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在燈裏出聲的瞬間, 太宰腕間的水色細镯散發出耀眼的光,随即便化為一道殘影,直沖地面。
跨過欄杆後,熟悉的失重感将燈裏包圍, 本是熟悉的、相伴多年的感覺, 可現在卻令她感到害怕與慌張——她從未如此懼怕過它。
風卷起她的裙擺,也卷起太宰沙色風衣的一角。她耳邊有的, 僅是獵獵風聲。
燈裏努力地朝太宰伸出手, 她看見他臉上微怔的表情逐漸變得柔和, 還有他看起來有幾分無奈的、微彎的唇,仿佛是他無言地在對她說, “你來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
在風的作用下,燈裏快速靠近正在下墜的太宰,用臂彎攬住他的肩膀,将他攏進懷裏, 另一只手臂又穿過他的膝彎, 完全接住他。
——幾乎以一個公主抱的姿勢。
十幾樓的距離,對墜落來說不過是一瞬。
燈裏在最後卸了風, 任由自己和太宰一起墜到Q彈柔軟的緩沖物上——是阿軟擴大身形變作的巨型史萊姆。小家夥Q彈的身體起到了很好的緩沖, 甚至還讓墜落的兩人感受了一番在跳跳床上游玩般的體驗。
打橫落在燈裏腿上的太宰第一時間去看她的表情。說實話,雖然做好了會被燈裏發火的準備, 可他到底還是有一些心虛。
不出他所料,燈裏冷着張臉跟他對視, 平日裏總是好脾氣彎着的雙眸也滿是冷淡的味道, 甚至還摻雜着幾分尖利的攻擊性, 如淬了霜的尖刃, 鋒利尖銳, 且冷意十足。
可太宰偏偏會為這分危險而動心。他抿抿唇,想如平日裏那般開口,卻看見燈裏冷淡地收回眼神,不再看他,就連護在他肩膀處的手也一并收回。
太宰被她的動作堵得沒能成功開口,無言地張張嘴,到底什麽也沒說。
……可能,會有點難哄。
确認完太宰沒受傷後,燈裏冷臉收回手,輕輕拍拍身下的阿軟,示意它慢慢變回原來的模樣。她略微擡起頭,看了一眼樓頂,恰巧看見兩個從天臺處鑽出來的腦袋——是擔憂他們兩人的國木田和谷崎。
今天的動靜這麽大,史萊姆肯定是藏不住了,風魔法倒可以用異能搪塞過去。可是……
“噠。”
是太宰在地面上站穩的聲音。
顯然,太宰知道她所用的并非異能,所以才會沒什麽顧忌地便直接跨過欄杆去追保險箱。他也知道,她絕對不會放任他不管——就算冒着暴露史萊姆和風之使者身份的風險。
風之使者的身份,他怕是也早已知曉了。
那麽她也便沒了再掩飾的必要。
燈裏從阿軟身上起身的瞬間,小家夥立刻識趣地化為一道殘影,重新變作細镯圈在她左腕上,極為乖巧地一聲不吭,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燈裏腳尖輕點地面,有調皮的晚風卷過太宰的風衣衣擺,又掠過燈裏的裙擺,極為親昵地在她周圍盤旋。
看見燈裏的動作,太宰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就朝她伸出手。
然而燈裏的話止住了他的動作:
“請太宰先生暫時不要跟我搭話。”她說話的聲音很穩,帶着一股冷靜的怒意,如幽幽燃燒的冷火,分明透着安靜的冷光,內裏的溫度卻極盛,“我現在很火大。”
她說完便乘風而起,只留太宰一人站在原地。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她沒等他回答她,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太宰深深地嘆息,他擡起手,卷着自己的頭發開始苦惱。
好像翻車了,不知道一會兒哄不哄得回來。
而在天臺探頭探腦的國木田和谷崎親眼看着燈裏踩着風飛上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只見她輕巧地落在天臺的水泥地上,動作優雅又落落大方,“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啊,不是,那個……”國木田難得卡殼得有些混亂。
不如說,反而是多虧了她出手,所以太宰才會沒事的吧?而且……
看燈裏這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國木田不知為何就聯想到了那位幫了他們好幾次的風使小姐。
說起來,身高也對得上,同樣都是女性,而且寵物店事件時,燈裏小姐也在場。難道……?
與稍顯有些混亂的國木田不同,谷崎并未聽說過風之使者的名頭,他只是對自己看到的景象有幾分驚訝,“花見小姐也是異能者嗎?”
“算是吧,這件事,包括剛剛國木田先生和谷崎君看見的所有在內,我都會好好解釋的。”不願在另外兩人面前多言,燈裏含糊地将話題帶過,轉移話題,“現在還是先下去吧。”
說到這裏,她擡手指指天臺外,沒有任何正常人通行道路的虛空,“走樓梯下去太慢了,所以想請大家跟我一起走那邊。”
“……诶?”谷崎呆呆地眨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事情的走向。
而國木田适時回憶起了,前兩次被風使小姐帶着上天的恐懼,“等……”
國木田妄圖拒絕的話語還未完全說出口,先有風刃直指他們身側的棕發青年。下一瞬,棕發青年的口袋被風刃完美割下,制住了裏頭蠢蠢欲動的綠葉。口袋一離青年的身,葉片也便安靜下來。
“這位先生也是,麻煩你老實一點。”
燈裏用幾乎可以說是冷冽的目光掃了棕發青年一眼,一副她現在心情很不好,不要惹她的模樣。
棕發青年咽了口口水,看看被風送到國木田面前的、他的外套口袋,最終只能乖巧點頭,連聲都不敢應。
燈裏的舉動同時也将國木田未說出口的拒絕給堵在了嘴裏——他怎麽就忘了,那位風使小姐曾經一個人撂倒過整艘船的船員,也獨自一人制服了寵物店的首腦和親信。還是她平時營造出的形象太過無害,兩者之間的割裂感太強,叫人下意識地便忽視了她們之間的關聯性。
國木田默默摘掉了眼鏡。
谷崎剛想問他怎麽了,卻猛地發現所有人都雙腳離地,飄浮到了空中。他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去夠了夠腳底,手掌觸碰到的,是足以穩穩托起他的風。
與他們想象得不一樣,不僅沒有那種蹦極似的心跳感與失重感,甚至還穩得就像踩在看不見摸不着的地面之上——仿佛在乘坐隐形的電梯。
燈裏并沒有特別關注其餘四人的反應,她只是盡可能地控制了風,讓風穩一點。畢竟國木田之前那個慘叫的慘狀還歷歷在目。
帶着四人和保險箱平安落地後,燈裏便撤了風站在一邊,自覺地等國木田安排後續事項。
明明有六個人在場,可這一隅空間卻安靜得只餘風聲。太宰躲在燈裏視野盲區,瘋狂給國木田打手勢和比口型:生氣了生氣了,她生氣了。
“……”國木田還能說什麽,他只能沉默。
說實話,如果換成他是燈裏,恐怕老早爆發了,哪兒還能這麽神色平靜……
這個時候,毫無所覺的谷崎喊了燈裏一聲,“花見小姐,圍巾……”他說着,将燈裏之前遺落在天臺上的圍巾遞給她。
“啊,謝謝你,谷崎君。”燈裏溫和地笑笑,接過圍巾便展開,披在肩頭,又細細地圍好。
——總感覺看起來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呢。
國木田在心中默念,随即毫不猶豫地抛下太宰,“燈裏小姐,我和谷崎打算先帶這兩個人回偵探社,呃……太宰他……”
燈裏小姐好像也不能用異能把太宰帶回去。
現在有六個人,顯然沒辦法全塞進一輛車裏,勢必得有人獨自走回去,要有,那個人也只能是太宰。可他們兩個人怎麽看怎麽需要好好談談,而不是其中一方跟他們走,另一方留下獨自吹冷風漫步回來。
說起來,他們沒有報警也是因為太宰提前跟他們說過,這次的委托不需要聯系市警。大概就算是太宰也料不到,中途居然會突然闖入其他人。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燈裏下半張臉幾乎都陷在圍巾裏,聲音有些悶悶的,但聽起來很冷靜,“剛剛的事,明天我沒有打工的排班,會找個時間去給偵探社的大家說明的。”
國木田沒再說話,只是對她略微颔首,便和谷崎一同壓着瘦高男性和棕發青年往車的方向走去。
于是燈裏也便打算直接用風魔法飛回去,事情暴露的現在,她已經完全沒必要再掩飾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眼巴巴瞅着她,沒有跟國木田他們一起離開的太宰,“那麽,我就先告——”
“燈裏小姐。”太宰一把拉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是不願被她掙開的那種力道——他抿抿唇,小心地拉近距離,“剛剛是燈裏小姐先搭話的,所以……就算還是很火大,也稍微,聽一下我的解釋好不好?”他軟了嗓音,同時拿他那雙清透的、在夜色裏也極為好看的鳶眸注視着她。
太宰居然在糾結她之前說的那句話。他……
燈裏将視線投向已經開遠的、幾乎看不見車影的車,又摸摸腕間毫無動靜的阿軟。她微不可聞地嘆息,與此同時,有風親昵地纏繞在她周圍,将太宰也一并包裹起來。
“……诶?”
燈裏什麽也沒說,只是用風載着太宰騰空而起,直直地往員工宿舍的方向飛去。
當然,飛的方式……是比較粗暴的那種。雖然太宰本人非但一點都沒被吓到,還開心得像個得到新奇玩具的小孩就是了——
“原來飛起來是這~種感覺——”
“嗚呼——我——就是疾風——”
“燈裏小姐——燈裏小姐——還能再快一點嗎?”
穩穩地在員工宿舍附近的偏僻角落着陸,燈裏試着抽了抽手,卻沒能抽動。她擡起頭,對上太宰盈着一汪無奈笑意的鳶眸。
四目相接,卻沒有人開口。
太宰的視線落在燈裏身上。她的頭發被圍巾弄得有些亂,可這種蓬松的淩亂感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異常柔軟,就好像她已經不生他的氣了一樣。
太宰拉着燈裏的手,慢慢靠近她。他空着的那只手緩緩擡起,逐漸來到她後腦勺處,輕輕地将她按進他懷裏——如果她不願意,随時都可以掙開他。
可燈裏沒有。
她并不是消氣了,雖然剛剛太宰那陣刻意誇張的表演是有逗到她,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确實還在生氣。
沒有掙開,只不過是……她不會拒絕他的擁抱而已。
層雲遮月,夜色昏沉。
他們在光線昏暗的巷口無言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