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雖然我不否認燈裏小姐的話啦, ”太宰舀起布丁燒最上面的糖漬櫻桃，盯着看起來就很甜的櫻桃半晌，最後認命般送入口中，“但……咦？”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甜膩的味道。
燈裏漫不經心地碰了碰逐漸冒出小水珠的, 乳酸菌瓶子的瓶壁, “稍微處理了一下，應該沒那麽甜。”她說話的語氣遠不如平時在旁人面前的那般溫和, 卻莫名透露出一股難以察覺的溫柔來。
太宰相信這一點并不是他的錯覺。
而且其實真要說, 他在燈裏小姐面前并沒有一直緊繃着, 相反，在她面前, 他放松的時候反倒占了大部分。
或許是因為心照不宣地知道對方都藏着什麽，又都默契地不去講破，所以才相處得那麽融洽。
可是現在這份平衡被他眼前這位心狠的小姐直接打破，不, 應該是狠狠摔碎。
——他就從沒見過燈裏小姐這種說不玩就不玩了, 丢下他一個人原地發愣的人。
明明一般都是他在扮演這個讓他人發愣的角色才對，這次居然被搶先了一步……稍微有那麽一點不甘心。
甚至還差點被她高明地帶跑了話題。
太宰咽下嘴裏并不過分甜膩的櫻桃, 忽然回到一開始的話題上來：“差一點忘了, 我還沒問燈裏小姐史萊姆究竟是什麽生物呢，之前從來沒聽說過現實中存在着這種非異能的幻想生物。”
果然沒能敷衍過去。不過按太宰的腦子, 就算一時間敷衍過去了，等事後他想起來, 反倒可能更加懷疑她, 倒不如現在就半真半假地跟他說清楚。
“我也講不太清楚, 但或許史萊姆就像異能一樣, 只有親眼見識過之後才能确認其存在也說不定。”燈裏神閑氣定地跟太宰胡扯, “像現在生活在橫濱的大部分人，在親眼見過異能之前，不也對異能的存在将信将疑嗎？存在即合理，只不過這些孩子的生存方式和一般生物不太一樣而已。”
“既然如此，燈裏小姐又為什麽要隐瞞史萊姆的存在？要知道異能者可從來不會隐瞞自己的身份。”光聽語氣，太宰的話似乎有幾分咄咄逼人，然而當他這句話配合上他此時滿臉享受的愉悅，那份含在話語中的力道也便在轉眼間輕了不少。
看見太宰這副模樣，燈裏沒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柔和了神情，“因為直覺告訴我，史萊姆的存在和能力要是暴露了會很麻煩。”即便她語氣仍然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淡然。
“燈裏小姐的直覺是對的。可是我還有一個疑問。”太宰咽下嘴裏的那口布丁燒，右手握着的勺子蓄勢待發，“我曾經在巷子裏遇見過這只藍色的史萊姆，或者說，這只藍色史萊姆變成的手镯。那時候，它和一個與燈裏小姐身形差不多的異能者在一起。”他沒提自己當時正和那個神秘異能者一起蹲在一個鐵箱裏。
太宰鳶色的眸子沉下來，“燈裏小姐可以替我解答一下這個疑問嗎？”雖然用着問句，可他說話的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嚴肅。
——如果太宰不是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送了滿滿一勺布丁燒到嘴裏，燈裏可能還會緊張一點。
只能說，光聽聲音挺唬人的。
燈裏開始真假摻半地講述她剛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的事：
“我來橫濱的第一天，太宰先生或許也聽說過，是被店長先生撿回來的。我醒來之後發現，所有的史萊姆都不見了。
“我不知道史萊姆們為什麽會和我失散，但是太宰先生口中的那只藍色史萊姆，是在我從員工宿舍回漩渦咖啡屋的路上自己忽然跳出來找到我的。
“然後我發現它總是對晶子和國木田先生的……呃，手賬本很感興趣，再加上後來在百元店碰見的太宰先生，這才意識到它們從原本用普通食物便能充饑，轉變成了以異能者的異能為食。
“我知道太宰先生在懷疑我，不過遺憾的是，我并沒有見過那個異能者，也确實不是異能者。”
在燈裏說出這樣類似總結的話後，太宰吃完最後一口布丁燒，放下勺子理解般點點頭，“嗯，果然燈裏小姐也記得我們在百元店的初遇呀。所以那個時候，這只藍色史萊姆其實是在吞食我的異能，也就是說——燈裏小姐确實不是異能者，不然也不用費那麽大勁和我做交易。”
話說是歸這麽說，可與此同時也存在着并非異能者卻擁有奇妙能力的可能。畢竟史萊姆都“存在即合理”，再發生點不可思議的事也不奇怪。雖然異能的存在本身已經夠不可思議的了。
總之燈裏小姐的目的大概就是找回她失散的史萊姆，既然不會影響他成為“救人”的角色，那就沒必要那麽警惕。
接下來他只需要享受這場交易。
“我還以為太宰先生不會那麽容易相信我說的話呢。”燈裏也終于将自己那一小瓶乳酸菌喝完，站起身将太宰用好的餐具和乳酸菌空瓶拿到廚房水槽處。
太宰沒動矮桌上另一瓶乳酸菌，而是又饒有興趣地開始對蹲在他身旁的史萊姆們動手動腳，“可是事實是我信了哦。”
“信是信了，信了多少還有待确認是吧。”燈裏将餐具泡下去，和先前的一起浸水，又将乳酸菌瓶子丢掉。
太宰只是笑笑，沒有從正面肯定燈裏的說法：“我不讨厭燈裏小姐直白的地方。”
“我倒是不喜歡太宰先生暧昧的表達。”燈裏從廚房上方的櫥櫃裏取出一個小紙盒，細細地從烤箱裏拿出一塊焦糖布丁燒，小心推進包裝紙盒裏放好。
太宰沒有留意到燈裏的動作，還在樂此不疲地碰碰這只史萊姆，摸摸那只史萊姆，“要是燈裏小姐平時說話也那麽直白，估計碓冰先生壓根不會喜歡上燈裏小姐吧。”
“只是因為那天給碓冰先生遞毛巾和熱可可的正好是我而已，如果換成宮田小姐，一樣會被他喜歡上。”燈裏拎着打包好的焦糖布丁燒出來，放在太宰面前，“喏，給太宰先生帶回去的。”
太宰聞言，略略擡起頭看向被燈裏放在矮桌上的小紙盒，瞬間明白這是對方在給他下逐客令。
然而太宰是那種會乖乖配合的人嗎？
——“居然還有帶回家的那份！燈裏小姐心裏果然還是有我的！如果我現在就吃了這份，會不會還有第三份在等着我呢？”
燈裏自然也聽出了太宰的裝傻充愣，直截了當地答道：“沒有多餘的，另外太宰先生現在該回去了。”
“诶——”太宰孩子氣地嘟起嘴，神色怏怏。
燈裏卻是無動于衷地看了眼地上的史萊姆們，聲色平靜，“他的異能恢複了嗎？”
顯然燈裏口中的“他”指的是太宰。
史萊姆還能做到探測異能者身上的異能儲備量有多少嗎……
太宰微微斂下眸子，看向在榻榻米上癱着的史萊姆們。
只見阿軟懶洋洋地将身體變形，緩緩拉長成一個大大的“×”形。
“嗚哇——這就是史萊姆擁有的特殊能力嗎？”不等燈裏說話，太宰先兩眼放光地拉近和阿軟的距離，興沖沖地伸出手碰碰阿軟變成的“×”，他鳶色的眸子裏，完全是類似小孩看見心愛玩具的新奇。
一下子三只，所以恢複得有一點慢嗎？在太宰的異能恢複前，燈裏不敢随便放他離開——開玩笑，雖說不一定有，但要是太宰回家路上碰見什麽異能者的襲擊，對方攻擊的地方恰巧是異能失效的部位……大概會釀成一樁慘案吧。她也不想第二天被警察找上門，所以只能乖乖等太宰的異能恢複再讓他離開。
燈裏略作思考後又瞥了眼開始在太宰指揮下散漫變形的史萊姆們，決定先去把碗洗了。等她洗完，應該就差不多了。
然而……
“燈裏小姐！史萊姆除了變形，還能做到別的什麽嗎？”太宰敏銳地察覺到燈裏想溜，直接轉身準确地揪住她的衣角。
天知道這個狗男人是怎麽注意到的。
但可惜的是，如今的燈裏并不需要勉強自己答應太宰的要求，或者是強逼自己留下來替他解惑，她幹脆地扯回被太宰牽住的衣角，将他丢給三只史萊姆：“阿玉，太宰先生就交給你了，如果他的異能恢複了記得提醒我一下。”
金色史萊姆阿玉相對來說比較穩重，應該不會出事。
“燈裏小姐，好敷衍。”太宰嘟囔着，不大的音量在同樣不大的空間裏極為清晰。
燈裏面無表情地掃了太宰一眼，給出選擇：“太宰先生是想和史萊姆們玩，還是想洗碗？”
“……那就麻煩燈裏小姐了。”太宰從善如流地選擇前者，說出口的話甚至用上了敬語。
于是燈裏便又往廚房水槽的位置走去。借着身體的遮掩，她悄悄凝聚出風，讓風替自己在百潔布上擠出洗潔精，接着百潔布在風的驅動下開始自主刷碗，而她只需要站着做個樣子。
假如他現在不在她家，她就可以開着浴室門，懶洋洋地靠在史萊姆身上，用風魔法搞定洗碗，收拾殘局，甚至是放洗澡水……
遺憾的是太宰現在就在她家裏。站着就站着吧，總比自己動手洗要來得輕松一點。
燈裏一邊操控風，一邊分出心神偷聽太宰那頭的動靜——雖然她扮演的那個異能者并沒有使用過除風和吞噬異能以外的能力，但她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自家的史萊姆們會不會整出什麽幺蛾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藍色的，嗯……阿軟？”眼見着眼前的藍色史萊姆慢悠悠地用水球在空中拼出自己的名字，太宰也終于裝作初見般，将這個幾乎爛熟于心的名字念出口，“阿軟可以制造出水啊，感覺很适合用來滅火呢？”
并不想去滅火的阿軟直接用水滋了太宰一下。
“……？”饒是太宰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阿軟襲擊，毫無防備地被澆了個正着。但好在阿軟只是在用行動反駁太宰的話，并沒有要攻擊他的意思，因此滋到太宰臉上的水并不多，水珠順着他臉側滑到脖子時基本就流幹了。
捕捉到輕微的水流聲和太宰異樣的沉默，偷聽的燈裏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留情地笑出聲：“噗嗤。”
“燈裏小姐——”太宰擡手摸摸将将沒入脖頸間繃帶的水珠，嘴上還不忘拖長嗓音朝燈裏撒嬌。
燈裏用手将洗幹淨的餐具擺到瀝碗架上，“阿軟不喜歡麻煩的事，太宰先生那麽說，也難怪阿軟會這樣。”
她嘴上這麽說着，心裏卻在暗自慶幸，還好之前以異能者身份活動的時候，沒有暴露出阿軟能操控水的事，不然現在太宰怕是立刻就能猜出她的身份——畢竟吞噬異能再加上能操控水，和她的重合度也太高了一點。之後得和三只史萊姆都提一句，不能在太宰面前使用特殊能力才行。
不喜歡麻煩事這一點倒是和現在懶洋洋的燈裏小姐很像。
所以她剛剛讓他做選擇的時候，其實很希望他選擇後者吧？之前第一次故作害羞之後提出的要求也是讓他去洗碗，第二次他被鹽烤青花魚蠱惑了心神，主動提出去洗碗，當時燈裏小姐一定在偷着樂……
等一下，不如說他來她家三次，有兩次都在洗碗吧？
太宰陷入沉思。
這個時候，金色史萊姆阿玉忽然挪動自己的身體，來到燈裏腳邊輕輕蹭她。
“嗯？是太宰先生的異能恢複了嗎？”燈裏這麽說着，俯身揉了一把阿玉。接着她那雙豆沙綠的眸子淡淡地瞥向太宰，滿含“是要我開口趕你走還是你主動走”的意思。
太宰也隐約猜到了燈裏留自己到異能恢複再趕客的原因，對她直白眼神感到好笑的同時，又不得不在心裏感嘆她的心軟。
縱然留下來惹燈裏小姐生氣也挺有意思的，不過今天的收獲已經夠多了，作為本來目的的竊聽器也已經成功回收，就先回去吧。
……但是好在意，等他離開後燈裏小姐會怎麽對史萊姆們抱怨他。
他忽然就有一點後悔，剛剛竊聽器收得那麽快了。
後悔歸後悔，太宰也沒辦法再當着燈裏的面把竊聽器安回去，只好作罷，一臉意猶未盡地拎起矮桌上的小包裝盒，在燈裏再度趕人之前笑眯眯地自行提出離開。
已經在太宰面前擺爛的燈裏這次連送都不送，徑直指指玄關，“太宰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
“燈裏小姐這麽做是不是敷衍得太明顯了一點——”太宰換好鞋，站在玄關處對燈裏喊。
燈裏開始處理烤箱裏剩餘的幾個焦糖布丁燒，“太宰先生是想被晶子撞見在我家留到這個時間，我還送你下去的場面嗎？”
“——我走了，燈裏小姐記得鎖好門。還有……”
“明天見。”
燈裏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明天見。”
