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命難求 - 第 7 章 章

第 7 章

如果。如果與葉岚的緣分,止于她被發落到無妄島的時候。興許,他們之間也不過就是一場戲言而引發的荒唐關系。畢竟,僅僅因為他是萬人之上的神君,就要履約娶了她,這在長清自己看來,都十分的匪夷所思。

就算不娶她,她也對葉岚毫無辦法。

畢竟在霧月神山,她不過一介凡人而已。雲翹看她,一向是如看蝼蟻一般。甚至雲翹曾當着她的面親口說過,“你是無論如何配不上葉岚的,只是他顧及兄妹的名聲不願娶我,才娶了你。”

娶了她這樣一個凡人,而不是與他相配的神族少女,更證明葉岚對他的後位不重視。他是賭氣……

那時,長清完全相信雲翹所說的話。因她自己都覺得葉岚是在玩笑。

所以聽了雲翹的話,長清并無一絲反駁的意圖。她起初來找葉岚是心甘情願出于期盼的,可這場婚事也并非她自己所祈求的那樣。

她因為葉岚的溫柔而動心,可卻再沒有體會過這份溫柔。冰冷的霧月神宮裏,陪伴她的仿佛只有朝雲日暮。

活在冷宮中那段時日,長清身邊總會有一個侍從,便是那個名叫慕雲的親衛。

只要長清出門,慕雲都會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她知曉自己不是慕雲的對手,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慕雲這個人,并沒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雖嘴上恭恭敬敬,但若長清想離玉華宮遠些,慕雲便會毫不猶豫地攔住她。

什麽神君的王後,也不過是過得像俘虜一般。長清後來被他氣得閉門不出,興許她看起來安分了,有一回,竟然有宮人從葉岚的伏魔宮給她送了一盆小花。像為了獎勵她一般。

那小花生得很茂盛,雖是小小一盆,竟也開得蓬勃。居然是沒被曬幹的辛夷。

長清得了這盆花,便小心地放在後院照看。

她不知道宮人為何要給她送這盆花,猜想了一頓飯時間,覺得葉岚他可能是良心發作了。雖是瞧不起自己,可恐怕與別的妃子在一起時,偶爾也會想到她。

她并不知他能想到她什麽。

因她并無出身,乃是一個在雲山長大的姑娘。雲山上便有許多野生的辛夷花。所以,他才給她送了這樣一盆辛夷嗎?可是,其實長清摘這花不過是拿來當藥使。她心裏倒挺喜歡霧月神山裏受人供奉的一種奇花,據說叫玉歲淩霄,乃是很有來歷的一種花樹。

長清放着那盆辛夷,三五不時地去澆澆水。

在她那宮中後院的一角,卻是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株可喜的紅參。長清發現那株紅參長得很有本事,一看便是令人延年益壽的好材料。大約是對自己料理草藥的本事有信心,長清後來居然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就在葉岚送了她那盆辛夷不久,她偶然得知葉岚的相父,也就是老神君蒼岚生了重病之時,托人将紅參送到了老神君宮中。

聽聞老神君身體不好,尤其氣虛體弱,長清心道,這樣一株紅參豈非好材料?自然神宮中并不缺這一株好材料……

至于為什麽一株簡簡單單的紅參會害得老神君身死,長清着實想不到。只是雲翹口口聲聲說她下毒,說她是魔界的奸細。她當時手足無措,除了想叫雲翹住嘴,便是想求葉岚聽自己解釋。

因她已經聽說,雲翹公主一向痛恨魔界的奸細,勢必要剝皮将她處死……

長清不知一個神宮怎麽會有剝皮這種慘烈刑罰,只聽得看守她的人說,叫她被剝皮時不要大喊大叫,否則被浸在水銀之中,死時會很難受。

“……”對即将來的刑罰恐懼到了極點,她生出了一種恍惚莫名的感覺。是不是在做夢,這一定是她的夢……,她明明在雲山自由自在地活着,怎麽突然會愛上一個男人,到了這樣一個好似牢籠的地方,所見到的,盡是些魑魅魍魉,哪裏是什麽神!

她說,“我要見神君,讓我去見神君一面……”

葉岚不曾見她。

他沒有給她機會,見都不見,便定下了她的罪過。長清獨自枯坐在冷宮裏,她心底那點難過的心緒一點一點煙消雲散。有一日她忽然發覺,她恨葉岚——

被送到無妄島那時候,她已存了必死之志,押送她的人還說她命大,只是被流放,沒被公主殿下抓去處死。她聽着,心中卻無一點波瀾。坐在那伶仃小島邊,不知發呆了多久,直到腹中難耐的饑餓将她喚醒。

那時她已有幾日未吃一點食物。押送她的人走後不久,長清趴在岸沿,試圖抓魚吃。魚沒抓到,一個風浪将她卷進了海裏面。

無妄海深不見底,她一個長在山野中的女子哪裏會水性。旱鴨子似的撲騰了一陣,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一個凡人,果然不應該來到這樣的地方。她忽然覺得,雲翹身邊的人說得也沒錯。是她癡心妄想,認為葉岚也許歡喜自己,是以還試圖讨好他……

海水冷得異常,好似萬千根針密密麻麻的針地刺痛她的血肉,長清望見無妄海下的濃黑色,仿佛是和地獄一樣的地方。她鼻腔中滾着腥鹹水流,猶如被一只大手封住了所有的呼吸。在那樣必死的境地下,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救了。

那人也是用塊黑布蒙着面,令她想到雲翹。奇怪……,為何一個公主要把自己的臉蒙起來。長清不知雲翹長什麽樣子,只對她的眼神印象十分深刻。

雲翹的眼神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偶爾望着她時,會出現一種發自內心的不屑,甚至,她不屑到連這種不屑都懶得表露出來。

而這個人,卻有一雙很是溫柔的眼睛。

長清一瞬間想到是不是葉岚……,她心底顫抖着,貿然拉開了那人的面罩。可面罩之下,卻是一張醜陋驚人的面孔。

臉面扭曲,還有層層的刀疤印記。

這個人……也是被流放到這裏來的?她不知是失望還是輕松地嘆了一口氣。

她活了下來,醜陋的男人便時時來幫着她幹活,但有時候他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長清摸不準他的蹤跡,偶爾煮多了飯食,便會心底十分不高興。

她惱怒地對這人說,“若你不想同我打交道,便說個清楚!何必今日來明日不來,可惜這裏沒有狗,否則我的飯喂給狗吃也不會浪費。”

她在島上辟了一塊地,種些能吃的食物,以求不要餓死。

這樣斥責這個男人的時候,長清忽然詭異地,驚恐地,生出了一種他們仿佛在過日子的錯覺,她是他的娘子嗎,否則為何要關心他吃不吃飯。

那時在雲山,葉岚便如此诓騙她。說他幹活是一把好手,以後必不會讓她做一個勞累的管家婆。

心底又罵了一聲葉岚。

後來,這人便同她解釋,他是無妄島的守島人,每個月有一半的時間去塔中守島。

“……”聽着這個人解釋,長清沒有發覺,自己臉上露出了幾分寥寥似無的笑意。

不久一個風雨大作的夜晚,長清又是白白等了一天,這天本該是那個人來的時候。她做好的飯菜等他。可等到天黑,也不見那艘小船。

陰郁的霧氣扯着幾絲風,仿佛自無妄海來,也仿佛自霧月山來。她拿着抹布,将抹布攥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沙包,惡狠狠地正是要扔出去。忽然自渺渺海霧之中,飄來了一艘熟悉的小船。

可小船無緣無故的,卻在半道上停住了。

“喂……”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麽名字,張口喊了幾聲。那船忽地一動,竟有要遠去的意思。長清不知為何急了,撲通跳下水想要過去。她要抓住這人的領子問他,他為什麽又失約!

興許是水聲将那人驚動了出來,他竟好笑地也跟着下水,把渾身濕透的她給撈到了船上。可是笨手笨腳,長清發現,他這次的動作遠沒有上次利索。

這家夥似乎在發抖,是很冷麽?

進了那只小船中,她借着一盞微弱的油燈忍不住打量。“喂,你發什麽抖?”她問這個不守諾言的人。

男人卻背過身去,也不看她,只是仿佛艱難地出聲,聲音嘶啞又難聽。“你水性……不好,下次不要這樣,容易受傷……”

她陡然生出氣憤,若非他神出鬼沒,她至于如此着急嗎?下意識便是一拳朝着他身上砸去。哪知拳頭碰上去,卻仿佛觸電一般。這人才從水裏出來,為什麽身上如此滾燙?

“喂——”

心頭忽然冒出一股緊張,“我……無礙……”,男人重重顫了顫,搖搖晃晃出去劃船,要将她送回小屋那裏。

長清上前抓住他的手,摸到手上滾燙的溫度。她分明沒有看到火,卻覺得有一把火在燒着他。而他手中拿着船槳,跌跌撞撞地躲避。

他掙脫了她的手。只是猝不及防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卻好似虎狼吞噬獵物之前那般。只是一眼,他便跌跌撞撞跑了。

她跌坐在船艙裏。

半響都沒有站起來,她問自己,這個人是怕傷害她嗎。所以才走得這樣快。長清不懂他的怪異,卻是隐隐察覺到了他當時也許懷着的是幾分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