沒心情再聽了。
因為東耀哭訴的時候，敖烈便是已橫眉冷眼地怒視起了長清。
“……當年，你殺我可是毫不手軟啊！”
“……”幾乎反射性一般，東耀剛坐下立刻就站了起來擋在了中間，道，“長清，你還沒吃飯罷？我讓我爹娘做一頓好吃的招待你，當初多虧你代我上了花轎，不然——”
話音未落，一根拐杖已是飛了過來。長清深吸了口氣，在将那根拐杖打回去之前重重一嘆。“東耀，為何你這麽愛他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